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夏昏过去也不安心,意识游离着半梦半醒。那柄白色巨剑如同烙在了他的眼前,仍在施展着大杀特杀的剑招,切瓜剁菜一样游走在水鬼中间。

  嚎叫连成一片,这些已隔了阴阳的声音,本不该传入生魂的耳朵。但其间凝结着太多的情绪,沉淀有那些短暂生命的全部悲欢,瞬间化作无数连接直觉的桥梁。

  于是,琐碎的生活画面随之涌入林秋夏的视野。幸而小孩子的心眼统共也就巴掌大,最大的喜悲也不及针尖,不足以争相占据林秋夏的意识,至多成为他梦境的背景。

  糖果的香气和游乐园的喧闹一唱一和,还夹杂着家长吵吵闹闹,老师怒喊的“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以及同桌说“你笔借我下”……琐碎又繁杂。

  林秋夏的意识又飘回现实,他恍惚感觉自己被人抗了起来。那人大概是思量了一下,兴许认为这姿势稍显不雅,又改为打横将他抱在怀里。

  那人还嘟囔了一声: “看不出来,挺瘦的。”

  林秋夏顿时想跳起来反驳,说自己这身材好歹能算在中等范畴之内,穿衣服显瘦,脱了也有点腹肌。可惜努力挣扎了好一通,他也只能撑起一线眼皮,匆匆看上一眼漫天的星辰。

  那人又乐道: “还翻上白眼了?意见挺大啊。”

  这道声音响在耳畔,却像穿过了千山万水,历经风吹雨打的音色有些失真,但语调可辨——俨然是贺凌风。

  细数起来,林秋夏同贺凌风不过几面之缘,按“熟人”来算都有高攀的嫌疑;在他心目中,这位真龙大人的形象,也未见得有多靠谱。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林秋夏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任意识彻底游离,坠入满天气球与棉花糖香气的幻象中,抛开一切顾忌地奔入梦乡。

  在梦里,他突兀补全了这身体的前二十来年人生。

  “哥哥!秋夏哥哥!你来看这个嘛。”小姑娘穿着一身公主裙,跑来拉林秋夏的手, “这个过山车好高哦,我想去玩……”

  林秋夏听见自己说: “小妍乖,不可以。等你长大了,哥哥再带你去。”

  林秋夏和表妹一块长大,从有记忆的时候,就生活在舅舅家里。

  表妹比他小了一岁,根据“小朋友都喜欢和大孩子玩”定律,最爱做林秋夏的跟屁虫。

  舅舅和舅妈经常吵架,甭管开始是为了什么,吵到中场时,话题都无外乎是“谁给家里招来个拖油瓶”。

  表妹显然不是那个遭人嫌的,每到家里战火纷飞,就趁机喊“哥哥抱”,躲在房间探头探脑。而林秋夏自知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崽子”,每一次都只能垂头丧气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但只要吵完架,舅舅和舅妈又是慈爱和善的。会在早饭时做好各种各样的小点心,也会在林秋夏深夜学习时,捉走胡闹的表妹,在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给他做宵夜补营养。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六七年,终结于林秋夏的表妹生的一场大病。

  她得换一个肾,急需用钱。

  舅舅和舅妈叹息连天,总是欲言又止地望着林秋夏。林秋夏知道他们未尽的话,毅然放弃了学业,随便报上一所专科学校,为自己烙上“应该早点赚钱”的tag。

  专科院校的学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精力都放在校外,个个能玩会闹,见他长得清秀讨喜,就撺掇他在极光开了个直播间,做兼职主播。

  到了毕业就失业的时候,兼职主播又做成全职,成为一份勉强糊口的职业。

  林秋夏蓦然睁开眼时,心里还在暗自掂量着:做主播月薪三千多,没有五险一金,给舅舅和舅妈交上一块,余下的钱要付房租水电煤气和这一个月的吃穿住用……

  他喃喃自语: “怎么比我还倒霉呢。”

  “啊?什么倒霉?”高谁从旁边的小沙发上跳起来,凑过来一看便喊道, “醒了醒了!小林醒了!”

  门口的人鱼贯而入,莫二白,苏小清,石双,甚至是蒋和平都在这,贺凌风站在最后。

  高大爷道: “你小子也是真行,这都能和游魂联通直觉!刚刚都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自己——”林秋夏思绪游离,心不在焉地脱口而出,又赶紧止住话头,将自己重生的事情按下去, “自己去游乐场玩之类的事,乱糟糟的记不太清了……大家怎么都在这?”

