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秋荻没说话,唇角却是微微向下。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女人,对方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自己明明已经让其赎身,可对方却说自己放不下她,拼着命也要跟着。

  也是因为感念这份情谊,这么多年下来,哪怕她行事再一意孤行。对方的话,她也要放在心头思存两日。

  偏偏今儿对方又说起这个,她知道,刚刚便是她带头挑的事,甚至去那边通风报信,也跑不了面前这个人。

  不忍心埋怨对方,邢秋荻侧着头,便想要往里边翻身。

  “夜深了,还不赶紧睡,本来就不该你守夜偏生自己讨没趣儿。”邢秋荻口中说着,翻身只留下一个后背对着邢六家的。

  邢六家的见状也不着恼,她将屋子里床边的三四盏蜡烛按灭,只留下一个豆大的芯儿,露出微微烛光。

  随即这才又凑到邢秋荻的旁边:“我知道主子烦我。”

  这话说得,颇有些委屈姿态。

  一直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的邢秋荻,无奈地叹气,她翻过身,盯着身旁的人:“行吧,你要说什么?”

  这语气中的生无可恋,怕是窗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邢六家的讪讪一笑,伸手替邢秋荻掖紧被角。

  “奴婢还能有什么心思,奴婢只是想着这么多年来,主子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偏偏咱们还没地方说。

  咱们家又是这个样子,竟是连个替主子伸张的都没有,当年若是主子真的狠下心,便是现在的爵爷夫人了。”

  提起往日之事,邢六家的面色心虚,当初跟着邢秋荻在家的几个丫头。

  有些在邢秋荻出嫁之前就被安排了,还有些出嫁后被原来的姑爷收用,跟主子离了心。

  到最后唯一剩下的就是她了,也是因此,邢六家的如今一门心思,只想让邢秋荻好。

  “姑娘怕还不知道吧?奴婢去请爵爷。当听到您独自黯然,爵爷那心疼的眼神,那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邢六家的这番话说出来,邢秋荻更觉得不自在,滑腻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上的锦被。

  她不是毫无感觉之人,今日里山子野的那副模样,她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她不配呀。

  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些糟烂事情,邢秋荻眼角的一滴泪滑落。

  “罢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那个做什么。不过就是有缘无分罢了。”邢秋荻只回了这一句,后面不管邢六家的再说什么,她都不加理会。

  最后也只能让,邢六家的无奈的摇头。

  邢秋荻这边情海生波澜,黛玉却是一如既往的春风得意。

  当日,她抱着册子直接与水豫宸,去到甘泉宫见过最上皇帝。

  开始的时候,老爷子只以为二人过来请安,却未曾想到黛玉这边,竟是一点都安分不下来。

  当他看见黛玉的疏奏之后,忍不住无奈的摇头。

  “你这个丫头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最上皇帝笑着说道,看着黛玉有些脸红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孩子,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在哪儿吗?”

  最上皇帝说到这,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黛玉也是收敛了笑容,心头思索,却一时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好半晌黛玉这才咬唇说道:“老圣人,玉儿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还请老圣人提点。”

  最上皇帝手捋胡须,微微摇头,他冲着水豫宸说道:“玉儿哪里有错,分明是梓睿的错,是他没有教好你。”

  这一句话一出,黛玉越发的纠结起来,自己被训斥也就罢了,毕竟今儿这事儿,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又因何关系到水豫宸。

  更何况又怎能让水豫宸替她背黑锅呢?

  “老圣人,这件事情是玉儿的一意孤行,梓睿是心疼我,这才领我来,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到此处,黛玉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急切。

  最上皇帝笑着指点水豫宸说:“你看看,就这样,玉儿竟然还一味地护着你呢。”

  听了这话,水豫宸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躬身行礼说道:“还请父皇告知儿臣,究竟是何错事。”

  水豫宸这会儿虽心中也不明白究竟,但他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父皇说自己没有关心好黛玉,那这就是他的错。

  黛玉见状,更是不肯水豫宸无辜的背锅。

  “老圣人……”

  “你们两个孩子,且听我说来,真是的,都快要成亲了,怎的还这般着急。

  来日里教我那小孙孙,你们是不是也如此急切?”最上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几分嫌弃:“真是没有学得为父的一星半点。”

