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特穿过车水马龙,行驶过入冬前刚刚竣工的立交桥,稳稳当当开出C市的一小时经济圈外,再闯进破旧的住宅区,蹭上一车呛鼻子的人间烟火味。

  要是给这里的居民楼论资排辈,得比林秋夏年长不少,且不同于市中心那一片陈旧却整齐的建筑,房子高高矮矮零乱地错落着,根本没考虑采光或者楼间距什么的规划,全部亲昵地挤作一团。

  林秋夏带着贺老师留的家庭作业下车,满脑子都是解题的后遗症浆糊。他沐浴在街坊邻居好奇的目光中,走出去好远,才想起自己早已是只根正苗红的社畜,还得直播营业。

  于是,林小哥赶紧拍着脑袋去找上午托运的小电动车——可见学习使人退化。

  那位蚯蚓先生接单时说“晚点送车”,林秋夏一直当他的意思是“打完这圈麻将我再去”,万万没想到,他走到楼下时,正撞见对方不情不愿地推着车过来,被迫上班。

  还明显货不太对板。

  他那价值四位数的“豪车”座驾早被风吹雨打得灰头土脸了,眼前这辆却干干净净得一尘不染,黑色的车身呈现出哑光的质感,迎着光线会泛出蓝灰色。俨然是当下甲方最喜欢那种五彩斑斓的黑,看样子就是价格不菲。

  而且不过短短大半天没见,蚯蚓先生也已完全改头换面。他早上还穿着简简单单的冲锋衣,发型剃是的板寸;这会则变成了朋克少年,一头黄毛迎风招摇,身上的机车服设计仿照F1赛车,贴满了眼花缭乱的大小商标。

  林秋夏不确定道: “您这是……”

  “送货的。”蚯蚓先生敲敲小黑车,面无表情道, “给你,签收下。”

  林秋夏: “???”

  蚯蚓先生撇撇嘴,一脸嫌弃地解释说,自己其实是上午那条蚯蚓的另一半——是物理意义上的另一半,所以严格来讲,他俩属于一体,送货人和接单人是同一个,不算违反平台的制度。

  至于车子,绝对不是他偷换的。他的另外半边诚然打麻将比较头,有叫他拿一辆差不多的车抵过来,但这辆车子实在太贵,他怎么可能舍得送人,都是因为贺大人给了钱的。

  贺大人是整个特管局的领导,所以他完全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事,也绝对绝对不能算是违规;非要说的话,这最多是一场互惠互益的交换才对。

  林秋夏对他话里的求生欲感同身受,且万万没有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意图,只是很担忧自己那个送餐箱。

  卜小咪滚了一箱子的毛,让别人接这个盘,他多少有点愧疚。

  但蚯蚓先生表示大可不必,毕竟贺大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又奇怪地问: “难道你不会清洁术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林秋夏故作镇定道: “不会,我是直觉系的。”

  蚯蚓先生挠了挠自己的黄毛: “你骗我呢?我都听说了,新来那个直觉系特厉害,能把贺大人打趴下。要不是你本事大,他会给你买车?”

  林秋夏被愈发离谱的谣言震撼到了,赶紧澄清: “……那都是假的!”

  蚯蚓先生自顾自地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潇洒地挥手边走边遁地离开: “哈,我就知道你刚刚说那些是假的!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走了,拜!”

  林秋夏: “……”

  他没那腾云驾雾的本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争取到,只能眼看着蚯蚓先生遁走,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上了新一版的谣言,在风中凌乱。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正常人类该有的社交步骤,准备找贺凌风先道个谢再道个歉。

  岂料,林秋夏刚一掏出手机,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自己的大名:极光主播林秋夏和贺影帝不得不说的故事,是联合炒作还是恋情曝光?

  林秋夏: “???”

