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这些“家人”,林秋夏确实有些笑不出来。

  人生的困苦之境,其最难熬的一点,便常常是苦得不够纯粹——明明在千难万险之中,却仍有些许念想。

  念想将人吊在万丈悬崖上,不上不下地命悬一线,脚踏万丈深渊,心里竟还不由自主惦念起天光,可笑地误以为触手可及,便要向上攀爬。

  如果单是谈舅舅一家的苛待,林秋夏兴许并不难过,逃走就是了。

  但只要提及从前,那些舅妈烧的年夜饭,舅舅用私房钱偷买回来的零食,还有同林然一起逃课外班去游乐场的记忆……总是星星点点缠绕其中。

  于是,再大的仇也拉扯成怨,恨不得又放不下,噎成一口插进喉头的利刃,大抵只能交给时间来溶解消化掉。

  林秋夏一点点放下提起的嘴角,趴在贺凌风的肩上说: “嗯,好。”

  贺凌风给了门卫值班阿姨一个“现在消失给你加年终奖”的眼神,阿姨立即识趣地拧身躲进屋里,演技绝佳地闪身躲进办公室,用尽全力对这些动静置若罔闻,不当电灯泡。

  贺总本人则恪尽职守地当起来人形抱枕,兢兢业业给出怀抱,一动也不动。

  直到过了片刻,林秋夏主动退后一步: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老房子看看吧,别放跑了那家伙。”

  贺凌风立刻又有些不情愿起来: “那倒不太着急,再抱会也行。区区怨执,能跑到哪去?”

  林秋夏看到他这不值钱的样子,笑了起来: “是,你最厉害。”

  林秋夏此前被游魂联通直觉后,贺凌风一直在调查事情始末,至今没有抓住作案人的马脚。可他近来却总觉得,事情和这一次的怨执难逃干系。

  他因而不愿意带着林秋夏一块行动,不想将人置于危险之中。

  偏偏林秋夏说的对,按照这次怨执神出鬼没的特性,他们很需要带上一个直觉系。

  林秋夏舅舅家的老房子还与城中村不同,位置很偏远,坐落于老城区的边缘。这地方又偏又远,如果不是必要,少有不住在周边的人会往这来。

  仔细算起来,就算抛去在平行世界过的一辈子,林秋夏也有五六年没回来过。

  记忆里的旧景重迭上现实,越是靠近从前的住处,他心中越有一股莫名的沉重,话都愈发少了起来。

  车开到附近,连导航都不太能准确地指出第几街区几号楼这种位置描述,贺凌风看得犯懵,干脆问: “该怎么走?帮我看看。”

  林秋夏缓缓回神,指着前方的路口,言简意赅: “前方单行道,需要绕过去。”

  “好的,收到导航。”贺凌风有些控诉地说, “我找到了跑网约车的感觉,一会下车记着好评。”

  林秋夏随口问: “你坐过网约车么?”

  “没坐过。”贺凌风扬起眉梢, “我出门一般靠飞行或是瞬移。如果实在怕自己不合群,也会费点事穿越虫洞。”

  林秋夏: “……”

  不要把穿越虫洞说得很合群一样啊!

  贺凌风笑了笑,还是正经回答一遍: “我是在戏里坐过网约车,戏外不敢,怕再被扣在车上一直签名。”

  林秋夏睁大了眼睛: “你被扣过么?”

  “嗯。”贺凌风点点头, “之前太久没去公司,临时有事去跑了一趟,新来的前台不认识我,把我扣在一楼,副总来认领前,我给整个物业外包单位全签了一遍。”

  林秋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喷出一道笑意。

  那点压抑的感觉又消弭掉了。

  贺凌风把车子停泊在楼下,陌生的车牌招来不少好奇的眼神,还有调皮的小孩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用手机拍照。

  林秋夏见有人拿镜头对着贺凌风,想挡在前边。

  贺凌风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拍就拍了,正好公开一下我的感情状况。当然,要先征求你的意见,愿不愿意带我出去见人?”

  “还是不吧。”林秋夏认真思索一番, “你还需要信仰之力,明星为了有热度和粉丝,一般都不愿意公开。”

  贺凌风: “……”

  当红男星意图出柜,哪成想连门都没碰着。

  说感动吧,林秋夏是真不愿意带他出门的样子;说不感动吧,林秋夏也是真为他考虑了。

  贺大人只能心情复杂地伸出手,报复地捏林秋夏的鼻子。

  小林同志挣扎着摆脱,好不容易喘上一口囫囵的空气,站定后,脸色却愈发不好看。

  “感觉到什么了?”贺凌风蹙起眉, “哪边有问题,很棘手?”

  林秋夏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林秋夏的直觉历来敏锐,譬如刚刚在机房门前,连贺凌风都没来得及觉察有过灵力波动,他已经陷入了回溯。

  要是连他都没感觉,周围肯定一只怨执也没有——不止现在,往前数十天半个月,应该都没有。

  这一行居然扑了个空。

  贺凌风想了想: “去房子那边看看。”

  来到这边前,两人虽没有具体商量安排,也纷纷默认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结果一路走到老房子的门前,仍然半点异常也没出现。

  就在他们认定这次恐怕要一无所获,准备打道回府前,楼梯间飘出来了一道幽幽的哭声。

  林秋夏惊得一个激灵,与贺凌风对视了一眼,齐齐抬头顺着楼梯扶手间隙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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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了一下!祝大家新年快乐!

  做了一天家务估计更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