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白这才开始抬眼正视陆万荣,看似平静的眸底是逐渐燃起的怒意。
“你找死?”
少年可以随便任其随便说自己的难听话,甚至可以忽略“怪物”的称号,但是陆万荣只要威胁到了他在乎的人,那就别怪他一会儿打起来手下不留情了。
陆万荣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更加无节制地笑了起来:“是不是没想到管家还能和我是一伙儿的?可惜啊,我是他们找了二十年的大少爷!好不好笑?!”
司白的脸逐渐沉了下来,后槽牙咬得咳吱作响,二话不说就从原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到只来得及捕捉到身后的发丝。
乞丐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直接被打翻在地,他干脆在地上躺了笑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打了个响指,身后的怪物以破竹之势窜出,瞬间来到司白面前。
“现在是我的时间——”
怪物们的尖啸声充斥着少年的耳膜,让他紧皱着眉头抵抗铺天盖地的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流血的话会有更多的怪物被吸引过来。
司白取消了硬碰硬的想法,在怪物张口咬来时手臂往回缩,又侧身躲开长毛猴挥来的利爪,却正中人面蛇的下怀。
他这一躲直接将自己的腰肢暴露在人面蛇的攻击范围内,粗壮的蛇尾像鞭子一样猛烈甩过来,打得司白唇缝中泄出一声闷哼。
司白被蛇尾鞭打重重摔落在地上,怪物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蛇尾绕过司白的身躯将他束缚起来,后面小孩儿的尸体前赴后继地扑到他身上,长衫的衣摆被长毛猴用利爪撕去一半。
一截苍白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看似纤细能被怪物直接折断,却用力踢起,一脚将长毛猴踹出五米远。
一只手臂和腰被蛇尾绑在一起,司白只剩下一只手臂来对付粘在身上撕都撕不掉的小孩儿尸体。
五指抓上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上面却是滑溜的尸油,司白差点没抓稳,最后还是捞到一点衣服的布料才将那个已将爬到自己肩膀上的尸体丢出去。
但就是这一抬手的时间,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身后一只早就蓄势待发的“畜”一跃而起,正好咬住手。
司白吃痛地把它甩了出去,手收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留下一圈黑红的牙印,深度差点洞穿他的整个手掌。
血液顺着伤口开始缓慢地渗透出来,司白的心往下一坠,整个人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
“天都黑了,要小心。”何今夕在前方引路,何子兮殿后。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晚要比前几天来得快,且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玩家们穿过房屋纵横的巷口,听见了轻微的门板移动声。
一间屋子突然亮起了灯火,木门敞开着,玩家们顿时警惕起来。
“屋子里不应该没有人吗?怎么会……”
“有人在外面吗?”一位很老很老的婆婆打开了门,满头白发很显眼,满脸的沟壑都是时间刻下的痕迹。
应该是玩家太多,动静让她听见了。
“嗯?怎么又没声了,我还以为是那孩子回来了……”老婆婆诺诺着,拄拐转身,却忘了关上门。
玩家们准备悄悄离开时,老婆婆的叹息声传到戴祈宵耳中,“老婆子我老啦,怎么感觉过了好些年了?真稀奇……”
关键NPC也就算了,这些普普通通的亡魂该怎么办呢?系统不会特意关注他们,只是在每一次重置中被清空记忆,反复如此,然后度过虚无缥缈的日子,永远沉浸在生前的回忆里。
那个婆婆在等孩子回来吧,成为关卡后,那她岂不是等了很久很久?
不想闯关了,好想回家……戴祈宵有些疲惫地想着,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奔向司白的方向。
“啊啊啊——”
司白发狠将手指用力掐在蛇尾上,整个人颤抖着将蛇尾硬生生掰开,抓住人面蛇的脖子直接抡了出去,扫倒一大片“畜”。
小腿上已经留下了不知道何时被怪物抓开的伤口,血汩汩流出,像是在白纸上用红颜料作画。
瑰丽又奇异。
司白喘着粗气,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小心放在身边一块干净的地方,而后站回原地,看着自己被怪物包围起来,手慢慢攥紧。
受到血液影响的怪物比刚才疯狂了数倍,他们挣脱了陆万荣的命令,没有任何理智、谋略,像是最原始的生物捕食的本能,甚至踩踏着同伴扑向司白。
陆万荣恍惚了一瞬间,熟悉的失控感来临,他发现事情变得不可控起来,就像上一次遇见这少年一般。
陆万荣意识到是司白的血液作祟,立刻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又是这样!该死!”陆万荣忿恨瞪着眼睛:“每一次都是这样!遇上你就没好事……”
自己那么多得意作品每次都因为少年毁于一旦。
他强忍着被司白血液吸引的生理反应,艰难远离,脑中晕眩感还是不散。
终于,在两边矛盾拉扯之下,陆万荣疯了。
他大声尖叫着、狂笑着,看着司白身上的血,眼睛越发鲜红。
夜间有大风吹过,吹走了他头上那顶破旧的帽子,露出稀疏头发下一块凸起的疤痕。
“大不了我重新来过,但是今天你一定要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哈——”
月亮终于舍得从黑云后面出来赏脸,这也给玩家们提供了光源。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胡乐乐警觉地竖起耳朵,环顾周围。
“能有什么——等等,好像是地面。”赵海河迟疑地蹲下,将手掌贴在地上,轻微的颤动通过皮肉传到脑中发出信号。
“是要地震了吗?”赵海河不可思议道。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来源好像越来越清晰,众人纷纷向后看去——
巨大的月亮仿佛近在眼前,白色倾泻在每个人脸上,照出惊诧的神情。
一轮满月没有被云遮上,却在以它为背景的基础上筑起了一座与天争高的“山峰”。
成文惊呆在原地,嘴都不自觉张大:“那是什么啊……”
“山峰”正在不断接近,它蠕动前行,快要遮蔽了圆月。
“那是……尸体?”戴祈宵瞪大了双眼,瞳孔皱缩,他差点喊破了音:“跑啊!是桥洞那边的尸体!”
