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夫人怎么会突然检举宋司道的?”想起这事儿,黛玉还是有些不解。

  趁着两人如今正在路上,黛玉便想要个明白。

  听见黛玉和琉璃说这事儿,水豫宸也忍不住侧耳倾听。实话说,他也未曾想到,宋夫人竟然会直接跳出来。

  琉璃早就知道,恐怕自家主子会问:“奴婢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不解,毕竟这位宋夫人,和宋大人一向是琴瑟和鸣,夫妻感情极好。

  如今就算是宋大人出了此事,但以宋夫人的性格,实在也不该会出现检举亲夫之事,因此,她来到衙门之时,奴婢还以为是来捣乱的。”

  这番话是琉璃的实话,别看外命妇们平素里端庄典雅,一个个恨不得将贤惠二字嵌满全身,可实际上若是真的触犯她们的利益,撒泼打滚也不是少数。

  因此琉璃在接待之时,便打着一百二十个小心,然而却未曾想到对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位宋夫人来到衙门之后,知道黛玉此时并不在,她似乎并未感觉到任何惊讶,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份账本并一封信。

  “烦请这位女官,替我将这封信转交林大人,就说我手上有宋司道犯案的罪证,还有他往来人员的名单,但是此物我只能交给她一人,还请她速速来见我。”

  宋夫人说完这些,便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竟是再不瞧琉璃一眼。

  若不看对方那微微发颤的手指,便是琉璃也瞧不出这位宋夫人有何异样。

  黛玉带着素盏离开,如今这衙门里能做主的便是她一个。是否要将自家主子寻回,一时竟是把琉璃难住。

  只是她看宋夫人一脸沉静,似乎并无半分惧色。

  “奴婢想着那宋司道定然是扛不住的,可若对方藏了心眼,一时拖延也未可知。

  虽说现在让主子多跑这一趟,可是万一是真的,那省了大事,咱们也好有个借鉴。

  再者说就是能多救出一个人来也是好的,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琉璃一边口中说着,一边裂开车子的门帘,让黛玉入到车内。

  “我走这一趟又有什么打紧,素盏那边已经撬开了宋司道的嘴,这边若是能够达到账册,也好两边对比省了不少的事呢。”左右她不过坐在车中,来回都有人保护,不过是些许时间罢了。

  琉璃心头一松,微微颔首。

  “说起来,素盏那丫头今日了不得,往日小姐还拘着她,到底有些大丫头的样子。可今日这模样,真真是让人气也不成笑也不成。”

  口口声声说素盏气人,可是琉璃的语气中,却不带一点的埋怨,反而是满满的亲昵。

  黛玉自然早就知道,她们姊妹亲厚,经常打这些把戏。此时这般说出,也不过是怕黛玉,觉得素盏太过心狠手辣。

  她脸上含笑,黛玉是极喜欢这样的。若是每日都如同那乌眼鸡似的争斗,反倒是让人没得厌烦。

  “我如今赶了回来,对她便是尊重。”到时恐怕还有大惊喜。

  这句话黛玉自然没有说出,不过她和水豫宸心有灵犀,两人都早已打好了这个谱。

  等回到衙门之后,果然便看见宋夫人自己坐在花厅之上。

  “辛苦夫人久等,我临时有事,却是害夫人在这里干坐。”黛玉微笑,虽不知对方满意,但她还是礼遇为上。

  毕竟如今宋司道虽说被抓住遭遇,但最后的审判未下,其内眷上有诰命在身。

  宋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她见到黛玉,恭敬的施礼态度却不卑不亢。

  “林大人,乃是我女子之中的楷模,我一直想要见你一面,可惜大人事忙,终是未曾。如今再见,却已物是人非。”宋夫人眼神之中带着唏嘘,她将刚刚给琉璃所见的账本取出,双手捧着送到黛玉面前。

  “我知道贵人事忙,也不敢太过,让林大人劳神,这是账本,这第一页所夹着的,便是来往官员的名单。

  第一名便是我家夫君的主子。”

  说到主子二字,宋夫人的语气中有些许的讽刺。

  显然是并不认可,黛玉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翻开其中。

  这一本账本比黛玉想象中的更要全面,其中不但记录了年月日时、金额、人员,更是记录了那些受苦女子的下落。

  如意坊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一家做正当生意的绣坊。然而一切都从九年前开始改变。

  黛玉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和自己的记忆相互映照。如意坊的发家和徽宝阁有几分相似,不过徽宝阁要更加明显一点。