  与此同时,随手拿起手机刷热搜新闻的贺凌风: “……”

  这二位先是一块来了场大变活龙,又匆匆开始忙碌董存棋的案子——特管局有规定,全部在册的非人生命和特能人,都必须兼具两套通信设备,将普通世界的交际和他们这神神鬼鬼的一面划分开来,以防泄密,引起人类社会动荡。

  尤其是出外勤期间,全部参与人员都不得与无关人等通信,负责普通交际的号码,理论上需要关机处理,这规则连贺凌风自己也不会逾越半分。

  众人在沐医生家这段时间,也全都兢兢业业地把普通联络的号码调成了飞行模式。到这时看见新闻,大家才后知后觉地纷纷想起——贺凌风昨天在林秋夏的直播间露脸了!

  可为时已晚,经过一整天的发酵,舆论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粉粉黑黑酣战,路人吃瓜看热闹,业内抢新闻哗众取宠,甚至还有趁着热闹嗑cp的。

  热搜榜上一共五十个位置,其中十二个带着林秋夏的大名,二十五个带着贺凌风的大名,还有零星几个,虽然没带俩人名字,但内容息息相关的。

  全网人民齐心协力,成功把贺氏集团最为精英的公关团队打了个片甲不留。

  部门经理被逼得直掉头发,壮起狗胆给贺凌风和高谁拨出了夺命连环call,还一个电话都没打通,只留下一排的未接来电。

  高谁颤巍巍地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屏幕上立马跳出来电提示,接通就听见对面有气无力的声音: “高哥,您可算是接电话了……我们这边要顶不住了,您快帮我想想办法啊。两位当事人一天内没有任何亲口澄清,我们实在是……”

  话筒里传来风声阵阵,还伴有几位贺氏同事的惊呼: “不要啊李经理!快来人拉一下!对接网络平台业务的客户经理要上天台了!!!”

  “保安处呢,保安处快拉警戒绳锁门!”

  “领导,要不然十七楼也封锁一下?刚刚咱们的公关部副经理拉开了楼梯口的窗户……”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但凡有点办法哪至于想不开!我一世英名全都毁了,今天过后你让业内怎么看我啊!太失败了!!!”

  人间同事俨然已经寻死觅活地乱成了一锅粥,高谁赶紧劝: “哎呀哎呀不至于,你们快去拉着点……各位同事冷静一下,绯闻而已,哪有人命重要?业内的看法算什么,工资奖金又不是他们给你发……嗯?你问老板的看法?”

  高大爷看了眼他们的贺大老板,顶着他几欲喷薄的真龙雷霆之怒,十分违心地说, “咱老板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他就是太忙了,才没顾上各位,你也知道他……对,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把你们全部门开除的……你们加了一夜的班?那快给大家放个假休息一下……对,先出去吃个饭,公司报销。加班费也有的,奖金也会有的。而且我保证,这件事肯定不会计入你们部门的年终考评。”

  在高大爷尽心尽力的安抚之下,公关部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他又连忙抽空找后勤,请各位赶快封窗。

  而这一串电话打完,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贺大人的气性已然按捺不住,龙威几欲喷薄而出。

  为了方圆不知道几百里的和平与稳定,石双正玩命地哄着: “大人息怒,息怒啊!我去联系水军,咱们这就撤话题!洗词条!”

  看见他开车的手微微发着抖,苏小清也道: “对,对。大人您息怒,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莫二白从后备箱的缝隙爬过来,一脸不明状况,满脑门都是问号。

  高谁朝她晃了晃手机,她差不多明白过来,比照着新闻和苏小清说起双口相声:

  “这也太扯了!怎么可能嘛。”

  “就是,大人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全心全意都在世界和平上!”

  “还炒作?大人哪用得着炒作呀!”

  ……

  高谁奋力联系各个合作公司,还没忘了汇报战况: “解绑cp,我买一个解绑套餐……这家单位经验多,他们拆过五六对cp。

  大人您可能得忍耐几天了,现在操作有点晚,我看他们给出的方案需要一定的时间……”

  莫二白震惊: “……什么?有没有我嗑过的?”

