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身喜庆的掌柜的,黛玉忍不住唇角微勾。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若是看上一眼,好像心情会格外好些,大概这便是以前旁人所说的讨喜。

  黛玉微微伸手虚抬:“掌柜的不必多礼,有恶客上门,会牵扯掌柜的一二心神也是正常。”

  此言一出,果然那掌柜的脸色一垮,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世间竟有小姐这样通情达理之人,可见真是百样米养百种人,我如意坊一直奉公守法,不敢说童叟无欺,可是也未曾出过大褶。”

  这自然不算是假话,如意坊能在京中站稳根基,除了它的绣品出众,更是因为如意坊会做人。

  不是没有人看上过如意坊,奈何如意坊的掌柜是个左右逢源的,竟愣是周旋出了一条活路。

  京城各行各业背后的水不知有多深,懂的都懂。黛玉笑而不答,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那掌柜的,也跟着微微哈腰笑着不说话。

  此时水豫宸却突然张口说道:“听说你们家掌柜的,那是慧纹的传人?”

  听到这一句话,原本还神色平和地,掌柜的猛然脸色就是一变。

  只一瞬间,他的头皮都炸开了。

  掌柜的尴尬一笑,眼神不自觉地露出些许慌张,但转瞬就被他压制住,带着几分憨厚的笑着说道:“哪里有,天下谁不知道,这慧纹根本就未曾有过传人,那可是出一幅变少一幅的东西。”

  这话掌柜的所言不差,这慧纹,如今是第一等的清俊雅物。前些日子,最上皇帝的寿宴,便有一名大臣送了一幅慧纹,据说价值千金。

  因此掌柜的这么说,似乎也不算太离谱。但是水豫宸却有些玩味:“哦?出一幅少一幅?看来这的确是件稀罕物。”

  眼见这水豫宸从咄咄逼人变得平和,那掌柜的以为已经遮掩过去,当下心头一松。

  他本就是个善于应变的,刚刚之所以被唬住归根就底,是他自己刚刚被心神所迫。

  如今冷静下来,言语形式自然是没有半点疏漏。

  “掌柜的莫慌,我这位好友是个急脾气,倒也不说别的。只是前些日子知晓,之前万寿节上礼部左侍郎的那一幅慧纹,可是大出风头。

  我们今日前来,也是真心实意,这钱财方面自不必担忧。我们虽非那一等一的人家,也不是为蝇头小利,与你说三道四。”

  黛玉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她就不相信对方会不上钩。

  果然那掌柜得眼珠滴溜乱转,显然是觉得有些拿不定主意。

  黛玉也不着急,只是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指尖的一枚血玉戒指。

  那血玉沁红如血,其上偏偏又拢着一层油光,看起来实在是特殊地紧。

  那掌柜的本就左右为难,再加上黛玉的动作影响,他不自觉地便瞥上那一枚戒指。

  但是随着黛玉的动作,对方神色越来越古怪。

  就在水豫宸眉头越皱越紧想要动手之前,那掌柜的一跺脚:“成,既然二位是真心实意前来,小老儿自然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

  不知你们有何要求?”

  水豫宸看向黛玉,似乎在等她做决断。

  黛玉笑吟吟地看向掌柜的:“早如此,这不就好了!据我所知,这慧纹最出名的便是四时图。”

  掌柜的,听到这儿就已经傻了,他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黛玉。若非使他年纪够大,水豫宸几乎已经想一脚将其踢出去。

  “小姐真的是太厉害了,最不敢询问小姐,那是哪家的千金。可只凭小姐这一句话,就知道小姐竟然非是普通人。”

  掌柜的,这话当中自然也有马屁,可却也不全然都是溜须。

  这慧纹的确是如此,四时图乃是春夏秋冬四幅炕屏合到一处。这四幅,如今可是正摆在最上皇帝的床头。

  据说当年那位小姐,足足用时一年零三个月,这才绣制而成。

  慧纹乃是一寸绣功一寸金。

  那么大地,其价值根本无法计算。

  也是因此,这掌柜的才心知,黛玉并不是一般的人。

  一旁的晴雯心头腹诽,她家小姐自然不是一般人。旁边那位未来的姑爷,更别提,和一般人压根儿就没一丁点关系。

  不过提起这慧纹,晴雯倒也有些上心。此时忍不住竖起耳朵,眼巴巴地瞧着对方。

  “实话实说,这四时图我这儿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两幅其他的,一幅江川夜雨图,一幅瀛台月夜图。

  不知道公子小姐可有兴趣,瞧上一瞧?”

  黛玉挑眉,她看向水豫宸:“既这样,咱们先瞧上一瞧?”