  莫二白忿忿: “你昏迷了整整三宿两天,医院联系家属,你舅舅和舅妈都说家里有急事,没能赶过来。我们就来了。”

  苏小清赶紧挤眉弄眼地打岔道: “就是就是,我和你说,二白前一秒还在哭她家哥哥好命苦,后一秒就抹干眼泪跑来啦。”

  莫二白瞬间气得双眼冒火星子,咬牙切齿地瞪向苏小清。对视的时候,苏小清暗示地朝她眨眨眼睛,又悄悄瞥向林秋夏。

  莫二白满脸困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也夸张地跳起脚: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啊!我为他们不受祝福的艰难爱情落泪怎么了!”

  “哇,这你都信!”苏小清语气浮夸, “你确定这个‘艰难’,不是你家哥哥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呀?”

  莫二白: “……”

  莫二白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咆哮: “我知不知道关你什么事!我知道还不能嗑一下么!你一个gay怎么像直男一样!!!”

  林秋夏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漏气似的笑了起来。气氛组功成身退, “劝告组”上线了。

  “哎哎哎,别在医院吵闹。 “高谁拿出那种长辈专属的关心方式,见着小辈生病心里着急,就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几句, “小林你也是,都叫你少用直觉了,怎么不听劝呢!尤其是这种琐碎的东西,太日常了,回溯起来啊,最容易迷失在里头。”

  石双忍不住劝道: “人家小林还病着呢,你少说两句。”

  高谁: “他病着我才说他!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不知死活……”

  石双拿出来杀手锏: “贺大人都没说什么呢。”

  高大爷瞬间消音了。

  贺凌风从来没有抢麦的习惯,都是一堆话筒怼在他眼前巴巴望着,才肯赏一两句回应。

  这会安静下来,他方才缓缓道: “他刚觉醒特能,没办法掌控,是得练。” ——这是回应高谁。

  而后,贺大人又望向林秋夏, “你回溯的内容,自己心中有数么?”

  大多的人之一生,往往都有过受万千宠爱的时候,至少新生总是被期待的;林秋夏是其中个例,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头一次叫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关心。

  他只觉得受宠若惊,直到听见贺凌风这句话,才被一巴掌拍回现实。

  真龙大人能在沐医生家一瞥看出案件始末,能从案卷里翻出怨执的踪迹,这时候也理所当然地看出了他这一片游魂的来历。

  林秋夏局促地摸摸鼻子,张嘴又合上,抿着嘴唇不知作何是好。

  “别误会,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贺凌风会读心似的, “但你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找个我没事的时候,可以来问。”

  贺大人的关心都仿佛带着点施舍的意思,就像在街边遇见讨喜的流浪猫一样,随手在小猫团子的脑袋上呼噜两把,算是打赏。

  有的小猫顺杆上,撒娇卖萌五分钟换荣华富贵好几年;有的猫本性带着矜贵的双标,猫蹭人可以,人摸猫不行,立即附赠一爪子再桃之夭夭。

  林小喵这两类都不沾边,他没吃过小鱼干,一口香香的罐头就能当场死心塌地,感动不已地向贺凌风狠狠点头: “谢谢贺大人!”

  贺凌风身边的追随者众多,但都是畏大于敬,或折服于龙威,或被他的手段震慑;他又不爱那些三跪九叩,在受万民香火的年代不爱现真身,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供奉。

  以至于,这还是他头一次面对面迎上这般诚挚的感念,竟有些不自在, “哦”一声才说: “我还有事。林秋夏,明天下午前,到我家报道。”

  贺凌风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拂袖而去,林秋夏被点到名,又忍不住抓起自己的鼻尖,差点在鼻头上戳出一个月牙弯,显然是没搞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邀约。

  高大爷提醒: “你忘了?贺大人要带你去大学城查案子,还约了个综艺节目。”

  林秋夏: “!!!”

