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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生比吕士和忍足侑士心照不宣的认为三日月昼心情不好时,手上是绝对不能有发圈的。心理阴影诞生于二年级病理实验课后的午休,被人找茬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是家常便饭,二年级已经摆脱了年级上垫底的困境又恶名在外,告白者也好,挑刺者也好,一年级轰轰烈烈的场面都成为了过去式,日子在水一样索然无味的平淡里潺潺流着。

  病理实验课上打碎的那片玻璃上的组织切片让三日月昼抑郁了一整个上午。午间仍旧和两位组员一起在离综合楼最近的那家餐厅用午餐,但三日月昼喜欢单独霸占一张桌子,她不止一次和老板抱怨过大夏天非要让顾客挤这么小的四人位简直没天理,到了冬天就成为是穿的这么厚重还要坐空间这么狭窄的座位简直要命,一开始还能收到老板略有歉意的敷衍,最后就只留下白眼和卡住她脖子的胳膊了。

  在荷尔萌分泌旺盛的年纪,明明该把心思扑在幻想恋爱一类情节的三日月昼却只想上解剖课,拿全额奖学金,发论文,做研究,可以说是不务正业里的典型代表。那天中午也和往常没多少区别,一边翻期刊一边机器人似的一勺一勺的铲起餐盘里的炒饭往嘴里塞,左边嚼十下右边嚼十下,还剩一半时,玻璃门上的铃铛骤然一响,高跟鞋扣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一直延续到她面前,辅一茫然抬头,就被人抓住手边的水杯泼了个满头——幸好那只是杯水,不至于再回去洗头换衣裳。她冷眼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好像是管理部的前辈,手里的勺子随意往餐盘里一丢,牙齿里咬着发圈,双手一拢就扎了个高马尾,拨开质问情况的忍足侑士,不问缘由就回击了一巴掌,又在对方指指点点的手势里将她的胳膊拧成麻花,按住她的脑袋将人压在了桌板上。

  她可不是一个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会手下留情的人,在她的法则里,既然乐意享受lady first的特权就不要怪别人把你划到“弱势”的犯愁,特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仔细一看脸,好像是柳生比吕士的追求者,她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该死”,在手底下尖锐的叫声里横了角落里的柳生比吕士一眼。那眼神说要杀了他也不为过,冷的像把晃着月光的刀尖。

  总结规律就是,除了教师和实验室,每次三日月昼动手前总会习惯扎起头发。

  “那今天是为什么?”竹财前辈早就见识过了三日月昼在打架方面的英勇和天赋,也不算惊讶。

  柳生比吕士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四十床的患者下午有台手术,原本三日月要做二助,结果那位患者不放心女医生来给他做手术,非要划掉她。”

  “啊——这家伙也算有长进吧,至少学会忍气吞声了。”竹财前辈咂了咂嘴,扫了一眼站在饮水机前灌下一整杯冷水,还气的直咬牙。柳生比吕士又慢条斯理的补充:“还说她这样安安心心嫁人比较好,靠脸进入医院是对病人不负责之类,说实话,她那张全程微笑的脸,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慎得慌,好在还有些做医生的自觉——真怕发生医患纠纷。”

  “这才当了多久的规培生就有机会去观摩手术。”竹财前辈绕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别丧气啊,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优秀了,上次打赌不是输给柳生一顿饭嘛,晚上我请客。”

  她抓过接水时暂时放在水桶顶部的水果干,填进嘴里像是在嚼骨头和血,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那就吃烤肉吧。”

  “啊喂!你能不能心疼一下前辈的银行卡!”

  “我吧——如果看到别人特别特别痛苦,我就会非常非常开心。”她郑重其事的搭上竹财前辈的肩膀,才三十多岁就已经靠保温杯泡茶叶生活的男人胸口一抖,被她嘴角狞厉的笑容吓了一跳,不能说那弧度不好看,而是好看的如同无形之中掠人性命的精怪,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我是看到手冢选手的面子上才来安慰你啊!”扭头朝柳生比吕士发射去求救的信号,后者隔着办公桌朝他比划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拇指,从嘴型来看那意思是说“你可以的”,随后迅速埋下了脑袋。

  其实并不是学会忍气吞声,世界上没什么比忍气吞声更容易的事了,只不过以前没必要,现在有必要而已。三日月昼拨开饮水机上的阀门,稀里哗啦的水流注满了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的玻璃杯,水桶里鼓起了一连串泡沫。

  但她没能吃到竹财前辈斥巨资请大家吃的烤肉。

  夕阳的余晖终于撒下来了,不怎么明朗的天气,一切都灰尘扑扑的,原本八点钟还尚存一丝紫红的天色在六点半就晦暗不明了。已经和同事一起走到烤肉店的三日月昼接到了手冢国光电话:“下班了吗?”

