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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成溪第一次在学校考试考得不错,金敏开心地不行,准备张之维和林观音吃饭。

  她喝了点酒,不时捏金成溪的耳朵,笑道:“还是像你爹啊,聪明。”

  “现在是没科举了,但是成溪你尽管读书,我供得起,”只是一次考试而已,金敏却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一直读一直读,读成个大先生。”

  她提溜着金成溪的耳朵,在他一声声呼痛声中高声喊道:“报效国家!”

  她眼睛里闪着光:“就像你爹那样,当个大英雄。”

  当什么大英雄啊,金成溪才几岁?

  他现在就指望着张之维能多教他几招,帮忙打走那么小混混,保护金敏和萧茵茵,不过张之维老说他没天赋教不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护着自己耳朵,喊道:“妈,我亲妈,您老能不能冷静一点?”

  金敏冷静不下来,她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爽快人,喝了点酒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看见桌上笑着调侃金成溪的张之维,和安静给他们布菜的林观音,开心地喊:“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走到林观音身边,在林观音疑惑的眼神中,抓起她的手,笑道:“妹妹啊,你可要和张先生一直在一起啊。”

  “白头到老,”她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永结同心。”

  她跪到地上,在林观音腿上哭。

  林观音有些慌张,就见金成溪挠挠头,有些无奈,解释道:“我妈这是想到我爸了吧。”

  金成溪父亲自然不姓金,他是个苏州城大族少爷,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可就因为太有才了,脑子里的东西就比较特别,他先是看不惯家里的做派,离家出走,后来家里人找到他,他已经在北平念大学了,他没有家里人的支持,完全是半工半读过得很是艰难,但好歹把大学读完了,本以为他会就这样走上坦途,结果他转头又说自己拯救新中国,然后当街游行被当时北洋政府给关了起来,家里人砸了好多钱才把他放出来,他出来了遍体鳞伤,还不老实。

  先是拒绝了家里面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小姐,跟自幼相识既没家世又没文化的苏州绣娘私自成了亲,接着一个书生学着那些士兵,上阵扛枪打仗,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被盟友被刺,被自己人杀了。

  死的时候,都没人敢去收尸。

  尸体就晾在刑场,随时有人看守,只要有人不对,就一枪一个打倒。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是上头的命令。

  金敏挺着大肚子,愣是一声不吭,盯着她丈夫,无论风吹雨晒也不曾离开一步,直到他被埋进土里。

  她一个人生下了孩子,怕冠以夫姓会遭到人报复,也怕夫家的人来抢她丈夫给她留下来的唯一,所以让孩子跟着自己姓,她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关于丈夫的故事谁不敢说,一个憋不住话,说不了慌的直性子,愣是憋了许多年,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骗了这条巷子里的所有人。

  再苦再难,她一个人都咽的下。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哭。

  金成溪来拉她,她就爬起来了,她倒了好多次,每次都爬起来了,这一回也是如此。

  看着林观音和张之维有些诧异的目光,擦了擦眼泪,勾了勾嘴唇,含着笑,调侃道:“瞧瞧我,眼窝子就是浅。”

  正巧,门敲响了,众人皆转过头去,见李青鸾走进来,她似是没料到张之维在这,愣了愣,但瞧了瞧明亮的天色,什么也没说,走了进来。

  “李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金敏笑着去迎。

  李青鸾走进来,坐到林观音身边,淡道:“收租。”

  啊,差点忘了,这位大小姐是包租婆来着。

  他们的房租要么是半年一缴,一年一缴,可金敏家穷,前段时间还为了把金成溪送进学校花了不少钱,房租就只能一个月一个月的缴,幸好李青鸾也不在意这些。

  金敏顿了顿,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说:“瞧我高兴过了头,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过,先别管这些,”金敏给李青鸾盛了一碗饭,又给她一双筷子,笑道,“今儿个成溪考得不错,我请李小姐吃饭。”

  李青鸾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金成溪,金成溪这个没皮没脸的小家伙,总算知道害羞了,他被一向处世冷淡的李青鸾盯着看,脸都红了,喊道:“妈,你怎么逢人就显摆啊?”

  金敏给他翻了个白眼:“你不也逢人就闯祸吗?”