  对于贺大人出门都要约个节目的事,林秋夏一度叹为观止,心里多少有一点“这也太麻烦了”的想法,觉得两人遮掩一下再去不就行了,何苦费这么大力气。

  但是到了综艺拍摄现场,他才反应过来,这确实是最好的方式——既能够清场便于他连接直觉,又不至于像拉警戒线封锁现场那样兴师动众。

  而且,这附近刚刚发生过社会新闻,拉个节目组和一堆明星过来,还有种如同“冲喜”一样的特别效果。

  学生们种种对于案件的猜测迅速被“能不能应聘群演”, “会不会偶遇明星”这些话题所取代,校后有人行凶的阴影顿时散了。

  林秋夏本想早点出院,趁上午再送一单外卖。但高大爷极力反对,叫他好好跟着贺凌风学一学,能掌控自己的特能,再出去折腾。

  反正也办好手续了,他只道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早早就去往别墅区。

  卜小咪正溜达着卖她的小报纸,见到林秋夏就像见到小鱼干,扑上去的身影迅猛无比,欢快地喵喵叫着。

  林秋夏连忙双手接住,手忙脚乱地找到抱猫的姿势,僵硬地搂住这家伙。

  “林秋夏林秋夏你也太厉害了!”卜小咪热情洋溢,把一张面值五十元的“分红”塞进他怀里,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帮我编小报?果真大卖!来都来了,你快接着帮我写一段!我给你看看现在的剧情进度……”

  这家伙说着说着,甚至兴奋得开始踩奶了,林秋夏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新一期的报纸,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噎着。

  上边赫然写着:师徒禁忌之爱?贺大人疑似收林秋夏为徒!

  林秋夏: “……这,呃,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是真的假的呀?”卜小咪眨眨眼睛, “我听说贺大人收你当徒弟,一点点教你怎么用特能!嘿嘿嘿,按照你之前教的,我就这么写了。你看看,多有爆点呀。你不知道现在师徒有多火,可惜你不争气,唉,要是年下,肯定更有趣。”

  “广东有道名菜,叫龙虎斗,一锅把小猫小蛇炖了。”贺凌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应该是刚刚出席完活动, “这肯定是真的,我还吃过一回。”

  林秋夏: “……”

  卜小咪: “………………”

  八卦到正主面前,确实太社死了,卜小咪不安地扒拉着林秋夏的衣服,假装自己真是只小布偶猫,企图把脸藏起来。

  林秋夏没处可躲,总不能把猫举起来挡住脸,扯出一个装傻充愣的笑容——仿佛智商还不如猫。

  贺凌风颇有意趣地扫视着一人一猫,悠悠道: “投稿人是苏小清吧?你们俩正好能凑一锅。”

  卜小咪: “……我错了我错了!大人!”

  “晚了,”贺凌风说, “油都烧热了。”

  卜小咪愕然抬起猫脸: “……大人!!!”

  贺凌风说: “嗯?你不想下锅?”

  卜小咪见事有转机,忙不迭点头。

  贺凌风道: “那你在林秋夏身上赖个什么劲儿?他是来找我的。”

  卜小咪扑上来的有多快,躲开的速度就有多块再乘以十倍速,林秋夏甚至没反应过来,她就飞快地一溜烟跑了。

  林秋夏的手臂犹做出抱猫的姿势,样子也愣愣的,直到被贺凌风抽走手上的小报纸,才回过神来站好。

  “师徒?”贺凌风颇为好笑地扬眉,评点道, “想象力是挺丰富的,我看你们俩倒像是一脉相承出来的。”

  林秋夏教卜小咪胡编乱造的时候,尚和贺凌风不怎么熟,因而心理压力不大。现在又受人家指点,又让人家救命,他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我之前……”

  贺凌风乐道: “你之前也就是给我做了那么一个系列的五六张表情包,再带出那么七八种乱七八糟的传闻,最后为了二三十块钱——哦,涨价到五十了,亲自动手指导了一番,嗯?”

  林秋夏: “……”

  林秋夏忽然有点想卜小咪,其实把脸藏在猫后边,也算掩耳盗铃的好办法?

  可是想也没用,人家这会都回到自己的猫窝了。他只能复读机一样,声音细若蚊吟地念,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是么?”贺大人看上去心眼就不大,斜觑他一眼,边走边道, “跟上。”

  林秋夏提心吊胆地快步跟上,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气都不敢喘。

  贺凌风本来逗他逗得正欢,见他这样子,却有点意兴阑珊起来,忽然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吓成这样。”

  林秋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 “我知道错了,再也——嗯?”