  “嗯,下班啦,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是。”行李很简洁,打包的时候总会想着以她的体型应该也可以进直接塞进箱子里带走吧:“吃饭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头顶正上方的崭新的招牌,心虚的揉了揉鼻子:“没……”

  “想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陪她吃饭的人是喜欢的,那吃泡面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你去我家了吗?”

  “顺路去了趟超市,把你家冰箱填满了。”

  “那我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啦。”朝柳生比吕士说了句“我有事,得先走一步,替我向竹财前辈道歉啊,祝你们玩儿的开心”,语速快的像是在倒豆子,还没等他完全听清内容就迈上山地车,一阵风似的朝来的方向折回去。柳生比吕士望着她迅速在天际线上消失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喉咙里刚刚冒出来的“怎么回事”的一个“怎”字的音节咽了回去,不过托她的福,他终于可以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身上薅一把皮毛了。

  “说起来,三日月真的不担心手冢选手在国外遇到什么烂桃花吗?”从点单开始,竹财前辈的心脏就已经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了,尤其是遭遇打击的三日月昼完全不需要他的慰问,伤口就自行愈合了,称她是顽石也不过分。柳生比吕士看了一眼嘈杂的环境和对面墙壁上的广告招牌,向为自己杯子里倒满啤酒的同僚道了谢:“比起手冢,三日月才更像是会当人渣的那一方吧——不过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多少青年才俊送来的花看都不看一眼,还要对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物嗤之以鼻,完全与浪漫细胞无缘,如果不是手冢的话,她肯定得孤独终老,柳生比吕士打量着杯子里向上冒着白色泡沫,颜色鲜亮的啤酒,如是想。

  斟酌一下,手冢国光对她而言的意义,其实是非他不可,但不是没他不行。窸窸窣窣的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动静之后,三日月昼从一束白炽灯光里挤进门,手冢国光正系着围裙煮咖喱,在德意志这五年彻底让他成为了一个十项全能的人。网球场上叱咤风云的热门选手囿于这块十几平方米的开放式厨房的场景,难免让三日月昼有些热泪盈眶,还没来的及放下钥匙,换上鞋,就着后脚跟一踩就赤着脚扑到他身上,环着他肌肉分明的窄腰,干净利落的少年不知不觉当中拥有了宽阔的后背:“不是说明天一早要赶航班吗,怎么不早点休息?”

  “想起来我有一个月不在国内,没人帮你买菜。”

  “我自己可以啦。”

  “你会忘。”他放下汤匙,倚着吧台轻轻抱着她,细软的发端传来隐隐约约的消毒水味:“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有些时候他偶尔会觉得亏欠她,彼此都忙到脚不沾地,身为不懂浪漫的男友没有精心策划过任何一场约会,也没有陪她去过漫展,在需要打架的场合她也可以独自一马当先的解决,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看舞台剧和电影,就又要消失了。也不是真的不需要这些生活里的小心思,她只是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太熟悉了还是怎样,从一开始他们就直接跨过了热恋阶段,平淡的像彼此生命里毫无察觉但必不可少的一个关键环节。他说:“抱歉。”

  “什么?”她没听清,茫然的用下巴抵着他的胸口,眨巴着明亮的杏眼。

  “下次休假一起去看电影吧。”他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脸颊上,让气氛逐渐升温,可就是有人能用一句话让氛围重回冰点:“不要,休假当然得睡觉,看什么电影啊。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干都很开心吗?”