  苏小清瞪大了眼睛: “你们两个也太懂了吧?让我也看一眼……哇这对好火的!”

  莫二白尖叫: “这个案例就是我前圈!啊啊啊他们果然是假的……这也太缺德了!谁做的方案!”

  石双能苦苦守在驾驶座上,却有点守不住自己的好脾气了,几乎要咆哮: “现在不是吃瓜的时候!你们差不多一点!大人您冷静,我们都知道,您和小林是清白的!比……食堂新进货的带鱼还白!”

  贺凌风深吸一口气,刚刚平稳了一点的怒气俨然又要再度高昂起来。

  高谁嚎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乱用比喻!”

  石双: “我想生动一点活跃气氛!大人息怒,我再也不提……食堂?对,我再也不提食堂了!不是么……那我……不提带鱼了?”

  莫二白则在后座上为了她死去的CP落泪: “这是什么人啊!能想出这种天杀的办法来!你看看,你看看。”

  她拉上苏小清, “先鼓励同人创作,再给攻方塑造一个追妻的人设,给受方塑造一些没有下限的play当舔狗,在粉丝内部带拉踩的节奏,引导双方粉丝打架……呜呜呜呜呜难怪我cp这么苦难……我的眼泪不值钱啊!我cp怎么会这样!!!”

  苏小清看得脑子里有了画面感,在拔x无情的贺凌风和叼着小手绢嘤嘤嘤的林秋夏之间无缝切换: “这也太讨厌了吧。高叔,咱们换一家!”

  高谁还在和石双激情battle,没空理这两个吃瓜的: “换换换……老石你闭嘴!你再提那两个字,我就替大人揍你!”

  石双一头雾水,被怼得快要路怒症了: “是,我说错话我道歉,但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高谁,你再没完没了,就麻烦你下车!或者我下去!”

  处在各种争论的正中,贺凌风忍无可忍: “闭嘴!”

  高谁刚要继续回嘴,贺大人一个眼刀从后视镜杀过去,咬着牙道, “都闭嘴!该开车的开车,该找水军找水军……算了,别找那缺德玩意,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play里,也对狗没什么特殊爱好。高谁,直接撤词条,去找平台给你报价。”

  他叮嘱, “和极光也通个气,叫他们别打鸡犬升天的算盘,也别去烦林秋夏——不是关心他,我留的作业重要,别让闲事耽误了。”

  高谁还未来得及张嘴应下,他手机忽然响起语音提示播报: “叮咚,极光直播提醒您,您关注的@林秋夏开播啦。快来支持一下吧!”

  “……”

  古斯特的引擎瞬间失灵,油门方向盘剎车齐齐失控,车子被真龙灵力接管过来,稳稳当当地漂到路边停好。

  贺凌风顿时回过头,望向高谁手机的眼神中几乎有了杀意。

  车上众人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程度,只听他们大人发出一声冷笑,在空中一挥手,林秋夏的直播窗口便投在了半空中。

  林秋夏直播了好几回,可之前全是在四处跑,摄像头如同一个摆设。他正儿八经地面对着镜头还是第一次,不免局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贺凌风面沉如水——他都快忘了,这个小主播不仅是特管局刚发现的直觉系,还是个靠他车子炒作的网红,是蹭热度的惯犯。

  他刚刚还寻思了小主播的死活,可人家呢?这个时候未经商量就开播,目的未免太过明确了。

  上次是送车,这次他又准备造什么谣?坐式恋爱关系么,还是更过分一点的,紧跟娱乐新闻实事,说他约那个什么炮?

