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百里辛低下头,陈小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已经阖上,沉沉睡过去。

  那边的陈大壮胸膛上下起伏,眼睛紧闭,也睡着了。

  百里辛停下歌声,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推开门走到院中。

  陈父陈母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两个人站在院子正中央,背对屋门面朝院门,他们仰着头身体笔挺,一动不动。

  百里辛走到两人身侧,陈父陈母低下了头。

  面对百里辛的出现他们似乎并不意外,或者说无动于衷。

  两人只是看了一眼百里辛后,又抬头继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像两座最恪尽职守的石像。

  十分钟后,号角声自上方传来。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僵立在原地的陈父陈母突然动了。

  他们转身匆忙跑到偏房,用力摇醒刚刚睡着的陈大壮和陈小石:“快醒醒,去地窖!”

  百里辛:……

  几分钟后,他们刚在地窖里躲好,那些熟悉的入侵者又来了。

  依旧是意味不明的语言,依旧是不屑傲慢的语调,依旧是蛮横的搜刮。

  直到外面那些声音消失,陈父陈母才打开地窖入口,各自返回房间。

  天色又黑了几分。

  天空上面好像覆盖着浓郁的胶状物。

  百里辛一夜未睡。

  今晚这一家睡得很熟,没有人出去。

  他半夜掐着时间出去了一遍,全村都很安静,死一般沉寂。

  没有黑影出现,没有缝合尸体的院子。

  “布谷。”

  “布谷。”

  黎明时分,百里辛听到外面有鸟叫声。

  身边的陈大壮和陈小石还在酣睡,百里辛轻轻掀开被子,悄悄走出去。

  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宋元天和瑟瑟发抖的夏池。

  百里辛把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夏池牙关打战,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我跟着宋会长,在他家对付了一晚。”

  百里辛:“那怎么还这么狼狈?”

  宋元天:“说来话长。”

  夏池:“那我长话短说。”

  “哥,这个村子不是真的,这些村民也不是真的!”

  百里辛:……

  夏池:“和你们分开之后,你们上了榕山,我们来到陈家村。”

  “然后发现了陈家村的真相。”

  “这个村子是一片战后废墟,所有的屋子都是被炸毁的破烂模样,村中间的老槐树早就断裂枯死。”

  “整个村子空荡荡阴森森的,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我和宋会长挨个院子转的时候,天空飘来榕树花的花瓣。”

  “花瓣飘了满地,接着我们两个看到了很恐怖的一幕。”

  百里辛:……

  夏池深吸一口气,缩了缩脑袋:“我们看到一个个的黑影从地底钻出来。”

  “还没等我们再看清那是些什么的时候,我和宋会长的眼前都变成红色。等红色褪去,陈家村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村中间的老槐树活了。”

  “村民们也出现了。”

  “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该唠嗑的唠嗑,该砍柴的砍柴,该回家做饭的做饭。”

  “我们可能身处在幻境之中,眼中所见皆为虚。”

  系统右上角的游戏时间只剩下十六小时。

  百里辛望向榕山,昏暗之下,那棵榕树闪耀着暖意的光,远远看去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夏池,宋元天,我们得再上一次山。”

  两人昨天没有跟着上山,并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

  百里辛将陈晓玲给的红头绳绑在手腕上,边走边告诉两人来龙去脉。

  夏池的表情很是丰富,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张大嘴巴,一会儿又手舞足蹈,沉浸感十足,“那我们这次上山要干什么?”

  百里辛:“我们救出来的十二个人里混进了和假李黎差不多的东西,怕被他们找到什么,所以昨天草草下了山。既然我们从来到这里榕树榕花就一直围绕着我们,那总要再仔细些看看。”

  太阳还没有出来,榕山里带着潮湿的露气。

  山里没有一点动静,一直到山顶都安静得过分。

  榕树巨大的根茎枝叶伸展,榕花朵朵盛开,生机勃勃。

  百里辛将手放在榕树树干上,粗糙的质感摩擦着他的掌心,还有温暖的热度。

  一手扶着树干,百里辛低头绕着榕树转圈。

  太阳这时候升了起来,有几缕阳光穿过榕树洒落在地,映照出了斑驳的光影。

  他视线盯着脚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地他停下脚步,眉头微皱看向脚尖。

  脚尖前树干和地面连接的土壤有一些松动,树干旁边的灰尘轻轻跳动着,一上一下,很有节奏,就好像在呼吸一样。

  如果不是刚好有光照下来,百里辛也察觉不到这一点。

  他感到有些奇怪,疑惑地半蹲下盯着那些跳动的灰尘,手顺着粗糙树干下滑,放在了那处松动处。

  扑通。

  百里辛瞳孔倏然收缩,手掌倏地收回,若有所思盯着那处。

  刚刚那是什么?

  好像是心跳声?