  水豫宸却不以为意:“ 不过只是单幅的,咱们家又不是没有慧纹的单幅,不看也罢了。”

  那掌柜的听了这话连忙笑着说:“就知道这位公子家境不一般,不过这两幅可是少有的意境丰满之作,也不怕您笑话。

  刚刚送走的那位夏家姑娘,之所以会恼怒,实际上根由也是在这两幅绣品上。

  那位小姐想要将两幅通通收走,可是小店有规矩的,每一位只能收走一幅。”

  说起那夏家姑娘掌柜的一脸苦涩。实话说,若是再低一些的,他们如意坊便可以不理会,若是再高一点的自持身份,不会和如意坊一般见识。

  可偏偏这位夏姑娘卡在正中间,她家虽是只有母女二人,可是却和宫中来往密切,传说最上皇帝身边有她们家亲戚。

  这下子,如意坊便有些作辣,自然不可能两幅都卖。毕竟那样子,可比得罪夏姑娘一个人,厉害多了。

  因此他们便僵持到此处,这位夏姑娘也是个不要脸面的。明明还未出阁,却好似已经嫁人多载一般,得闲儿便来他们如意坊闹上一通。

  想起这些那掌柜的面色如土,要知道如意坊迎来送往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再这么闹下去,他家的生意可就不知会损失多少。

  “今儿二位前来,小老儿便做一主,这两幅慧纹公子和小姐一人一幅可好?”这掌柜的也是实在被折磨得没法,此时便钻了个不算空子的空子。

  黛玉听了这话,和水豫宸对视一眼,二人瞬间便达成共识。

  “既这样,那我们便固所愿而,不敢辞而。”

  那掌柜大喜过望,连忙将两幅绣品捧了出来。

  这两幅绣品,都是足有一尺半高,周围用紫檀雕刻。正反两面用的是阴阳针法,可以说精美绝伦,最重要的便是那绣品中一描一抹的意境。

  见黛玉喜欢,水豫宸也不说话,直接抽出几张银票递了上去。

  这掌柜的也是个识趣的,不但做主,打了折扣更是送了五六件小玩意儿。

  黛玉自然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但却也不得不说,这掌柜的极会做人。

  一旁的晴雯,在看见这慧纹的第一眼,便被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一直到离开如意坊都有些恍恍惚惚。

  黛玉上车之后轻点对方的额头:“你这人,城府呢?在我身边多久了,竟是连这一点的城府都没有学下?”

  晴雯被戳了额头,这才反应过来,在听黛玉的话,脸上便有几分不好意思。

  “小姐……”她轻扯黛玉的袖子撒娇,眼神也是楚楚可怜。

  可惜一旁的水豫宸毫不客气地拆台:“她这辈子要想学城府二字,实在太难。

  倒不如让素盏把她的脸定住,还好些。”

  这话说出口,晴雯猛的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水豫宸。

  随即便眼泪汪汪地,跟自家主子告状。

  黛玉低头笑着,实在是懒得判着二人之间的官司。

  “且别闹了。”黛玉笑着拍了拍对方,转头递给水豫宸一个眼神。

  自家青梅发令,水豫宸自然是乖巧的不再说话。

  很快,他们便回到官商衙门。

  这两幅慧纹,被直接搬到黛玉的书房。

  随即黛玉指着这慧纹,对晴雯说道:“晴雯,去把这慧纹拆掉。”

  听了这话,晴雯一脸茫然。

  让她把什么拆了?

  这可是慧纹,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只看这扑面而来的意境,就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假货。

  可是晴雯还是定了定心神,没有接琉璃递过来的剪子,而是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指节长短的各种器械。

  这些东西是专门用来刺绣而用,只有用这个拆才能完整拆一下丝线,而又不伤害布料。

  晴雯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极致的绣功,因此她这双手是经过特殊保护的。

  别说干活,平时每日都要好好地养护,也靠着这日复一日的养护,晴雯这才能将一根丝线劈成一百二十八丝。

  只见她手指用力,眨眼间将一根隐藏在最里侧,不过针尖大小的丝线接头便被挑出。

  紧接着,晴雯手指翻飞,从左上角开始,这慧纹被一点儿一点儿的拆下。

  待到拆下约巴掌大小的时候,晴雯突然咦了一声。

  一直在旁等待的黛玉,眼神一亮:“有什么发现?”

  晴雯点了点头:“好厉害的功夫,这竟是双面夹丝绣。”

  抚摸着绣品的底纱,晴雯演露痴迷之色:“真的太厉害了,这底下还有一层,如果不这么一点点的拆除,即便是上手抚摸对比,也没有办法,发现这竟然锈了两层。”

  晴雯此时双目放光,她想知道这隐藏的一层究竟绣了些什么?

  而黛玉则勾勾唇角,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多少小可爱以为黛玉去谈生意的?不,她不是,她是去拆家的。

  实话说我真的爱死了,水妖精这怼怼怼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