  “大家好,我是主播林秋夏。”

  屏幕上的林秋夏都没来得及赶回家,他在街头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直接开播,开门见山地说, “呃,那个,今天开播晚了一点,非常抱歉。但是在送外卖前,我想澄清一件事。

  他的声音还有些喘息,是一路上跑出来的, “我和贺凌风先生并不熟悉,我们昨天是第一次见面。呃,不是剧本,没有恋爱。呃……更没有隐婚……生孩子?不不不这个更没有,代孕是违法的,还请大家不要在直播间说这个,谢谢。”

  灵气凝结的屏幕前,贺凌风微微怔住,原本不自觉蓄起来的磅礴龙力,终于又不自觉地回落下去,彻底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不用他竭力压制了。

  他撤了术法,靠回副驾驶舒适的皮椅上,拿出手机正儿八经地点进直播APP。

  一车的妖族纷纷松了口气,大家各回各位,唯一的问题是古斯特受损有点严重,石双试了几次还是打不着火。

  贺凌风余光瞥见,打了个响指,节能减排地用灵力代替能源,驱使着发动机重新工作,道: “开吧,先送他们几个回家。”

  他又用极低的声音叹了一句,算是夸人, “还挺识趣的。”

  林秋夏不知道自己的直播能拯救半个世界,主要是小电驴之恩他没法真金白银偿还,就只好认真解释了。

  “‘为什么一天都不发声?’呃,我今天出了个门,没看新闻。

  “‘为什么贺影帝也没解释?’他——他去哪里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得问贺影帝才知道吧。‘你们是不是一起出的门’?”

  林秋夏咽了口唾沫,颇有点违心地撒谎道,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和影帝一起出门……‘你之前不是很爱炒作自己和凌风哥哥的关系,这次干什么滑轨’?呃,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错误,想赚钱就要付出努力,不能靠炒作上位,所以在悔改了。”

  这通言辞恳切的悔过,林秋夏本人听了都会不好意思,但是顺着信号播放在车内,却成功地叫贺凌风再次改了主意: “高谁,词条撤了么?”

  高大爷正在和平台方有来有往地砍价,心虚道: “马上马上,我这就买!”

  “不用了。”贺凌风说, “你干脆上我的号发条消息,就说——你随便编排吧,说跟林秋夏认识,觉着他还凑合?当个澄清。”

  高大爷一脸震惊: “啊?那热搜呢,不撤了?您不是最烦被人捆着上新闻么。”

  “心术不正,尽想着歪门邪道的人,我不该烦么?”贺凌风直接侧过头,斜睨向后排, “至于这个,看上去还凑合。随他一回吧。”

  屏幕上,林秋夏还在费劲心力地解释着: “昨晚下播的原因……这个,是信号不好!……对!你们知道的,别墅区嘛位置都比较偏。而且你们想想,好几百万的房子,谁也不愿意自己家的楼上修个信号塔,所以信号不太好。

  “昨天吐槽贺影帝对外卖的要求多……这个我也可以解释的!我们平台主打服务,你们看到过配送费的,价格很高,所以他的要求都在我的服务范围内,一点也不过分。吐槽……呃,我也为了节目效果。好吧,多少也有点怨念,我检讨。

  “贺影帝的脾气?呃,我就是去送个外卖,只见了那么一面,哪能看出来他是什么脾气。我要是会这个,还送什么外卖,干脆坐在天桥下算命吧。”

  林秋夏多看了那个弹幕一眼,随口道, “小鱼鱼鱼同学,我说你最近红鸾星动犯桃花劫,容易被坏人盯上,你信不信?千万别信,这都是骗钱的套路。

  “我见过很多,比如说你这个人命很不错,再说最近有什么劫什么难的,再说自己能帮忙化解……这种套路非常多,但是最后基本都会发展到给王警官打款,属于电信诈骗的一种。”

  这位小鱼鱼鱼回道: “咦?主播怎么知道我是学生,你确实很准。”

  林秋夏解释自己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岂料弹幕半开玩笑地不依不饶起来,只得努力解释: “……我感觉……这个时候看直播,大多数是学生吧?”

  弹幕上纷纷反驳,有说自己是夜班保安刚刚上岗,有的说自己出摊才回家,还有在地铁上随手刷视频解压的上班族;叫主播不要再掩饰了,赶紧开个培训班,学会了算命就应该泽被众生,给大家看看相。

  小鱼鱼鱼又道: “而且……我最近也是真的犯桃花!有男同学约我出去玩,我人之前有点喜欢他的,先分享喜气给大家啦!”