  他略一沉吟,重新将手扣在了土壤和树干的交汇处。

  扑通。

  扑通。

  百里辛:……

  不会错的,虽然很微弱,但这是心跳的节奏。

  是哪里的心跳?

  是这棵大榕树吗?

  还是这片土地?

  “啊——”

  “扑通!”

  “哎哟,疼死我了!”

  百里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忽然觉得太阳穴抽疼。

  不管是谁的心跳声,肯定不是夏池的!

  夏池揉着屁股从地上踉跄爬起,疼得挤眉弄眼,“嘶,我的屁股都要开花了。”

  百里辛看了眼夏池,又望了望头顶足有五六米高的树干,太阳穴更疼了。

  “哥。”夏池看到了百里辛,狼狈地指着头顶,“你快上去看看,上面藏着人,我刚才听到有人说话了!”

  榕花在说话?

  百里辛只是愣了一下脚尖用力点地借力跳到榕树枝桠上。

  树叶繁茂,红绿交错,将百里辛面前挡得严严实实。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耳边除了树叶摩挲声外似乎并没有人声。

  夏池从后面小心翼翼爬到百里辛身边,有些懊恼:“刚才我爬上来的时候明明听到有人在说话。对不起啊哥,肯定是我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了。”

  “嘘,别说话,人还没走。”

  一个小小的尖细声音钻进夏池耳朵里。

  夏池瞳孔猛睁,震惊地看向百里辛。

  他嘴巴张开,还不等说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百里辛一把捂住,所有的话全吞进肚子里。

  “你小声点,就你话多还不让别人说话。”

  又一个声音钻进夏池的耳朵里。

  夏池瞪大眼睛,但因为嘴巴被堵住,只能用上半张脸做着丰富的面部表情。

  不是他在说话。

  也不是哥在说话。

  更不是宋元天的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

  夏池的目光落到了眼前鲜艳的粉色榕花上。

  “闭嘴,他们好像注意到我们了!”

  又一个不同的声音钻进夏池耳朵里,似乎是贴着他耳朵传来的。

  夏池疑惑地扭头,食指试探着摸了摸身侧的榕花。

  小伞状的榕花立刻全身的细长绒毛都抖动起来。

  夏池眼睛圆睁。

  百里辛眼睛微眯,眼神里带着威胁。

  再逼逼,把你踹下去。

  夏池“唰”一下把手抽了回来,老老实实缩在那里,乖巧如兔。

  “嘻嘻,他们好像听不到我们说话。”

  “这些孩子真的能带我们回家吗?”

  “他说能,他是个好孩子,从来没骗过我们。”

  百里辛支棱着耳朵。

  他?

  “可是他们自己都快回不去了。”

  “那我就送他们回去,我不回去也不要紧。”

  “他们都是好孩子。”

  “是啊,他们还年轻。”

  “他们不能死。”

  “他们要活下去。”

  “要送他们回家。”

  两人的身侧声音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

  百里辛:“他是谁。”

  周围的叽叽喳喳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又有声音响起。

  “他们能听到我们说话。”

  “他们都听到了,都听到了。”

  “回家去,你们快回家去。”

  “乖孩子。”

  百里辛再次追问:“他是谁?”

  “嘻嘻嘻,他是林晓啊。”

  “是林晓啊。”

  “林晓。”

  “林晓。”

  “林晓。”

  “林晓。”

  熟悉的两个字像麦浪般在两人周围荡开。

  夏池痛苦地捂住耳朵。

  百里辛:“我要找林晓,林晓在哪儿?”

  “嘻嘻,林晓就在你身边啊。”

  百里辛下意识看向夏池,就见对方表情扭曲,一言难尽。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夏池:???

  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林晓在天上。”

  “林晓在地下。”

  “林晓在风中。”

  “林晓无处不在。”

  “他一直都在啊。”

  “林晓。”

  “林晓。”

  “林晓。”

  “嘻嘻嘻。”

  “哈哈哈。”

  “咯咯咯。”

  树叶剧烈地摇曳起来。

  笑声混合着树叶的唰唰声,百里辛和夏池两人同时感觉到一阵眩晕,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身体被人剧烈地摇醒。

  百里辛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见宋元天担忧的目光。

  看到他醒来,宋元天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刚才你和夏池走着走着突然晕倒,我怎么叫你们都不醒。”

  夏池还在迷迷瞪瞪,一脸痛苦面具。

  百里辛太阳穴还隐隐作痛,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榕树,这才发现天空大亮,太阳已经直挂梢头。

  右上角的倒计时只剩下11个小时,他和夏池居然整整昏迷了四个小时。

  百里辛摸了摸根茎和地面的交汇处,掌心并没有感受到心跳声。

  接着他踮着脚尖跳到榕树枝丫间,耳畔树叶摇曳,再无其他……

  仿佛刚才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只是一场虚妄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