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听出来秦欢的不对。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同居过一段时间，钟念对她太熟悉了。
但她什么都没问。
现在她们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什么都别关心是最好的。
秦欢返回剧组，又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保持着恰当的频率找她聊聊天。
钟念的日常生活短暂地被扰乱一下后，似乎恢复到原本波澜不惊的平静。
……本来是该很平静的。
正式入秋时，陈芸芸参加的那档选秀节目进入尾声。
虽然那天闹得不是很愉快，但钟念还是有关注她在节目里的情况，每天转发微博给她投票。遗憾的是她个人的票数决定不了什么，陈芸芸最后没能进入出道位，不过好歹坚持到了决赛，已经算是非常厉害。随着她名气上涨，钟念常常能收到熟人发来的消息，问这是不是她妹妹。
今天更新的这期选秀综艺就是陈芸芸出现的最后一期。
钟念从学校回家，吃完饭用平板打开视频贡献播放量，边做家务边听个声。经过前面漫长的铺垫后，主持人宣布被淘汰的选手，配合煽情的音乐，多少有点催泪。
“应该说……意料之中吧。”
接着应该是事后采访环节，钟念在阳台收衣服，听到陈芸芸的声音响起，比之前带着哭腔的致辞平静很多。
她说：“其实我没想到能走到现在。我从小就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个，在家里、学校里，大家都更喜欢我的姐姐，从来只会夸奖她……这个节目里，所有人都很优秀，我早就做好被淘汰的准备了。没想到能走到这里，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会喜爱我，对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东西。”
这番话听起来很博好感，假如钟念本人不是话中那个“姐姐”，想必也会为之动容。
她把阳台上收进来的床单被套抖平折好，放进橱柜，走到书桌前。视频还在继续往下放，平板里是陈芸芸的脸，化着精致的妆容，眼角的闪粉在镜头前隐约发亮，勾勒出甜美的眼型。看起来比平常在家里亮眼得多，也显得有些许陌生。
钟念退出节目，把平板关了。
这么做完的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实在幼稚，但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终究失去打开的欲望。
算了……就当没听到吧。
钟念是这么想的。在她看来这只是小小的姐妹矛盾，可这件事的后续风波，比她想得要严重许多。
陈芸芸能坚持到决赛，在节目播出期间吸收的粉丝量是非常多的，何况正值她被淘汰，所有人都情绪上头。
她的粉丝不光在网上怒骂节目组黑幕、和竞争对手的支持者吵架，甚至把战火引到这短短一句话里的“姐姐”身上来。
陈芸芸的信息保密没那么到位，素人时期的微博并不难找，而微博里正大光明地贴着和钟念的合照。
等到钟念发现不对时，那张合照已经伴随着半真半假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网上传得很夸张，就差编一个“养女”贪心不足打压亲生女儿的完整剧本。
钟念在学校里上课，甚至有高年级的学生特地跑来看她！
她也是发生这件事后，才后知后觉地从李玲那里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登上微博就被前所未有的评论和私信数淹没了。里面有些是在为她说话，但更多的是针对她各方面的刻薄话语，严重点的还有人身攻击和辱骂。
说实话，钟念对这种局面也没什么好办法应对。
她要怎么证明自己没做过那些别人臆测的事呢？何况这种时候，那些人要的可能并不是为喜欢的偶像讨回公道，而是找个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钟念试着联系陈芸芸。
不知道她是在忙什么，电话打不通，发消息过去也没有回音。
倒是秦欢在这个时候突然和她联络。
【秦欢：你看热搜了吗】
【秦欢：没事的啊，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钟念看到她的话，说实在的，瞬间就感觉到安心。但犹豫片刻，她拒绝了。
【N：没什么，你不用管，等过阵子热度过去就好了】
秦欢沉默了一会儿。
【秦欢：[]】
【秦欢：我不】
【秦欢：我现在很生气，不听你的，我就要管】
哪有把帮忙的事说的像是在耍无赖的？
钟念一时语塞，重新组织措辞继续劝，但秦欢就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只用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回复她。
【N：你不要这样，这是我家里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好吗？你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秦欢：[丫头，]】
钟念拿她没办法，说不出太严厉的话，打完这段话发出去，两秒钟就开始想撤回，既觉得可能会伤人心，又觉得口吻显得关系太亲近。
结果看到秦欢的回复，顿时给气笑，反扣手机不想管了。
随便吧。
钟念有点破罐破摔——反正她在这种事上也什么都管不了，秦欢要做什么，她也没法阻止。