  林秋夏只觉着自己是歪打正着,却忘自己的特能和乌鸦嘴有得一拼: “恭喜你,祝你幸福。不好意思啊,我刚刚真是随便说的。”

  小鱼鱼鱼道: “可是,我听完你的话,也觉得对方不怎么靠谱,不太想去啦。”

  八卦是人类永难割舍的爱好,不少人都叫这位网友说出她的故事。林秋夏本觉得这样叫人暴露现实生活不妥当,可小鱼鱼鱼已经说了起来,他只好无奈地看着,准备安慰。

  而贺凌风似有所觉,看直播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目送苏小清和莫二白下车,吩咐道: “石双,医院离大学城很近,这几天晚上去那边巡逻一下。”

  据小鱼鱼鱼自己说,她在C市读书,刚刚升到大二年级,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认识了这位男同学。对方比她大几届,本该今年毕业,却提前算到自己的考研成绩难以上岸,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提前准备二战。

  两人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多,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她还经常替学长占座。前些天两人才去看过电影首映,算是感情升温期,昨天学长又忽然向她邀请,想在今晚见面。

  弹幕上大多劝分: “才备考就想泡学妹,没正事。”

  “备考的关键时候,天天早上起不来,晚上他去干了啥懂的都懂!”

  “他约晚上见面?太不礼貌了吧。”

  “虽然但是,这个约定也不是男方一个人说了算。首映一般就是晚上吧,小鱼鱼鱼都和他晚上出去过了。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也是不知道自爱。”

  “劝也晚了,该发生的上次都发生过了呵呵,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小鱼鱼鱼连忙解释: “我们的电影是下午五点场,去了才知道是首映,一直到九点多才散场。学长直接送我回的寝室,你们……”

  “你们别造谣。”林秋夏对网站的操作熟练了不少,禁言了那几个胡说八道的号, “都礼貌一点。”

  小鱼鱼鱼道了谢,继续道: “学长他真的是努力学习的,每天都在图书馆看书到很晚,就是早上起不来床。这个也正常吧?”

  弹幕又感同身受: “……好能理解啊,我也是起不来床。晚上可以熬,早起太难了。”

  “是这样,和我备考的状态很像。”

  林秋夏提醒: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小鱼鱼鱼道: “可能是太突然了……学长他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他晚上约我见面,显得特别突兀。如果他真的对我……也应该正式一点吧?”

  这下弹幕开始分说不一了,有的人觉着确实失礼,但也有人觉得此事纯属寻常,面对喜欢的人把持不住关系进展的速度是常情。

  小鱼鱼鱼说: “我就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话里话外满是少女心事,弹幕上的劝说各异,有的姑娘说“我跟你讲这就是第六感,觉得不对就别去”,也有的人认为“男的就是没你们女的有仪式感,他认为关系到那一步了,你觉得没到趁早拒绝呗”。

  林秋夏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不好插嘴,只道了句“还是注意安全”,就揭过此事。

  小鱼鱼鱼打赏了几件礼物致谢,其他观众也开始有样学样,打赏叫林秋夏也给自己看看。

  林秋夏: “……我真的是胡说的!”

  弹幕开始复制: “那你来对我胡说几句。”

  林秋夏只好一一应承下来: “好吧,但是不用打赏。这位ID是灯盏的观众,你最近……记得带备用车胎。

  “爱笑的粉色带鱼,你最近财运不错。

  “鸡胗鸭胗世间美味,你最近一定小心被留下加班。”

  他说这些话时不甚走心,叮嘱的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日常小事,结果自然也有人说准,有人说不准: “财运?谢谢!”

  “车胎?我一般不开车啊。”

  “加班……杀千刀的老板!对了,他最近又接了个大项目,我实在服了他了!”

