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林秋夏再不上道也听明白了——贺大人是安排了一场极具特管局特色的“吓唬人”,主打装神弄鬼。

  说“装神弄鬼”可能还有点不恰当,毕竟特管局的同事品种不掺假,都是实实在在登记造册过的。

  有着真材实料,他们干起活来成效也很斐然,程严明显是吓破了胆,贺凌风只淡声问了一句“前因后果说清楚”,他就迫不及待地哭诉起来,将自己的罪状交待得清清楚楚。

  “是从几年前开始的,他先找上我的……我没打算理他!”程严目光颓然,还有点躲躲闪闪, “贺先生,不,贺总。大家都是生意人,您也知道商场如战场,难免总有一些小摩擦。我……也有解决不的难题。他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替我解决了一件事……是他主动的!”

  贺凌风嫌他话多: “讲清楚你们两个的契约,他是谁。”

  程严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 “他是我的同学……叫张启铭。当时,我谈好的订单被人截胡了,张启铭和我说,能让对方把生意还给我。我发誓我只是想要回订单……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自杀!”

  那是张启铭死后的头七,怨执成型,随着执念飘荡到程严的家门口,虽然没见着校花,却撞见一身酒气的程严。

  程总天天折腾得脚打后脑勺,肩上扛着公司上下百来人的饭碗,无暇看班级同学讨论,也不知道这人已经隔世,恍惚以为是老同学,挂着格式化的笑容将人请进家门,又喝酒续上一摊;这位“张启铭”都已经是怨执了,也没有做人时的顾虑,言谈有趣举止大方,承诺势必要给程严出了被截胡的气,哄得一派宾主尽欢。

  直到第二天清晨,睡完美容觉起床的校花到客厅喝水,看见横躺在沙发上的二位,惊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程严连滚带爬地翻到地板上,夫妻两人吓得不轻。

  幸好张启铭的怨执看上去还算得上人模人样,几经沟通,稳住了场面。他十分有礼地道了别,不像恐怖故事里的恶鬼,倒像是《聊斋志异》的狐鬼,只说如果程严需要,他是一定会给出帮助的,只求程严能替他照拂一下尚在人间的双亲。

  “是,我给他的家人转了钱。”程严说, “可我真的没有求他!我只是气不过张总做事不地道,抢了我的活还要来炫耀……总之,过了几天后,订单是回来了,可张总……他跳楼了。”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尝到甜头的程严开始接二连三地找上张启铭——当然,在他的叙述中,是“奇怪地遇到了许多不得不求助的意外情况”。

  张启铭稍加帮助后,他的生意愈发顺遂,也没有忘记这个不受劳动保护法庇护的员工,按期将薪酬打到了他家人的卡上。

  程严说到这,闭了闭眼,解释道: “……我特殊要求了,他之后没有再杀过人。”

  高谁捋了捋假胡须,装模作样地主打一个唱黑脸: “嗯,即便你没有要他杀人,可他逗留人间便有碍阴阳轮转,说到底也是你的业障。”

  贺凌风则继续问: “你确定他没有再杀过人么,见没见过血,杀了多少人,都要量化在处理办法里。”

  程严确定地摇摇头,紧张得面部表情抽搐,他的眉毛里有一道隐约的疤痕,都在此刻跳动了起来: “没有,真的没有!我,我说话他应该是肯听的,我给他的钱那么多,他……应该很听我话的!”

  他的语气真诚,毫无作伪的余地。

  贺凌风之所以安排这样的会面,其原因无非是确定程严和之前那场快闪漫展的关系,又或者说,是确定这人究竟在张启铭的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否有罪。

  如果他纯属被诓骗,没有犯罪事实,就得抹去他的相关记忆了,反之则需要扭送公安机关。

  要是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更好,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张启铭的踪迹,以便于捕捉那个有如石牛入海,竟然没了影踪的怨执。

  而从程严现在的状况来看……贺凌风和高谁交换了眼神,都觉得这一趟恐怕很难有什么收获,应该准备收队打道回府了。

  高大爷正准备张嘴,再说说“不沾染人命的事情有解”之类的套话,却被林秋夏截住了话头。

  一直尽职尽责表演保镖的林秋夏忽然开口,说: “那你知不知道,张启铭在外边行骗行凶,专门挑选女性下手,已经伤人好几起了”

  程严嗫嚅道: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是完全不知道啊!”

  他立即道, “他,他伤人的话,我的问题还能解决么?我可以加钱,很多很多的钱!”

  高大爷想打这个圆场,作势就要呵斥林秋夏,再将话题圆回来。

  贺凌风则神色一凛,打了个手势制止他。

  林秋夏少有的咄咄逼人,并没有因为程严的怂样就算了,反而继续问: “你每次都在家里见张启铭?”