  金成溪脸更红了,他看了看一旁撑着头笑着看他的张之维,愤愤道:“我早就不闯祸了。”

  他现在要是敢闯祸,张之维一掌给他劈到地里去。

  李青鸾淡淡的“嗯”了一声,转回头看金敏,认真地说:“试考好确实值得庆祝。”

  以前她考好了,就没人管她。

  只会说,你考好了有什么用呢?读那么多书又什么用呢?

  金敏喜笑颜开。

  但李青鸾没吃饭,她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烟,交到张之维手里,被他拒绝了,李青鸾反手收回了烟,淡声夸了句:“好习惯。”

  可这玩意,她已经戒不掉了。

  李青鸾把手里的烟叼在嘴里,倒也没当着小孩子的面抽,只是过过烟瘾。

  她和林观音一样沉默,听着其他人侃大山,听到金敏说最近生意不好了,店家都说要把这些物资送到前线时,道:“淞沪会战打了快三个月了吧。”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这场战争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金敏闻言,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狗日的日本人。”

  她似乎又骂了几句脏话,张之维没听,他拍了拍身旁的林观音,让她去看身后,林观音看了就见院子里本来安静坐着的夏蝉忽然跳起来,猛地跑了过来。

  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拽着林观音就要走,嘴里喊着:“那些日本人来了,先生快走。”

  张之维愣住了。

  他看向夏蝉的耳朵,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丢掉这个东西了。

  林观音被她拽的快要拖到地上去了,张之维手指轻轻一挥,金光咒就变成了一条细绳捆住了夏蝉,夏蝉怎么也挣脱不得,可她还是固执地要拉着林观音走。

  “夏蝉,”即便这句话他说了无数次,“这是我夫人,林观音,不是你的先生。”

  夏蝉顿了顿,放弃了挣扎。

  张之维收了金光咒,见她怔愣在原地,扫了扫在座的众人,眼神清明了些:“那先生去哪了?”

  她眼神惊恐望着看着她的几个人,终于明白这些人不是她记忆中的人,她捂着脑袋,开始疼,自言自语:“那先生哪去了?”

  “能去哪呢?”

  “他明明告诉我,他今天下了戏有事要告诉我。”

  “他该不会抛弃我了吧?”

  “不会不会,他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对,他不会抛弃我的,他一定是出事了……”

  “出事了?”

  “出事了!”

  “日本人!!”

  她刷地一下跑出去,张之维怕她乱跑,赶紧又捆住她,没曾想,她被捆住整个人就又魔怔了,转过身,阴狠地看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心没肝的家伙,狗屁不是,整个戏班子都是先生在养活,他出了事,你们为什么这么安静?”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下九流?什么下九流?我不懂,”她自言自语,演着早已过去的戏码,“你们为什么这么说先生?凭什么?”

  “他不是妖怪,不是怪物!”

  “恶心!你们真恶心!狼心狗肺!班主呢?我要杀了那个假仁假义的班主!!”

  “不行不行,我得先去救先生,”她哈哈大笑,嚣张的模样像个女魔头,看着屋子角落处,仿佛看到她口中憎恶的班主,“等我回来,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她费力挣开金光咒,可越挣越紧,她是个女疯子,可不顾这些,她只知道要挣脱束缚,她要离开。

  就这样,她被勒浑身都冒出红痕,连手都磨出了血,还在挣。

  林观音赶紧抓住张之维的手,让他别再用金光咒了。

  张之维却皱着眉说道:“不,她现在的这段记忆估计很……”

  “我若松开了,她是真的会出去杀人。”

  说着,他上前,垂头,对着同是异人的夏蝉,他带了几分悲悯,低声道:“夏蝉,这些都过去了。”

  夏蝉根本听不进去。

  她是幻术师,她能疯估计也是遭受了极大的刺激,控制不住自己的异能,一直陷进自己记忆的幻境中了。

  于他们这些外人而言,夏蝉是个疯子。

  可于夏蝉而言,她或许只是在一遍一遍回溯她过往的人生罢了。

  张之维轻轻砍下一掌,夏蝉激烈的言语忽然停了下来,临了最后看了一眼林观音,呢喃着“先生”,然后倒在了地上。

  李青鸾看了全程,紧蹙着眉问道:“她就是那个女疯子?”

  巷子里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却少有人真正见过。

  林观音摇了摇头,无声地说:[她没疯。]

  [她只是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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