  “不是什么大事。”贺凌风重复道, “你P的表情包,怎么也比那些年画好看吧?人间贴了几千年,我也没毁天灭地。”

  他把墨镜往下拽了一点,露出双眼,回身看向林秋夏, “胡说八道的那些,好歹没栽赃我吸毒睡粉偷税漏税,不算动坏心思。比狗仔记者营销号编的中听点?我至多也就是叫工作室的法务打打官司,没吃人。”

  林秋夏这才明白,这是不计前嫌的意思。

  就是贺大人的“宽宏大量”说出口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没觉着晚了点?不是你指着我真身喊带鱼的时候了?我要是想把你怎么着,用不着等到现在,明白?”

  林秋夏赶紧点头。

  “明白了就赶紧走,”贺凌风重新推好墨镜,长腿一迈, “来的早归早,但你还得化妆换衣服。造型师在我家等着了,别耽误时间。”

  贺凌风的腿长,林秋夏得小跑跟在他身后。到了贺大人家,他才发现“造型师”是一个概括——眼前站着十好几个人,有服装师,有化妆师,甚至还有专门负责挑选饰品和鞋子的,一整个团队瞬间把他包围在中间。

  林秋夏手足无措,听到贺凌风一声令下: “时间还够?顺便给他裁套合身的。”

  这一群男男女女瞬间便将他团团围起,挥舞着尺子剪子布料。

  林秋夏忐忑地举起手: “那个,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为首的造型师大手一挥: “说!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林秋夏问: “……那个,能不能做件便宜的?”

  造型师的职业生涯里,还没听过这么朴实无华的要求,表情变幻莫测几番,不确定地望向贺凌风。

  贺大人的脸也明显抽了一下,说: “记我的账。”

  毕竟量体定制的衣服,也没法穿完了再还回去,林秋夏有些迟疑,寻思着还是得还钱。

  但贺凌风的声音旋即响在他耳侧: “算工作,单位报销。”

  林秋夏的配合度瞬间高了许多,伸胳膊伸腿的动作也肉眼可见地流畅了,整个人都自然了很多。

  说是定制,造型师做出来的款式却并非是和“定制”关联最多的礼服款式,而是一套相对简单的休闲装——上身裁了一件衬衫,下身是简单的灰色休闲裤,再搭上林秋夏自己穿来的外套。

  与此同时,化妆师和发型师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俩人统糊过来十几个瓶瓶罐罐,林秋夏还以为自己被画了什么烟熏浓妆,经过了什么堪比整容的邪术,但最终呈现在镜子里的脸,还是他自己的样子。

  可是再细看,又和他平时完全不一样——明明五官轮廓还是熟悉的,穿着打扮也没什么特别,林秋夏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精致的闪闪发光,如同焕然一新。

  他看完镜子里的自己,听到化妆师问“满不满意”,赶紧看向贺凌风征求意见。

  贺凌风啼笑皆非地问: “自己不会看镜子?还得问我么。”

  林秋夏这才匆匆点头: “可以可以。”

  化妆师笑眯眯道: “你的底子挺好的,要不要学学化妆?你也是个网红,哪能一直不打扮自己。”

  但林秋夏看见那些成堆的化妆品就头疼,还是连声拒绝了,表示自己这种送外卖的直播倒也没必要化妆,有头盔就行了,大不了再加个口罩。

  化妆师可惜极了。

  现在的综艺节目大多叫“真人秀”,其实还挺贴切——顾名思义,只有人是真的。

  此类节目的环节都有台本,除了参加的演员明星暂时没法造假,余下的都是在镜头前的表演。

  高大爷选的这款节目主打“明星打工”,叫来一群当红演员或流量,跑去各种地方找小时工,擦桌子端盘子当服务员,在大马路上发传单,去菜市场摆地摊,以己之短外出谋生,假装脱去万众瞩目的光环艰难打工,赚取到节目奖励以后出去吃吃喝喝玩玩,最后掉几滴眼泪,说一些“生活艰难大家辛苦了”的台词,升华主题。

  然后摄像头一关,大家又做回经纪人助理簇拥的大明星,签几个名打几声招呼,钻回保姆车里发动态,接着割劳动人民的韭菜。

  这一期的主题是“重回校园”,也就是做学生兼职。

  导演发来的台本下,还给贺凌风留了一段叫苦连天的言,大致是说自己真的尽力了,平时去菜市场和农村,叫群众演员假装不认识明星,还有点节目效果。这期安排在大学校园,让学生装傻充愣太假了,只能在工作上多做文章。