  ……

  高谁发来提醒的消息: “你是直觉系,不得太频繁的动用自己的特能。”

  林秋夏看见的时候正在提醒一位学生提前备考,这次的题目恐怕不会简单。他只当这是给大家图个乐子,没觉得动用了什么直觉。

  但是那位学生连连说好准,自己确实在这个科目上弱势,又叫林秋夏心里打鼓,说完就赶快收了话题,干脆提前接单送东西去了。

  他接的单子是最寻常的跑腿,把一件灵器从城北送到城东——当然,灵器是伪装好的,已经塞进了毛绒玩具里,外观上只是一只泰迪熊。

  下单人多少有点戏精,在热搜认识了林秋夏,一见来的是他,立马一套唱念做打都全了,抑扬顿挫道: “这是我初恋情人最喜欢的款式,虽然我们已无可能,但我始终心里记挂!我刚刚工作,攒下半年的钱,就为了给她补上当年承诺的礼物!”

  “……”林秋夏叫他夸张的演技逗得笑场,好心道, “好好好,我一定给您收好,完整送到。走廊路滑,您小心脚下,不要撞到东西。”

  好巧不巧,下一刻,这位戏精同志一头撞上门口的牛奶箱,捂着脑门念念叨叨: “……你这嘴开光了吧!快说我点好。”

  林秋夏: “呃,恭喜发财?”

  “啊!”

  戏精同志转身间,胳膊肘又撞到牛奶箱,连锁都撞开了,疼得直叫唤。可随着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边的几百块纸币。

  他猛拍脑门, “哎呀,我差点忘了,这不是退订牛奶退的钱?怎么投这箱子里了。谢谢,谢谢你啊。”

  林秋夏: “……”

  虽然不知道对方拿着他自己的钱,究竟在谢个什么,林小哥还是礼貌地挥别,说欢迎下次光临等等的话,然后捧着泰迪熊下楼。

  弹幕则已经是欢乐的海洋了,纷纷刷起“林大师好准,林大师威武”。

  林秋夏: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弹幕: “我们瞎说没事的,主播今天别瞎说,你的嘴可能被开光了。”

  林秋夏一路和大家扯着淡,将法器送达。

  鉴于下单人实在招摇,他提前沟通了收件的一方,得知对面不想出镜,关了一会直播,把东西交过去,才重新开播。

  也就这么五六分钟的功夫,再打开直播间,弹幕又换了一轮画风,变成高呼“卧槽”,以及“救人一命啊这是”。

  林秋夏一头雾水,被指路去看头版头条热门新闻,赫然见到标题是: “十九岁花季少女因看网红直播,阴差阳错躲过伤人惨案,被救一命。”

  新闻配图赫然就是他自己的精修照片,内容是那位小鱼鱼鱼同学的弹幕发言截图——她左思右想,没有去见那位学长,结果不出半个小时,就听说了学长在他们相约地点持刀伤人的事情。

  这种案子的案情涉及不广,人赃并获当场抓走,警方的通报也及时发出,称当事男学生因考试压力大,导致了精神上出现不稳定,冲动之下持刀伤人。目前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请广大学生注意劳逸结合,市民朋友也不必担心。

  小鱼鱼鱼千恩万谢地刷了一堆礼物,总价已经到了二百多,林秋夏赶紧阻止: “巧合,都是巧合,你还没毕业,别打赏这么多。”

  那个ID灯盏的观众忽然说: “她还上班,我已经工作了。”

  随后,这位大哥便奔放地刷起打赏,直接送出一件价值五位数的礼物,然后又是一串价值成百上千的: “多谢主播。我弟弟要出门,我顺手往他后备箱里塞了备胎,他刚刚说在高速上爆胎了,幸好车胎换得顺利,才没耽误航班,否则要错过大事了。”

  林秋夏: “?????”