  “是,是啊……我知道这个见不得人……只能在家里说。”

  “那你的妻子呢,在不在家?”

  “在,在的……可是这位仙人,我妻子……和他是同学,他们早就认识。张启铭不会对她下手的呀。再者说,张启铭还要靠我赚钱……怎么会动我的妻子呢?”

  程严的解释合情合理,可林秋夏依旧说: “不对。”

  程严看起来快哭了: “有,有哪里不对么?对不起,我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我自己都要死了,现在确实顾不上我老婆了……对,对了,你们可以一起救救我老婆么?我可以加钱!”

  林秋夏攥了攥拳头,下意识往贺凌风那边看了一眼,说: “……有一篇专访,里边说,你和妻子去山顶度假,她险些摔下山崖,你慌慌张张去救她,自己却摔了下去。幸好被山腰的树拦住,命留下来了,眉毛那里却划了一道疤痕。你说你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程严面色如土,忽然大喊: “是又怎么样,她现在人老珠黄,我的爱也没那么多了!你来降妖除魔,连这个都要管么?!”

  林秋夏问: “那次去山顶,是哪一年?或者哪个月?”

  程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曾经甜蜜的眷侣,即便是被时间消磨了感情,也会成为最亲近的人。若非横生变故,万万不至于到了连对方生命都可以不顾的地步。

  爱情可能会随着时间褪色,视若至宝的人可能变得不如草芥,但一个人至少应该记得自己何时曾险象环生过。

  “你……真的不太像程严。”林秋夏说, “你也许不信……我刚刚看到你的脸,才想起来,在另外一个时空,我给程总写过那篇专访稿子。”

  “程严”死死盯着他,狰狞地笑了起来: “不像?我哪不像。”

  “除了脸,哪里都不像。”仗着贺凌风在身边,林秋夏如实道, “大概……他比你像个人。”

  林秋夏写过太多篇稿子,正经的不正经的能凑成一沓子,毕竟都是KPI。

  他们纂稿讲究一个哗众取宠,一支笔杆专朝偏难怪看,恨不能一句话里塞三个热词,摘出来就能推上热搜。

  将程严放在其中,实在太平平无奇——他除了成功一无可说,没有可以编排成耍大牌的脾气,十分彬彬有礼;也没有令人称奇的怪癖,从小规矩到大;最多只有爱老婆这点,能多在网络世界被着些墨。

  但“妻奴”早被成功人士用烂了,程严在审稿的时候,还额外强调过不要过多描写他的妻子,不想将二人之事放到任人论说的审判十字架上。

  如果不是他眉峰里的疤痕,林秋夏几乎记不住这个人。

  可一旦想起他来,林秋夏就能确定,他不会做这样的姿态,不会说这样的话。

  “程严”当即怒得睚眦欲裂,想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可高大爷眼疾手快,手指一捏将他束在原地。他只能嘶喊: “人?人有什么好的!人给不了的东西我都能给她。人很了不起?谁以前不是人!”

  “对。 “贺凌风居然也问, “人就一定好?”

  高谁: “……”

  林秋夏: “……”

  林秋夏思考片刻,十分诚恳地说: “啊……也不一定?这个,呃,看个人爱好?”

  贺凌风手起掐诀,一边抽着“程严”的魂,一边探讨: “那你是什么爱好?”

  林秋夏毫无原则: “我喜欢龙。”

  “不觉着像带鱼了?”

  “不不不……”

  “不像蛇了?”

  “当,当然不像!”

  “哦,不说我是异宠了?”

  “哈,哈哈……哪能啊!”

  ……

  还是高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个,两位,能好歹给这位怨执一点尊严么?”

  顺着高谁指的方向,只见程严的身体已经倒在地上,张启铭的怨执飘在空中,怨毒中有着一点呆滞,呆滞里还夹杂着一点困惑。

  在程严的壳子里寄居时,张启铭仗着有钱,挥霍去买了各类“仙器” “符咒”,只要肯广撒网,总能捞到两件有用的。加之他藏头露尾,能占上几分先机。

  可是面对面实打实地来,怨执抵不过贺凌风的一招半式,轻易就被收到了一只……奶茶杯里。

  高谁讪笑: “这个,昨天喝完忘了扔,正好拿来用。”

  幸好真龙大人专业扛镜头,画符捏咒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很是美观,哪怕手里拿着一只破塑料,也没有损画面的仙气飘飘。

  就是在最后关头被喊了停。

  “啊,等一下!”林秋夏问, “真的程严怎么样?他在哪?”

  不等张启铭回答,贺凌风幽幽道: “你果然更喜欢人?”

  林秋夏: “……”

  救命,贺凌风是山西龙么,怎么这么爱吃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