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对着住院部大厅里的自动贩卖机出神。
她站得太久，后边有人问：“不好意思啊妹妹，你要是没想好，可以让我先买吗？”
钟念恍然回神，让开路，“啊，抱歉。你先吧。”
那人对她笑笑，动作很快地买完饮料离开。钟念也察觉自己站的位置不对，随便选了盒牛奶，把这里让给需要的人。
牛奶是热的，隔着纸盒包装，微热的温度贴着手心，在打着空调的室内恰到好处。
钟念插进吸管，混合麦香的乳制品味道让她稍作镇定，可以冷静思考刚才的事。
……或许也不用想太多。
毕竟不管秦欢是什么意思，钟念都已经拒绝了。
那之后林菱恰好前来探病，钟念自觉气氛尴尬，不想打扰她们好友谈话，找了个理由避出来。
钟念当时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否则就该直接道别。
事到如今还在受秦欢的举动影响，她自己都深觉恨铁不成钢。可事实如此，没法否认。
她的包还落在病房里。
钟念自嘲地笑笑，决心在底下再站一会儿，就上去拿了东西告辞，一秒钟都不要再多待。
她在心里决定好，却有人踩着哒哒的高跟鞋走到她身边，喊她：“钟老师。”
钟念抬头，是纪茴茴。
“……纪小姐。”
本身就不相熟，之前在电话里的沟通更算不上愉快，钟念这声招呼显得很生疏。
纪茴茴仿佛全然没察觉，对她歉意一笑，“这次的事是我自作主张，给钟老师添麻烦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钟念能怎么说呢？她总不能当场把纪茴茴骂一顿，没到那个地步。只好不冷不热地回一句，“没什么。是我自己决定来的。”
纪茴茴还要说：“实在对不起，至少让我负责来回路费吧。”
钟念拒绝了。
纪茴茴看她这样的态度，就知道她和秦欢的事恐怕进展不顺利，暗自叹气。
纪茴茴是秦欢的经纪人，当然是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即便知道擅作主张把钟念喊来，会让秦欢不满，也还是这样做了。
秦欢平时万事不经心，有时甚至显得凉薄。正因为这样，一旦被她挂在心上，就对她影响极大。
在纪茴茴看来，不管这次钟念和秦欢是重归于好还是就此了断，对秦欢来说都是件好事。
所以纪茴茴全当对现状一无所知，劝说钟念。
“我从来没见过秦欢对谁那么上心。”她说，“你知道她有多重视工作的，这次都影响到电影拍摄了。”
那是因为秦欢会和她交往，本来就和这次的电影有关吧？钟念觉得她或许是太入戏了。
但不论这件事秦欢有没有和经纪人谈起过，她都不想拿出来说，因此只是保持沉默。
纪茴茴没有被她的冷待劝退，继续说：“钟老师，她真的很在意你。你还记得上次被偷拍的事吗？如果让她自己做决定，应该会选择公开关系吧。可那时候联系不到她，情况紧急，我看有人要爆料你的个人信息，怕给你们添麻烦，才选择压下去……那阵子事情太多，没记得和你通个气，也是我的问题。”
钟念当然还记得。
毕竟才过去没多久，而且分手的那天，秦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反复纠结这事……
原来她是想公开的吗？
要说意外，钟念也不是很意外。这确实像秦欢会有的想法。
可她现在知道这个，又能怎么样呢？再干晾着纪茴茴也不好，钟念岔开话题，“联系不到？”
“你还不知道吗？”
纪茴茴看起来很惊讶，“那档节目说是旅游综艺，其实就是把艺人扔到偏远山区受苦。偏偏节目组里有秦欢的私生粉混进去……就出了点意外。”
钟念一怔。
她关注秦欢许多年，当然知道“私生粉”是什么东西。
“秦欢当时通讯工具都丢了，一个人在山里被困了两天。”
事情过去有一阵，纪茴茴没说得太详细，但听起来还是让人提心吊胆。她叹了口气，苦笑，“结果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你，然后请假赶回去。”
钟念完全不知道出过这种事！
秦欢当时只说是请假回来，别的一句都没向她抱怨。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纪茴茴接了个电话离开，钟念还捏着牛奶盒站在原地。
她回想着那天和秦欢见面发生的事，心情尤其复杂，但比起感动，更多的是如鲠在喉的愧疚。
钟念深吸一口气，喝完手里的牛奶，把空盒扔进垃圾桶，按了电梯上楼。
回到病房时林菱不在，她的手提包搁在茶几上，应该是临时有事离开。秦欢的点滴已经挂完了，吊瓶被撤走，她就躺下用被子蒙着头，好像不是很愿意看到来人。
钟念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椅脚拖过瓷砖，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明显。
秦欢当然听到了。
她在钟念靠近病房时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才摆出这幅样子。听着对方拧开房门，走到床边坐下，也一动不动，仿佛突然失去听觉。
这固然是很幼稚的行为，但在钟念面前这样做，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钟念面前，她好像就端不起来了。
“秦欢。”
钟念喊她的名字。
秦欢很想不应声。她可是刚刚被拒绝了哎！
但到底不敢赌钟念的耐心，还是不情不愿地拉下被子露出脸，闷闷地看回去。
本以为会看见一张冷淡的脸，谁知听到钟念说：“对不起。”
秦欢愣住，“为什么道歉？”