  弹幕直线往玄学的方向发展,林秋夏怕直播间不保,赶紧借口下线开溜。

  等他回到家拿出手机,消息列表已经被原主认识的人狂轰乱炸了一通。其中最为显眼的,竟是贺凌风的头像。

  “不得乱用直觉,除非你嫌自己命太长了。”贺大人半点也不客气, “今天留给你你的课后作业,答案要出来了。明天早上七点半,去特管局报道,带你再出一次外勤。”

  估计是怕他不好好上班,还威胁道, “不来扣钱。”

  林秋夏一颗心被工资高高悬起,瞬间被打回到解题的状态,认认真真思量起那个“家庭作业” ——董存棋的案子还有什么疑点呢?

  他从头捋到尾,差点睡着了。大概是受直播观众影响,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忽然想起: “董存棋的部分确实没什么问题,那沐医生呢?沐莉莉……沐莉莉和她的前男友相处那么久,如果他有杀意,沐莉莉真的会感觉不出来么?小鱼鱼鱼都觉得学长不太对劲……女生的第六感靠谱么?”

  而事实证明,这个考虑的方向还真歪打正着了。

  第二天见面,贺凌风便推过来一沓子卷宗,说: “看看吧,近三年第九起大学城‘保研路’上的案件。就在昨晚,你还真救了人家一命。”

  “保研路”是个浑名,指代大学城那边一条偏僻的小路,看上去很吉祥如意,实则暗含调侃——前些年,不少高校把保研作为掩盖丑闻的方式,出现老师强迫学生,学术不端等事件,总采用此手段息事宁人,故大家将一些学校附近发生过这种事情的地段戏称“保研路”或者“保研楼”。

  而C市这条“保研路”,起始于一则分外残忍的案件。

  那是三年前,一位考研学生提前联系了意向导师,向对方请教问题。问下来几次,习是没学到,老师却认准了学生的容貌,暗地提出“跟了我就给你保研”的意思。

  学生不能容忍,严词拒绝后上报学校,院系处理得雷厉风行,当即约谈。

  可老师在谈话后,却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在一条小路上提刀等待;那学生和室友结伴而行,四个小姑娘一路欢呼雀跃地撞上拦路犬——最后落了个一死一重伤两轻伤。

  学校生怕受伤学生将矛头放在校方身上,给幸存的三人全都保了研;那老师则移交到公检法部门,最后判处死刑。

  如果仅这一起案件,惨虽惨烈,却尚属于“意外”的范畴内,不至于移交特管局。问题就在于,此后的几年,每到差不多的月份,这条路附近都会出现提刀伤人案。

  事后的第二年,就有人谣传是那个老师的魂魄不甘心,徘徊不去,在学生里广为流传;事后的第三年,即去年的三四月份至今,又接连出现七起类似案件,叫人有心不多想都难。

  最后一起案子,也就是小鱼鱼鱼那位学长,在现场留下了明显的怨执气息,经过专员核查,才并案移交到了特管局。

  “一共九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但是涉案人员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警方也不是吃饱了撑着,没报道过相关案件细节,排除了模仿作案。我认为,大概率是怨执附体。”

  贺凌风嫌林秋夏的阅读速度跟不上自己,直接总结, “昨天你直播间那个,什么什么小的,是唯一没去现场,拒绝邀约的。我目前推测,应该是这种拒绝让怨执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挫败,才露出马脚。”

  他冷笑, “能在特管局总部的眼皮子下藏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有点本事吧。这案子我亲自接手,你和我一起处理。”

  林秋夏比较关心: “那之前的被害人,现在……”

  “有一多半的人还活着。”贺凌风道, “也不是怨执想伤人就行。他附身作案,难免受到身体原主意念的影响。除了个别丧心病狂的典范,大多数的人没至绝境不会对同类提刀,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人性。”

