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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人骂街还挺有意思的,张之维找个地儿坐着,一边喝凉茶,一边听他们絮叨。

  听到半途,有个人喊道:“张之维,你就是想提前找到张怀义,好包庇他吧?!”

  张之维笑着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准确来说,是带怀义回天师府请罪。”

  张怀义不管做了什么,就算真成了个全性妖人,那也曾经是天师府出来的人,要罚要打,也得天师度亲自动手。

  “清理门户这种事,怎么可以假手于人呢?”

  “好哇,大家快来看看这就是千年的名门天师府,到了老天师这一代竟然分不清好歹,”说话的人哈哈大笑,讥讽道,“和全性妖人为伍,我看天师府迟早要败到你们手里。”

  “到那时天师府可不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

  “说的就像你看见了似的。”张之维看起来并不生气,甚至坐在原处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只是那个人身上缠绕的金光咒骤然变得凶猛起来,潮水一般覆到他整张脸上,然后紧紧包住那人的头,顿时隔绝了氧气,那个人一惊,急促地呼吸起来,疯狂挣扎,他的同伴面露惊恐之色。

  “我张某人常年深居龙虎山,是个不识好歹的大老粗,不过江湖道义还是懂得,切磋嘛点到为止就行。”他说的轻松,被他蒙住头的人却因缺氧而生理性地瞪大眼睛,头晕目眩,毗邻死亡恐惧地止不住地颤抖。

  “张之维!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话说的,先动手的也是他们,张之维还个手还不行了?

  总不能因为张之维足够强,他们就可以随便来打,他还点到为止,分毫不伤吧?

  这是什么道理?

  这确实不是道理,可这世上人就是这样的,允许他欺负你,可反过来却没有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张之维没理他们的咒骂声,手撑头懒怠地抬头,除了那个被蒙住头的人,松开了其他人身上金光咒的束缚,他们全都摔倒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没想过张之维真会放过他们,他们捏着手腕,警惕地看着他,可防张之维又有何用,他既如此狂妄地放了所有人,就有办法再把他们都绑起来,他们和张之维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终生越不过,也就想不到要越过去。

  “诸位,说说吧,”张之维笑道,“我天师府的‘罪人’如今在何处啊?”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出了一个人冒头,说道:“具体位置,我们也不清楚,我们最后一次收到消息,张怀义在武家庄里。”

  此处客栈离武家庄不远。

  他们搞不清张怀义如今确切的位置,到这里,纯粹是来碰大运的。

  张之维闻言,心道,张怀义一路逃命还能跑到异人扎堆的武家庄里去,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有他的消息。

  哼,这小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张之维站起身,一挥手,松开了最后一个人头上的束缚,可那人一动不动,摔到地上跟死了一样,他的同伴着急去他颈部试探脉搏。

  ……幸好还活着。

  他们经此大劫刚想松口气,却见张之维站起来了。

  张之维笑道:“各位切磋到此为止了,别的我就不拿了,不过嘛……”

  他指着林观音手上两把枪,玩笑道:“这学费还是要交一交的。”

  “……”众人无言,先前骂他抢劫的小伙子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张之维不与他们多说,背着包袱,离开了这家客栈,林观音默默地跟在他身边,临到客栈门口,张之维忽然停下步子,半转过身,朝他们说:“异人的江湖实力为尊,我张之维只要在一天,天师府就倒不了。”

  众人一怔。

  他说了如此狂妄的一句话就平淡的跟日常问候似的,他友好又嚣张地和往日里被张静清拉去“切磋”后反应一致,谦逊地微微颔首,说了句:“承让了。”

  然后背过身,和林观音一起离开了这里。

  *

  武家庄离这还是有一段距离,刚刚的客栈肯定是不能住了,但荒郊野岭的也没个地方能好好休息,张之维是无所谓,趴地上,吊树上都能睡着。

  可林观音呢?