  如意坊开始平平无奇,直到大约七八年前,这才异军突起。

  三年前得到内务服务的青睐,因此如意坊也成了京城的上等绣坊。

  按照这账册上所记的时间,竟是一一可以对长。

  黛玉的脸色难堪至极,这一本账本太明白了。

  明摆得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一个不过是每月几十两银子进项的绣坊,就靠着那些被拐骗哄来的绣娘,一步步的竟走到了皇商的位置。

  更甚者,被宋司道当成尽献之物送给了大皇子,让大皇子用良家女色来侵蚀拉拢。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存在,黛玉几乎想要将这账本撕碎,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满满血泪。

  单凭此项,大皇子不堪为帝。

  这上面记录的最大的女儿年仅十八,最小的还未及笄。而且上面的姓名,最多的不过出现了三四回,再就未曾得见。

  这些女儿最终的归宿,黛玉根本不敢想,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宋夫人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送账本,而是检举三皇子吧?”水豫宸目光冷肃,看着宋夫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冰冷。

  对于宋夫人这种行为,他并不觉得如何,但是他不喜欢对方拿玉儿当筏子。

  这种东西很明显,绝对不会是宋司道自己所书写的。因为这上面太一目了然,无论任何人拿到这个,都会是一柄利器。

  这本账册之上有不少人的名字,都是耳熟能详的,甚至一位阁老都牵扯其中。

  所以这种东西绝对不可能,会落在一个普通的女子手中,即便对方是宋司道的妻子。

  这世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情太多。

  宋夫人将东西拿出来可能是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东西能够到她手上,就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水豫宸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他有些烦躁的揉紧眉头。

  “还不从实说来,以宋司道的所作所为,你的独子想要科举,已然没了指望,但是孙辈可还是有些指望的。”

  黛玉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装作不经意的勾勾小指,提醒水豫宸莫要一时情绪激动。

  果然她这话说出口之后,便见宋夫人神色微动,显然是有所触动。

  黛玉也不强逼,只是淡定地看向对方。不过片刻,宋夫人的额头便满是汗珠,最后她咬紧牙关,到底是跪在黛玉面前。

  见到对方如此,黛玉立刻起身侧转,并不受她的礼。

  “你本有诰命在身,乃朝廷命妇,怎可如此拜我。”黛玉皱起眉头,隐隐有几分恼意。

  宋夫人身上有朝廷的敕封,在品阶却是要比黛玉如今高那么一丝。

  黛玉如今步入官场时日日久,越发地行事老辣,又怎会在这种小处授人以柄。

  宋夫人已经到这等地步,竟还是妄想用这些招式,未免让人厌烦,当下脸色越发地冷淡。

  那宋夫人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眼见的黛玉如此,知道自己已然讨了厌烦。

  如今自家的性命都攥在对方手上,宋夫人少不得也将心思压住,老老实实回答。

  “也不怕您问,这名单我是知道,我家老爷素日藏在何处的。但这账本的确并非是老爷房中之物,而是有人送了纸团告诉我们去何处取,这才得了来。”

  宋夫人不敢再自作聪明,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来宋司道被带走之后,家中如同天塌了一般。

  众人皆是惶惶不可终日,也亏得宋夫人有几分思量,趁着水豫宸没有去查抄书房,赶忙先行过去搜索一番。

  素日里因她们感情尚好,因此宋夫人也是曾经见过,宋司道的些许秘密。

  此时,她来到书房喝退众人,第一件事便去暗格取出其中的信纸。

  当初宋司道曾经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出了事,便用这张纸按图索骥,总可以找出个保他之人。

  此时宋夫人自然牢牢记住这话,她将盒子抱在怀中细细地查看,见那里的名单仍在,这才长出一口气。

  然而却未曾想到,就在此时,不知为何,一个纸团竟然打在她的头上。

  她仔细瞧看四周却并无痕迹,就当宋夫人茫然不解的时候,忽然发现那纸团上面也有墨痕。

  “就是这一张纸,那上面写着让我取出来这本账册,然后将账册交给林大人,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求不耽误子孙科举之业。”

  宋夫人此时和盘托出,眼中不自觉地垂下泪来。

  “我家大人,我家大人的确做错了,妾身不敢替大人求情。只是还望九皇爷和林大人看在我家大人,从未曾与二位针锋相对上,留得一线。”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垂泪。

  她心中清楚,如今自家老爷是绝对救不回来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用想日后的前程,最好的就是他能够回到故里。

  黛玉看着垂泪的宋夫人,她的眼神带着森寒:“你也是女子,你应该明白,遭受这等境遇对于女子来说代表着什么,你又有什么脸面来向我求情?”

  哭泣地宋夫人,听到黛玉这句话,嗓子里的哭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