  林秋夏跟着贺凌风一起看文档,只见这期的兼职内容分别是:在寝室楼送外卖进屋,穿玩偶服表演,给快递站分拣……为了让大家少在公众面前露脸,营造艰苦气氛,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贺凌风道: “节目组想让你去做本职工作送外卖,送砸了被骂一顿,忏悔一下自己平时在直播里作秀,好造出话题度。我让高谁回绝了,给你换成穿玩偶服表演。”

  林秋夏连声道谢。

  贺凌风又道: “用不着。你表演的地点就在案发最多的街道,这个任务方便你用直觉感应。先熟悉环境,拍完再回溯,记着把重点放在监控拍不到的东西上。”

  林秋夏琢磨着什么叫“拍不到的东西”,不知不觉跟着贺凌风的保姆车到达了拍摄场地。

  节目组见到贺凌风,犹如是请来了什么活祖宗,全组巴不得夹道欢迎,总导演和投资人纷纷凑上来。

  对比之下,林秋夏就犹如一棵小白菜,被挤到人群外,完全没人搭理,连场务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林秋夏倒不觉着如何,他纯属是走后门被塞进来的,贺凌风还帮他敲了一大笔钱——人家又得带他玩,又不得不掏钱,能顺气才怪。

  贺凌风却不答应了,直言问道: “我带来的人呢?”

  总导演: “您带来的……呃,他是不是去卫生间了?大家伙帮忙注意下,谁看到小林了,赶紧带回来,贺先生找他呢!”

  投资人: “哎呀,这个新人是真没个眼力见,怎么能叫贺先生找?自己不知道跟紧一点?”

  “我确实不喜欢和别人离得太近。”贺凌风面无表情, “比如你现在这样。”

  投资人的脸绿了绿,差点想直接走人,但是念及合作,又挤出一脸笑容: “贺先生真会说笑,哈哈,哈哈哈。”

  但脚步很诚实地落后了不少。

  贺凌风懒得和这些人套近乎,对节目组不假辞色,找到林秋夏就去了休息室。

  进到这间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他道: “觉着我态度差?”

  林秋夏摸摸鼻子: “没有没有,就是外边太挤了。”

  “说谎,小动作太明显了。”贺凌风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沙发上, “知道高谁为什么选这个节目组么?”

  林秋夏猜道: “因为他们正好档期合适?”

  “错。”贺凌风公布答案, “因为他们适合被敲竹杠。”

  刚刚那位脑满肠肥的投资人家中是干建筑的,早些年靠着拖欠民工工资起家。稍有积蓄后,他做了公司的接班人,一脚踏入纸醉金迷的娱乐行业,热爱和各种小明星谈交易——不只是权色交易,还带着威胁的色彩,如果对方不答应,那就是一场封杀雪藏。

  而总导演,则是位知名炒作高手,专精于剪辑之道。上他的节目很容易被扒层皮,成片总是怎么离谱怎么来。

  “都不是什么好人,”贺凌风言简意赅地概括, “我找他们交点智商税,算是替天行道。”

  作为贺凌风劫富济的“贫”,林秋夏忽然有点忐忑: “那我把片酬捐了吧?这钱好像也不应该给我拿……”

  “嗯?”贺凌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之前谁在我家门口编我的故事,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就是想要赚钱?这会倒是有原则了。”

  林秋夏道: “……主要是太多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贺凌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天道即我,难道你有什么意见?”

  林秋夏要是再说什么,未免显得太不识好歹点,只好应下来。他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去试玩偶服,思忖着自己的债务应该不算还上了,只是债主换成了贺凌风。

  贺凌风料想他应该是没想通,叫住他道: “行吧,我再说详细一点——高谁查了你的来处,你这身体的父母,早些年就在投资人的公司里打工,死于意外事故,没有赔偿。这笔钱就该是你的,拿去了断一下你那位舅舅的养育恩情,也算是正好。”

  林秋夏没想到这人竟直接叫破自己的身份,愕然地望向贺凌风: “你……说我的身体?”

  “不然呢?”贺凌风说, “放心。我没有调查私事的爱好,也管不着你是从哪来的。但特能大多觉醒在幼年时,你二十来岁才觉醒,我当然得叫人查查。”

  林秋夏踟蹰着提问: “那我……”

  贺凌风道: “这是你的机缘,命不该绝。你这么看着我,是怕我杀了你?”

  “不是这个意思……”林秋夏忧虑道, “那我这,算不算是冒名顶替入职?会不会被开除?”