  这可还真是个问题。

  张之维想了想,从包袱里拿了块旧布,那是林观音曾经穿在身上的衣服,他铺在地上可大小还是不够林观音躺下的。

  这会儿可没有吕慈这样的大少爷友情捐给他们一辆马车住了,林观音要想干净点,今晚肯定是别想睡好了。

  林观音看出张之维的烦恼,她把衣服捡起来拖到某颗大树下,并表示靠着大树睡也不错。

  张之维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森林里野兽多,毒蛇毒虫,甚至山间地猛兽都得防备,幸好林观音天生异人的体质,不必考虑这些,只是防得了动物,能不能防住人,那就不一定了。

  更深露重,张之维怕林观音冷,便去捡了点干木柴,堆到树下,点了个小火堆,林观音呼出一口暖气,手伸到火旁边,金橙色的火光映照在林观音的脸上,闪闪烁烁,让张之维想起林府那晚的景象。

  林观音醒来后,他试探着问过几次,但林观音比他还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张之维想过一个可能性,林观音生前确实只是个有些异能的普通人,但死后发生了点什么变故。

  不然,她也不会以魂体的模样,神志清明地活在世上那么久,后来甚至一次又一次钻到别人身体里实现复生。

  她是接近神明的人,但是神明的状态与她本人是割裂的,如同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张之维陷入沉思,没发现林观音一直在拽他衣袖,等回过神来,林观音已经坐在火边等了很久。

  见他醒神,林观音眸光一亮,拉着他和自己坐到一起,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你身上怎么会有奶糖?]

  她兴奋地盯着张之维,止不住的开心,张之维见她开心心里也忍不住暖呼呼的,解释道:“我身上一直有。”

  说着抖了抖衣袖。

  他两边衣袖里都缝着布包,平时一些琐碎的东西就都放在里面,他放的最多的就是糖和钱币一类的东西。

  他平日里路过集市时,看到类似的奶糖总下意识买一堆揣到衣兜里,即便自己不吃也要揣着,揣得多了,就开始撒糖,把龙虎山年纪小些的弟子惯的时时粘牙。

  糖都掉到地上,林观音像只收集储冬一颗颗捡起,再一颗颗放到自己的衣兜里,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张之维抖得利落,一时间都忘了,兜里还有点其他东西,直到那枚市集随手买的银簪掉到地上时,还有点懵。

  林观音一路捡,一路揣,然后捡到了那枚银簪。

  她奇怪地捻起这枚银簪,发现有点眼熟,想了又想,猛地抬头,对上了张之维躲闪的目光,心里念叨着,和她以前带的那枚银簪很相似。

  她攥着银簪,写道:[这是给我买的吗?]

  张之维偏过头,低声说:“不算是。”

  林观音不解。

  她当然不解。

  张之维心里那点矫情的计较,不是林观音能明白的。

  毕竟,她是骤然离开的人,而不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在张之维心中,林观音当年确确实实是死了。

  失去林观音,让他太难过了,而他无法抑制这种情绪,只能选择低头认输,他认可了林观音已死的事实,可他不敢仔细去辨明这千疮百孔的事实,只能放着。

  放着那条血江之中,放在那座高山背后。

  也把他的不甘,愤怒,愧疚,悲痛通通埋葬,林观音也随即变淡了。

  尽管,他还是习惯去喜欢这个人,把她喜怒哀乐都刻在他的一举一动里,入世入的彻彻底底。

  这本是件很简单的事,可林观音的复生又让这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心已千疮百孔,要如何痊愈。

  他又要如何面对一无所知而无辜的阿音?

  他总想她过的好一点,即便她身边没有自己,他也希望林观音做出最适合的选择,这般圣人一样的举动,某种意义上也是赎罪。

  赎去他当年没来得及接回林观音的罪孽。

  负罪感压着他,压的他不能直视林观音的眼,坦荡又从容地接受林观音赤诚的心。

  [什么叫……]林观音停顿了很久,最后还是复刻他的话,[不算是?]

  “这是给林观音的,但也不是买给林观音的。”

  这是买给那个死去的她的。

  林观音不明白。

  她坐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银簪还给了他。

  张之维沉默地接过了银簪,森林里很安静,只有轻轻的风声,和火堆燃烧的声音,林观音垂着头,没再看他,他也不敢去看林观音,对着燃烧的烈火,陷入沉思。

  不晓得过了多久,张之维忽然被林观音抱住了。

  他错愕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被林观音紧紧搂着脖子,挂在他身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肩头感受到了湿润,林观音应是哭了。

  “阿音。”张之维刚想说点什么,森林里就响起异样的动静,仔细一听,应是个误闯这里的人。

  他眸光闪过一丝锐光,反手环住林观音的腰,望向声音的来处。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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