于是很快，一篇名为“论公众人物对舆论导向的影响力”的文章应运而生。以正在发生的这件事为主要例子，举例了从前发生过的相似事件，强调了它们造成的恶劣后果，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陈芸芸的行为有失妥当。
并且在文章里，撰稿人还挑出几条陈芸芸从前的微博截图，都是她在晒“姐姐”送给她的礼物，证明网上流传的夸张流言都不能尽信。
而扩大这篇文章影响力的关键原因，是林菱的转发。
她是这档选秀节目的导师，以前在节目里从不吝啬于表达对陈芸芸的看好，这种时候却出来转发了这样的文章，不免让人心里有所想法。
许多艺人借此机会纷纷下场，秦欢的转发混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
这件事真正闹大了。
但焦点已经不在钟念身上，风向转变，受到指责的也不再是她，还有许多人来她微博底下道歉。
这个时候，舅妈刘娟芳在每天晚上固定的电话里犹犹豫豫地问她明天要不要回家吃晚饭。
钟念猜到她是为了什么事，没有拒绝，第二天提前从学校离开，开车去了舅舅舅妈家里。
晚饭很丰盛，舅舅还开了瓶酒，钟念以要开车拒绝了。
饭后刘娟芳果然谈起陈芸芸的事，叹着气说：“你妹妹不是故意的，她小孩子心里没数，没想到会闹那么大，我已经骂过她了。你知道她脾气硬，偏偏胆子又小，当时想和你道歉，怕你骂她，现在又拉不下脸找你帮忙，只好打电话给我哭……”
钟念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陈芸芸是想发个道歉声明，表示当时是无心之失。
而钟念只要在这之后公开表态自己原谅了妹妹，外人毕竟不好过多追究她们的家事，这件事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钟念有短暂的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
陈芸芸对父母偏爱她这个寄居的堂姐心有怨气，先前才闹得那么难看。可这时候不敢直接和她谈话，却知道找父母求助，想来也是清楚他们究竟会站在哪一边的吧。
人有亲疏远近，钟念早就清楚，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她若无其事地笑出来，点点头，“我知道。这没什么，等等我会给芸芸打电话的。”
刘娟芳松了口气。
但即便没有起争执，这之后的气氛依旧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刘娟芳没拦住钟念帮忙收拾碗筷，跟到厨房里和她一起洗碗。水龙头哗啦啦地响，她比往常更热情地拉着钟念聊天，“上次隔壁的小马说你有对象了，我说不可能，我闺女有对象能瞒我吗……”
“……前段时间是在谈恋爱，现在已经分手了。”
钟念忽然开口。她捏着滑溜溜的盘子在水龙头下冲洗，看着泡沫打着卷被冲进出水口。
刘娟芳愣了一下，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真谈过？怎么没和家里说啊？我还把小马介绍给你，早说不就没这事了。”
“不太好介绍。”
“这有什么不好介绍的。你这孩子真是……”
“因为是个女孩子。”
刘娟芳的声音戛然而止。
钟念把最后一个盘子摞起来，甩了甩手，转头笑笑，“我没法和男的交往的。”
预料之中，在这个时机开口，或许是出于对她的愧疚，家里并没有爆发太强烈的争吵。
但最后，钟念和刘娟芳仍然算是不欢而散。
钟念离开时夜色已深。
小区里亮着路灯，发白的光照中飞虫舞动，有几只落在她停在旁边的汽车前盖上。
她靠着车门点了根烟，看着自己的影子和车的混在一起，怪异的形状落在水泥地面，像座孤零零的堡垒。
钟念拿出手机。
在和陈芸芸联络前，她给秦欢打了个电话。对方大概没什么事，接得很快。
钟念向她道谢，然后把陈芸芸的想法说了下——她很清楚，目前的情势是秦欢为了她推动的，她要“大度”地和妹妹握手言和，不说一声总是有点不好。
秦欢听完问：“钟老师是原谅她了吗？”
“……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钟念对这个妹妹还是有点了解的，“可能不算无心，但她说的时候估计没想到有那么严重。”
而且舅舅舅妈都特意出面调节，要是她继续冷眼旁观，怎么也说不过去。
“哦。”秦欢继续问，“那钟老师有觉得出了一口气吗？”
钟念只觉得刚刚的话好像白说了，“我没生气。不过这件事确实影响到我生活，谢谢你帮我解围……”
“真的没生气？”
“嗯。”
“真的真的没生气？”
“……”
“生气也没什么啊。”秦欢的声音在耳边说，“就算不是故意的，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生气才是正常的。干嘛总是表现得不在乎……明明没有那么宽容。”
……你又知道了。
钟念很想这么回。她有点被戳中心事的烦躁，但没法反驳，深吸一口气，准备岔开话题。
秦欢又说：“你现在可以骂我。”
“什么？”
“可以骂我‘关你什么事，有病吗，多管闲事！’之类的。”
“……”钟念是没法生气了，“你很想挨骂吗？”
秦欢语气很正经，“我是教你怎么对惹你生气的人发脾气啊。”
“我知道的，钟老师不是不在意，只是擅长忍耐而已。这点我搞错过一次，不会再犯了。”
秦欢在电话那头说话。
钟念踩着路灯光圈的边沿，看见鞋尖被照得发亮发白。这样似曾相识的情景，好像下一秒就会有别着亮晶晶蝴蝶发卡的女孩子从夜色里跳进光明中。
她带着鲜活的笑意这么说：
“不过，不会发脾气也没关系。钟老师可以做想做的事，我帮你出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