  贺凌风: “……”

  贺凌风坦言: “你要是有一天被开除了,多半是因为脑子不好。”

  林秋夏赶紧携自己的脑子出逃,去做节目准备了。

  推开板房的大门,他看见天光晴朗,忽然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因这感觉来得太突兀,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这轻松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透过了原不属于他的躯壳,看到了从异世而来的灵魂。

  这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比起试图拉关系的总导演和投资人,执行导演担心的问题更实在,他生怕林秋夏没经历过节目的镜头,演得一塌糊涂,千叮咛万嘱咐地叮嘱他注意事项,叫他务必跟着台本来。

  不过等到节目开拍,执行导演的担忧就显得多余起来——林秋夏诚然没什么节目经验,在自我介绍环节显得无比生涩,但他兼职的经验十足。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林秋夏可谓是三百六十行,赚钱的都干过,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当过电话客服……节目组选的几种行业当然也不例外,全在他的知识区域内。

  同伴还在慢吞吞换衣服,对着镜头说顶不住玩偶服的沉重脑壳时,他已经换好了全身的衣服,变成了憨态可掬的熊猫,试着做出了几个常见的玩偶招揽顾客的姿势。

  这档节目是直播播出的,弹幕上纷纷道: “林秋夏很熟练啊,那边的夏城野还没适应过来。”

  “我看过他直播,他说自己上学的时候做兼职,看来是真的?”

  “夏城野好装,林秋夏比他还瘦点呢,都没说沉。”

  “我做过这种兼职,那个衣服确实很沉吧,不怪夏城野。”

  ……

  待到两人装扮好,站在店铺门口,听说附近有明星拍节目,来看热闹的学生被放进场,看见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熊猫,也纷纷去找林秋夏合影。

  还有人议论: “我看左边那只更专业,去找他拍照吧?”

  “这组是一个小网红和夏城野,我认识在节目组兼职的同学,刚刚打听来的……盲猜左边是的夏城野,体态管理好很多。”

  于是,林秋夏被莫名其妙地拉去合了半天的影,夏城野则被晾在店铺的右手边,和熊猫头奋战了大半个小时。

  贺凌风是在送外卖的一组和同一位女明星合作,一个人送男寝,一个人送女寝。

  女明星起初跑得健步如飞,很快就蹲在地上不愿意动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凌风则好整以暇地提着外卖,跑了几栋楼,只是出了点薄汗。

  他们这边可以和弹幕互动,看见有人问累不累,贺凌风道: “还可以,比我平时的运动量可能大一点。但是比拍打戏轻松些,可以应付。

  “嗯,至少不用穿古装,也不用吊威压。

  “心疼我?没有这个必要,都是正常的工作。”

  贺凌风和同组的女明星没在一起上工,直播间也是分开的,看不见对面正在哭惨。

  导演连忙在耳麦里叫他: “凌风!凌风你快别说了,再说宋溪就要圆不上了。她跑不动了,正在和粉丝哭诉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唉,她昨天才买了打戏不用替身的热搜词,现在直播间快控不住评论了。”

  贺凌风: “……”

  贺大人该配合的时候还是配合的,看见弹幕里提到宋溪,随口, “我的武打戏份比宋溪重,不能比。”

  导演: “凌风啊,宋溪粉丝开始说你开嘲讽了。她刚刚营销自己吊了三天威亚想,你说她打戏轻……唉,要不你换个话题……”

  贺凌风: “……”这人的事怎么那么多!

  他忽然觉着林秋夏闹出的烂摊子也还凑合了,起码用不着他帮忙费心思圆谎。

  林秋夏则正在玩偶服里感慨国宝的魅力,被层出不穷要求合影的路人甲乙丙丁围得头昏脑胀,陪大家摆出各种有趣的姿势。

  学生们在朋友圈里接二连三地晒出“和夏城野的合影”,还有去社交平台上夸夏城野敬业的——夸得夏城野粉丝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澄清了。

  毕竟他们追着直播的,已经看到节目的标准流程卖惨了。

  夏城野顶着熊猫脑袋晃了半天,嫌这身衣服不能露脸又沉重,怕自己的妆花了,趁着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假摔在地上,正被场务扶着去了后台休息。

  他悄悄补了妆,一脸委屈地朝着直播镜头诉说着艰辛: “你们是不知道诶,那个衣服又沉又闷,在里边还看不清路……真的是太危险了!”