话音未落,他就这只手推一个那只手拉一个,将还没回过神的人赶着走,被成千上万尸体组成的尸潮淹没,只有一个下场——死亡!
成功的、不成功的“畜”全部争先恐后向一个方向涌去。
他们不分散,踩着另一具尸体想要离目的地更近一步,这一点很快被前方逃跑的玩家发现。
“大家往旁边跑!分散开来!”
戴祈宵发号施令,逃亡途中的众人分不出神来想其他,听见什么就照做了。
小巷分支很多,玩家分散开来很容易,等跑出一段距离后再回头看,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怪物没有来追自己,而是始终保持着一条直线前进,所过之处将房屋都碾压。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唐呈不解问。
他躲在一条小胡同里,背靠着一间屋子的大门,正惊心着,后背一股强大的推力把他弹出去。
有暗袭?!
他猛然回头一看,门内又跑出来一名NPC,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向怪物大部队进发。
“这是……普通的居民NPC?他们怎么也暴走了?”
不止是唐呈这边,分散到其他地方的玩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明明不是怪物的NPC也倾巢而出,在数量上大大增加了危险。
“这个方向是……”戴祈宵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汹涌,在怪物潮过去之后,便马不停蹄紧跟在后。
“这种反常的情况是关卡里会有的吗?这是……该有的难度吗?”成文第一次闯到真相线,看到这庞大的怪物数量,感受到了恐惧。
玩家们跟在戴祈宵后面,看着刚刚还落在最后的人现在都快追不上影子了,也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司白独自一人前去县衙,这群怪物的方向也是朝那里进发,刚才还说什么危险都在陆府那里,这下可是集体转移至司白那里了。
跟跑途中,何今夕先觉察到了一些怪异:“为什么司白会选择独自去县衙?之前不是戴祈宵让他在楼下接应陆洁你们吗?”
胡乐乐也觉察到了不对:“按照时间和路线上来说,我们没有遇上司白是不可能的,所以——可能是他故意躲开的?”
何子兮斩钉截铁道:“他早就知道真正拥有身份的人是那个乞丐。”
“但是为什么啊?”在末尾听得云里雾里的成文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他与大家相处时间很短,不知道为什么司白突然就变成了游离玩家之外的身份了。
陆洁一直在边上沉默着,成文发问后神情愈加纠结,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件大家都没有关注到的事实:
“主线任务完成后,没有播报司白的名字。”
成文还是不死心为其无力辩解:“会不会是bug问题、或者是他没有确认主线任务完成呢?”
他不知道,在上一关卡中,自己的偶像就已经用过这个理由辩驳过了,然而只能算做无用功。
玩家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陆洁摇摇头,脸上也是不愿相信但是只能妥协的表情:“关于你说的后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新玩家会这么想,至于前者……”
她顿了顿,无可奈何地抬起头,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难看:“这架势,怎么可能是bug啊……”
成文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成千上万的尸体如同浪潮一样包围着正中心一点的白色身影,那小小的身躯不停将覆盖上来的尸体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扔到一旁,纤细的手指灵活运转着他的匕首,来一具尸体就毫不留情从头顶狠狠扎下去。
司白没有意识到玩家们已经在不远处,他眼里只有解决不完的怪物,它们将自己视作食物,面露贪婪和疯狂不停嘶吼咆哮着。
他的衣服被数不清的利爪撕烂,苍白的皮肤上不是淤青就是被可怖的血口子,却仿佛没有痛觉般,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迸溅出来的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液划过脸庞,留下深红的痕迹,被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添上一丝诡谲的艳丽。
“我擦这小孩儿杀疯了吧……”赵海河不自觉皱着眉,后退了几步。
“戴祈宵呢?”陆洁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前面。”唐呈指着一个距离尸潮近距离的背影。
要不是这些怪物光追着司白跑,戴祈宵这个距离就是送人头第一位,他甚至在走几步就能碰到一具尸体。
唐呈上前把人拽了回来:“你疯了吗站那么近——”
手还抓在戴祈宵手臂上,唐呈一抬头看见他的神情却毒舌不下去了。
陆洁跑上前来也是一愣,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好吗?”
戴祈宵好像才回神似的,略带疑惑地轻轻“嗯”了一声,镜片之下,有些湿润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液体,在眨眼间掉落下来。
这个精于计算、总是整出清奇法子带大家闯关的男人,在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无措的表情,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现在像是盛满了悲伤的汪洋。
虽然不想这样,但陆洁还是不得不上前一步,前所未有认真道:“戴祈宵,我们需要你给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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