  水豫宸这会儿更觉得尴尬,他侧头看了看黛玉。想到若是有一日得个,与黛玉一般无二的娇娃娃,他心头一股火苗细细地燃起。

  他定然爱如珍宝。

  最上皇帝看了眼自己儿子的那副蠢相,颇为不要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若非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在后边替对方仔细筹谋,以他这个儿子的纯粹想要抱得美人归,最少三百年内不可能。

  再看见有些茫然失措的黛玉,最上皇帝那嫌弃的眼神立刻变得慈爱无比:“你这丫头最是玲珑心肝,对于人间的善恶,窥视得极深,只是这一点有好处,也有弊端。”

  对于世事太过了解,最后的结局便是因通透而绝望。

  “你要明白,日后你所要面对的事情,要比现在更加风云诡谲。

  你又是个天生脸皮薄的,自然容易被人哄骗。你要记住,为上位者:胆大、心细,还有就是脸皮要厚、下手要黑。”

  最上皇帝说到最后两条的时候,脸色极为严肃:“你一定要记住,这两条是缺一不可的。”

  黛玉这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她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即带着求救的眼神看向水豫宸。

  水豫宸此时反而却是一脸沉思,竟是站起身来给最上皇帝行了个大礼:“多谢父皇,玉儿还不赶紧过来,谢谢父皇的教诲。”

  黛玉浑浑噩噩地跟着行礼,这件事情一直缭绕在她的心头。一直等到将手边的事情忙了一个段落,黛玉反应过神来,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

  想起难得的归家之时,她便索性要将此事,好好地与自己的父亲询问一番。

  毕竟最上皇帝教得实在有点惊世骇俗,总觉得若是按照对方所说,她纵然不入妖妃录,恐怕也难逃那些人的口伐笔诛。

  当日夜间,黛玉便将此事一并告诉自己的父亲。

  她难得有些踟蹰,低头轻声地解释:“我自然是不觉得最上皇帝说的有错,可就是偏偏这件事情,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黛玉苦笑一声,人家是担心宫中人心复杂。她这里却是,未来的公公手把手地教,该如何把持朝政。

  听完女儿的诉说,林如海却是站起身行,朝着皇宫方向大礼参拜。

  黛玉不知因何,见父亲行动,连忙跟着行礼。

  做完一切林如海,这才转过头:“我一直说你这丫头是有福的,你的确是真的有福气。

  你只记着,最上皇帝交给你的那四条,你便可以位置稳固,谁都越不过你去。”

  胆大、心细、脸皮要厚、下手要黑……

  黛玉紧抿下唇,她总觉得这几个词儿合到一起,它就不太正经。

  林如海无奈地摇头:“这也是我的错,以前你还小的时候,并不知未来会如此。

  因此夫人把你往世家贵女的方向培养,我也未曾多做阻拦,如今这才发现偏颇。”

  说到此处,林如海深沉地叹气,显然是觉得有愧于女儿的模样。

  黛玉上前轻扯林如海的衣袖:“父亲教我。”

  林如海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女儿的头,这才和女儿坐在廊下,一字一字地解读。

  胆大心细,这两点字不用说,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脸皮要厚、下手要黑这两点,则需要分开仔细解释。

  “你自幼所接受的虽有些许黑暗,但大多都是风光霁月之事,加上你所接触的以同龄居多大多,脸皮轻薄。

  这些人顾忌着自己的面子,就算是惹出什么事端来也可挽回。

  而你在日后便不可如此,你可见市井间升斗小民,为了毫厘争执不断。在宫中同样也是如此,你不必这样看过,纵然梓睿的宫中唯你一人,终究有人与你争斗。”

  黛玉本想辩驳,可是听了父亲的话,她脸先是一红,随即又是一白。

  聪明的人不需要说得太多,林如海不过是稍加点拨,黛玉便明白最上皇帝的意思是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最上皇帝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黛玉摆脱争斗。

  他要黛玉坐在高台之上,以兵法为策,合纵连横,左右风云。

  黛玉本是个聪明人,她不过一直一叶障目,此时被自己的父亲解开迷障,立刻也了解了最上皇帝的苦心。

  “父亲,我想要让大汉越来越好,我想要回报最上皇帝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