  弹幕本来是一派和谐的“呜呜呜哥哥辛苦了” “好心疼啊夏夏快休息一会” “我就不赞成夏夏接这种吃苦的节目,我们的小王子不该受这种委屈” “就是,夏夏的敬业还要靠一个节目来体现么?他可是全年无缝进组拍戏!”

  但偏偏林秋夏的名字里也有个“夏”,直播间的普通观众满脸困惑: “休息?林秋夏不是在那营业么?”

  “你们在说谁辛苦,我怎么看不懂了?我觉得外边营业那个更辛苦吧。”

  “夏城野站了几分钟就跑到后天休息,粉丝还在哭惨……啊这,他吹空调都有人说心疼受苦?”

  夏城野的粉丝自然不会任由自己的爱豆被匹配,纷纷反击: “哈?林秋夏也配有粉?不是吧还有人不知道他是碰瓷贺凌风上位的。”

  “yue了,现在的小孩三观好奇葩,连这种网红都粉。贺影帝就在隔壁直播间,这都好意思跳脸闭眼吹?”

  导演头疼地再次call贺凌风的耳麦: “那个,凌风啊……小林那边也因为你吵起来了。”

  贺凌风: “……”

  贺凌风在心里念了一句“麻烦”,趁着下一批外卖送到前,打开林秋夏那边的直播间。

  随口吐槽的观众当然不会替林秋夏吵架骂街,偶尔有几个被怼上头的,在破口大骂的夏城野粉丝对比下,也只是极少数——更别说夏城野还下了血本,请来不少水军刷热度。

  “林秋夏努力?他能顶玩偶服就是努力了?我们哥哥进组拍戏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送外卖?笑得我,干跑腿的也好意思碰瓷我们夏夏。”

  “难怪看着熟练,本来就是干体力活的呗。”

  战火也已经烧到了贺凌风的直播间: “哈?林秋夏又去碰瓷夏城野了?果然那什么改不了那什么。”

  “但是……这次我不站夏城野,他粉丝说得也太难听了,一副看不起跑腿送外卖的样子。”

  “???贺影帝现在不就是送外卖呢,看不起啥啊。”

  “确实,我上学的时候也兼职送过外卖,怎么在她们嘴里就很丢人的样子……”

  贺凌风蹙起眉头,单手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送外卖有什么丢人的?”

  他喝完,站起身,走到门口的垃圾桶前,分类丢好水瓶子: “三百六十行,说没有高低是夸张了,工资和社会地位都不一样。但是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肯定没什么贵贱之分——行了,都别吵了,我还得送外卖呢。”

  执行导演: “对对对,你快别说了……夏城野粉丝快炸了!”

  偏偏直播间里有人说: “你怎么替林秋夏说话,对得起你粉丝?”

  贺凌风挽袖子的动作一顿,道: “对不起粉丝?那些靠应援混日子,全场瞪着眼睛演戏的,就对得起粉丝了?”

  执行导演: “……”

  您这和指着夏城野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一档节目吵吵闹闹拍到最后,因为闹得话题度太高,总导演和投资人纷纷要求延迟下播。

  玩偶组和外卖组倒还好,都有工作时限,快递组只能叫苦不迭。

  最终,还是快递组的粉丝忍无可忍,吵得主持人不得不出来宣布节目结束。

  各组的明星纷纷照惯例发表感言,明明是老三样的哭累,说工资低,倡导尊重劳动者或是重视劳动者权益,但在这一下午的闹剧之后,台词便愈发显得烫嘴了。

  偏偏大家还敢怒不敢言——导致他们挨骂的罪魁祸首,一个是谁也得罪不起的贺影帝,一个是他的关系户。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也得罪不了。

  于是,借着贺凌风的威风,林秋夏在节目收官后,顺顺利利地重新回到玩偶表演场地,开始搜索起或许能够唤起直觉感应的方位。

  贺凌风来的时候嘱咐他,要注意那些摄像头拍不到的东西。他开始以为是摄影死角,但是经过一天的拍摄,看那些来来回回的学生,林秋夏忽然意识到:摄像头拍不到的,还有人心里的念头。

  他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想抓出这个怨执,还得摸清楚对方的想法路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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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z,这周实在是太鸽了。

  之前是天天睡不着,这周是天天睡不醒,晚上沾床就睡,已经开始调整作息了。

  为表歉意……就,这章继续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