  在某些方面,她还真是到自信过度的地步了,但一想起之前在温布尔登决赛现场飞扑过去的教练员,她又撇着嘴,愤懑的伸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揭开他脖颈上的创可贴,在昨天留下的牙印上又轻轻吻着,吮吸着,如同要打上独有的标记:“反正你……你不许在国外勾搭小姑娘,别人勾搭你也不行。”

  “好。”他伸手熄了灶火,脖子里酥酥麻麻的,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吃饭吧。”

  “啧,活在池袋大屏幕和新闻里的手冢选手居然在给我做饭,说出去我会被围攻吧。”

  他挖了一勺拌了咖喱的米饭填到她嘴里,微蹙着眉头:“吃饭。”

  “是是是,手冢国光大人,那我就不客气啦。”论插科打诨可能还没人能比得过她:“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四下环顾一圈没有发现行李箱:“还得取行李。”

  “没事,亚历克斯会帮我取。”

  “欸——”她坐在圆木椅上,拖长了语气词的尾巴,拎着勺子敲着餐盘边缘,支着下巴笑的像只小狐狸:“怎么现在不矜持了,反正我们已经是这样那样的关系了。”

  “好好说话。”什叫这样那样的关系,一听就不正经的描述。

  她立刻虔诚的端坐悔改:“是恋人关系。”

  算起来,手冢国光主动留宿的情况的确少见,即便已经到了“这样那样”的关系的地步,他骨子里传统老旧的思维一时之间仍旧不可逆转,从温布尔登回来后他就首度提出了“结婚”这两个字,三日月昼的回复也很明确,不过说到:“我才谈过一段恋爱,感觉人生太亏了”这句话后,手冢国光的表情明显一凝,斥责和凛冽就从唇缝里挤出来,她只好轻轻咳嗽几声掩盖过心虚——也不是非要多谈几段恋爱不可,质量比数量更重要。

  婚姻可能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一段感情的保障,但对她来说不是,经济独立,学业顺利,物质方面完全不需要第二个人掺和进来分忧——虽然第一想法就把婚姻和物质联系起来并不妥帖,但这个现实的世界,所谓“结婚”已经成为“资本”博弈之中的一个环节了,无非可以简化为用我现有的资源和与我现有资源足够匹配的合作者的资源进行整合,一起创造更多资本的过程,爱情是可以培养的,感情是以物质为基础的。“结婚”就是一张纸,两个字,她想不到什么必须要结婚的理由。

  在这个问题上,很少纠结的三日月昼是矛盾的,好在手冢国光过份纵容她:“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我们来打个赌好了。”那时她趴在他腿上打着无聊的俄罗斯方块,抬起头来望着他,说话的功夫屏幕就露出了GAME OVER的字样,比阳光还明媚的是她的眼睛和笑容:“等你拿到四大赛事的冠军奖杯,我们就结婚吧。”

  相拥而眠的夜晚总是格外香甜,一早醒来,探出细白的胳膊按死闹钟后习惯性的叫他的名字,还没从“手冢国光已经飞往纽约”的状况中及时清醒,身旁已经凉透的被褥让她迷迷瞪瞪的眨着眼,才恍然想起:啊——他已经走了。冰箱上贴着便利贴,飘逸的字迹里是端正的严肃: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提前热一下。她抓着头发,打开冰箱的一瞬间被填的满满当当的零食和蔬果吓了一跳,怀疑这是否是自己那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空一大半的,时常装着过期两三天面包的冰箱,要塞满这台对开门的庞然大物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她抽出一瓶牛奶,心里空荡荡的,站在原地,视线茫然的从客厅绕到厨房,二十三年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滋味。

  一向和多愁善感的纯爱小说女主角无缘,自怜自艾也就持续了五个数的时常,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踩着拖鞋蹿上二楼:“完蛋了!我的奖金!”

  与此同时,飞往纽约的长途航班上,亚历克斯举着报纸,再度朝邻座的手冢国光投去质疑的眼神,这是他第十次欲言又止了,在第十一次尝试之后,反倒是手冢国光睨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你真的谈恋爱了?”亚历克斯指着自己示意着对方脖子上创可贴并不能完全遮住的紫红色吻痕,表情和得知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亚历克斯把报纸拍在小桌板上,抽出包里过期的杂志封面怼到他面前:“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一心只想夺冠,没想过谈恋爱这种话吗?”

  他平静的翻着书页,没有回答。

  “不会是那位初恋小姐吧……”许久,久到手冢国光以为他睡着了,亚历克斯突然回想起从罗马飞往温布尔登的航程里遇到的那名穿着鹅黄色衬衫的姑娘和她精致凛冽的脸颊:“就是上次在飞机上遇到医生的小姐吗?”

  “嗯。”

  “简直跟宿命一样。”

  宿命吗?

  手冢国光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想让人把一切都给她的笑靥,不由自主的偏过脑袋,悄无声息的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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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定要在六十五章完结

  我这个强迫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