  林秋夏明显松了口气,随便抽出一则案卷开始阅读。

  牛皮纸袋上边标着一个硕大的“密”,第一页的受害人信息,赫然是——沐莉莉。

  那个公园就在“保研路”附近,约莫步行五分钟的地方。

  贺凌风拿出一只沙漏,在桌上又摆上一份城区地图,示意林秋夏只有十五分的自由阅读时间。

  林秋夏遂迅速翻找归类,除了最早那位受害学生,以及沐莉莉和小鱼鱼鱼,余下的六位受害人一死五伤。

  他率先拿起那位死亡学生的档案,翻阅了起来。

  这则案卷和小鱼鱼鱼的描述,也是大同小异。

  犯人是一位学校篮球队的替补运动员,他在学校是风靡一时的人物,却因为在大赛犯规,被教练舍弃为替补。他自称痛定思痛,借此机会不再沉迷学生时代的体育爱好,要将重心挪到社会实践上,在兼职群认识了被害人。

  被害人与他专业相同,一起兼职几次后,迅速熟络起来。他们先是约在一起晨跑,而后逛街看电影,按照同学的说法,离谈恋爱不过一线之隔,就差个告白,被害人甚至还在寝室和朋友抱怨此事,认为犯人在感情上太拖沓。

  在此情况下,犯人提前三天邀约,请被害人和自己晚间见面,去当地一家剧本杀店玩。被害人不疑有他,盛装打扮,拿出自己最精致的饰品装点好,歪歪扭扭地踩着高跟鞋,在室友的鼓励下走出寝室。

  却再也没回来。

  其余的几位学生,遭遇也大同小异,不是被学长就是学弟约出去;而犯人或者是求职不顺利,或者是考试刚刚落榜,各有各的“难处”。

  所以案件每每都被定义为“激情作案”,而且是“出于生活压力导致的精神不稳定” ——当下这种生活压力,动辄疯上一两个人,实在不算什么新闻。

  但生活再辛苦,也不是杀人的理由,林秋夏还是看得非常不适。

  他出身孤儿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熟识的人也都一穷二白,大家能够生活下来,全靠自食其力。这个世界不怎么公平,他们就是不被青睐的一部分,尚在生存的维度挣扎,没法企及生活的美好。

  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或在努力生活,或在辛勤工作,有困难有辛苦了,也是跟身旁的朋友喝喝酒骂骂街而已,哪有要杀人的?

  贺凌风道: “你这就是以己度人。其一,人间公平居多,即便出身不同,人亦各有难处;其二,在苦楚之中,各有活法,经不住生活的捶打,就此走向变态的道路,不是一件稀罕事。”

  林秋夏刚待要反驳,贺凌风便又道: “把你那些同理心先放一放,叫你来不是为了开批判会的。上次教你的归纳总结,都学到鱼肚子里去了?”

  林秋夏只好捏着地图和中性笔,在上边写写画画,看上去认认真真,实际一脑子浆糊地想: “这有什么好总结的?”

  非要说的话,其一可能是地点的规律?毕竟贺大人拿来地是一张地图。

  林秋夏先拿一支笔勾勒出案发地,又拿另一种颜色的,圈出受害人和犯人所在的学校;做完这些,他忽然发现案卷里还有这些人常约会的去处,又换上一只铅笔圈画出来。

  贺凌风看得隐隐头疼——这明显不是解体,是在胡蒙乱套。好比在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有些人明知道自己不会做,就把所有相关能想到的共识列出来套上一遍,能得一分是一分。

  放在破案上,这种态度可嘉,效果却没什么用。

  林秋夏则继续下笨功夫,圈完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地点,继续找第二条线索。

  他思来想去,在案卷之中找相同,开始罗列时间点:案发时间,犯人认识被害人的时间,二者之间间隔的时长。

  前两年的案发时间基本一致,但此后就全无规律了,唯一有相似的地方,就是时长间隔不会超过两个月。

  贺凌风的沙漏见底时,林秋夏已经兴冲冲地把地图画成了一幅调色盘,红的蓝的黑的笔记密布。

  贺大人生平第一次发现,教人做事也挺有难度,点评道: “行,总算是撞上一条有用的……算你运气还行?”

  他磨了磨后槽牙, “就凭你这不爱转弯的脑子,要不是有点运气,活下来都算是个重难点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