她确实想过两人说开后钟老师乖乖道歉和好的场面。可真的听到钟念说“对不起”，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倒产生事情脱轨的怪异心慌。
短暂的安静里，空调气扇转动，冷气徐徐而出。
钟念停了一会儿，说：“之前……我们之间的事，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不能把责任完全推给你。”
“……”
不止是出于愧疚，开口道歉后，钟念久违地感到轻松和释怀。
她之前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得到回应，更不是在白白浪费时光。不论秦欢是怎么想的，至少她对待她们的关系是用心的。
因此钟念坐在这里，想把话说清楚，尽管这样几乎算是敞开内心的行为，对她来说很困难。
“我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钟念努力组织措辞，“我们相差得太远了。失去情侣的身份，生活里连一点交集都找不到，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哪怕是一点小事，我也没法不去在意。可能你不会这样觉得……但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秦欢无话可说。
如果放在之前，她确实难以理解这番话，会有大把的话来反驳钟念——什么叫太远了？她们都住在一起，还不算近吗？失去情侣的身份就没有交集，那就不要失去啊。
可偏偏是现在。
秦欢正深刻地体会着这种心情，恐怕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这份不安。
所以，哪怕预料到钟念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她想听的，也想不出话来阻止。
“……这样真的太累了。但我想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我没法调整心态，也没有那么多心力去维持这样的感情。”
“所以对不起。”钟念顿了顿说，“别在意我之前的话。是我不好，是我做不到坚持下去。”
钟念静静地望过来。
短短离开的一段时间，她的态度比起之前温和许多，这段话的语气可以用诚恳来形容。
……可秦欢并不觉得高兴。
她宁可钟念像之前那样表现冷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
虽然没有一句话是在指责，秦欢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内疚，如浪潮席卷拍岸，在心里久久不息。
钟念已经说完自己的话，在等待她的回应。
秦欢张张嘴，有很多想说的，但好像都不是那么合适。好似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她连发声都感到困难。
最后秦欢说：“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是负担吗？”
这个问题尖锐得有些伤人。
钟念犹豫片刻，“……不能这么说。”
秦欢已经从她的迟疑里得到真正的答案。
钟念这回真的离开了。
秦欢对着墙上黑着的电视屏幕发呆。助理在敲门，问她要不要吃饭，她懒得应。
秦欢在想钟念。
想着她现在走到哪里，下楼了吗？离开医院了吗？
秦欢知道的。这次分别之后，大约就真的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失去转圜的余地。而确实就如钟念说的，她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做不成情侣，连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
秦欢不觉得自己是个拿起放不下的人，她们的感情也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也许等她忙过这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甘心。
助理没等到回应，想想还是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喊她：“秦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
秦欢说完这两个字，沉默半晌，对她伸出手，“你手机给我。”
“啊？哦哦……”助理也不问她干嘛，翻出手机解锁递给她。
秦欢在助理的通讯录里翻到钟念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谢天谢地，钟老师还没把助理拉黑。通话在两声之后被接通，熟悉的声音“喂”了一声，伴随车流来去的嘈杂，鲜活地跳入耳中。
“钟老师。”秦欢问她，“我们这算是恢复单身了吗？”
“……”
半晌，那边“嗯”一声。
秦欢都能想到钟念现在脸上的神情。
如果她们此刻面对面，她应该会用有点无奈，又有点头疼的眼神看过来，像是看课堂上捣乱的问题学生……
秦欢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忽然笑起来，反正不是高兴。
她现在的心情和高兴南辕北辙，更像是吃到半生不熟的柿子。
忍着嘴里的涩意，她笑着说：
“那钟老师，我可以追求你吗？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