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暮色星垂。
铂川星港灯火通明。
仍有舰艇在络绎不绝地进港。
值班引导员站在停泊台上打哈欠。
“今天怎么回事啊,来这么晚,困死我了。”
来换班的引导员也不恼,笑嘻嘻地给他递了颗戒烟糖。
“这不是来了嘛,晚饭吃得有点多。”
值班引导员哼了一声,接过戒烟糖,顺手把引导舰艇进港的信号棒递给他。
“进港的登记表带了没?今晚要进的船还不少呢。”
“带了带了。”
“行,那我先下班了。”
值班引导员摆摆手,剥开戒烟糖丢进嘴里。
他转身走出没几步,疑惑地转过身来。
“等等,我之前没见过你,你……”
话还没说完,意识就陷入混沌。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司韶及时扶了他一把,让他看起来像单纯只是坐在墙角休息。
顺手帮他压低了帽檐。
这里是监控死角。
这个点,要被人发现也要等到天亮。
要不怎么说帝国人实在太安逸了。
别人递来的戒烟糖是可以随便乱吃的?
司韶嘲讽地摇摇头。
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从引导员身上摸出一个随身终端。
打开墙边一扇小门钻进去。
“我已经进来了。”
远在酒店房间里的小丘回复:“收到,统帅,您前方的走廊走到底会有一个监控器。”
司韶笑:“不叫韶哥哥了?”
小丘:“……现在不是没有外人么统帅!”
司韶:“真没意思。”
小丘:“……”
司韶走到走廊尽头,用自己的终端黑进引导员的终端,获取监控系统的登入权限。再用早期的监控画面替换掉当前监控画面。
这些对司韶而言都是再基础不过的操作。
“统帅,已获取监控器权限。”
“行。”
小丘全神贯注盯着屏幕。
在黑客技术方面他远远不如晨午。
但现在统帅身边只剩下自己,他必须要给统帅打好辅助。
想到晨午,小丘不免担心。
“统帅,我们真的不用管队长了吗?”
当初他加入一队还是晨午亲自挑选的。
虽然是队长,但晨午从来没对他们发过脾气,有什么事也是自己来担着。
司韶摸进一间杂物室,打开通风口的栅栏。
他拽着栅栏的边缘灵巧一跃,钻进通风道。
他无心顾及其他,随口应了一句“生死由命。”
小丘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统帅您这样说话真的好冷漠。”
“呵。”
“呃,统帅我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
司韶沿着通风道缓慢爬行。
这狭窄的设计,以帝国人的身形是钻不下的。
但对司韶这样的人来说又刚刚好。
他隔着路过的栅栏警惕打量那些小房间。
到现在为止还都是星港港口事务相关,还没有摸到兵工厂的入口。
“他是主动静默的,就表明他现在不方便联络。”
“如果我们贸然去找,不就正中下怀?”
“就算他已经……”
司韶犹豫一瞬,选个比较缓和的说法。
“……遭遇不测,我们也必须先完成任务。”
司韶并不知道晨午现在是什么处境。
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想。
弃车保帅。
才是上策。
小丘眼眶发红。
当初队长在招募他的第一天也是这么说的。
哪怕自己将身陷不测,也必须保证任务完成。
如果有一天自己身陷不测,统帅会救他吗?
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小丘花了点时间缓和自己心绪,幽幽地问:
“统帅,我们摧毁这个兵工厂,战争就会结束吗?”
司韶从通风口跳下来。
定位显示他已经到了星港地下第五层的通道。
这里会有一道安检门,过门再往下就是兵工厂。
小丘的话听起来倒是挺滑稽。
司韶压低帽檐遮住自己的面容,绕到安检门附近的走廊里。
“如果我告诉你,战争不会结束,你就不去做这件事了?”
小丘窘迫地说不出话。
“好了,我可没心思哄小孩。”
司韶提醒小丘。
再往前走,就是兵工厂区域。
为防意外,他们必须保持通讯静默。
“半小时后我如果没有出来,立刻离开酒店,不要试图来找我,明白吗?”
小丘咬牙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统帅看不见他点头,只好接了一句:“明白。”
屏幕里的铂川星港和地下兵工厂地图,是统帅亲自画下来的。
那时时间紧急,已然不够再破解西比尔的终端再把地图下载下来。
统帅索性自己目视记在脑子里。
其后被帝国的皇帝一搅合,又遭遇飞艇截杀,统帅也受了点伤。
可当他依然在前往铂川星港的途中,用终端画出了全部地图。
连监视器的位置,隐藏通道,通风道以及各个警卫布防位置和换班时间都一一标上。
早听说统帅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原来这话并非瞎传。
小丘突然又说:“统帅。”
司韶这时已经换上预先准备好的兵工厂工作服。
站在安检门前。
安检门只有一个验证窗口,并无警卫把守。
铂川兵工厂借助高度的自动化大大降低了人力方面的投入。
他们很快就要尝到这一选择的苦果。
“说。”司韶顿住脚步。
“我们一队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统帅,您是我们的希望。”
“一定要活着出来,一定要联络我,好吗?”
通讯器里沉默了。
所以说小孩子真的很烦人。
从一些虚无缥缈的约定中来获取心安,全然不顾现实的残酷。
司韶不喜欢约定。
这种东西远不如看得见摸得着的让人放心。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简略地回了一句:“好。”
随即关闭通讯器,抬脚迈进安检区。
统帅的通讯器信号中断了。
小丘坐在屏幕前,一时恍惚。
统帅刚刚那句虽然很简短,他还是听出了一丝温柔。
是温柔吧。
一定是温柔。
……
司韶站在安检的终端面前。
他先是掏出港口值班引导员的个人终端。
系统提示,感应失败,没有进入的权限。
果然啊。
司韶换了自己的终端,打开感应信号。
要黑进这样的安保系统还是有点难的。
毕竟,设计这套安保系统的公司还拿过星际黑客大奖。
得花点时间。
……
五秒后,安检门打开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视野渐渐变大。
铂川兵工厂也正式展现在司韶面前。
轰鸣的起重机,偌大的机库。
进进出出的新型舰艇。
和来来往往忙碌的研究人员。
没有人注意到司韶。
司韶在廊桥上,眯起眼看着那些新型舰艇。
其中有几艘甚至挂载了新研制的曲速核心。
自带跃迁功能,无需通过星门就能实现远距离航行。
司韶抬眼就望见不远处的观察室。
观察室里的人在监控新型舰艇的数据情况。
司韶加快脚步,绕过观察室。
顺着狭窄的过道,进电梯,下第十二层,进入服务器机房。
其后的一切都格外顺利。
找到核心主机,接入终端,下载机密文件。
次元潜行技术的文件就在其中,甚至还包括在小熊星系投入使用的那艘测试用次元潜艇,它在殉爆之前发回的最后一份实时数据。
司韶越看越触目惊心。
梦中西里斯所说的话丝毫不假。
他的次元潜行技术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了。
但帝国局限于资源的供应与昂贵的成本,暂时无法将次元潜艇投入量产。
如果让他们攻破限制,并且为次元潜艇搭载曲速核心……那联盟就再无抗衡帝国的可能。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发出有人接近的警报。
司韶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恢复原样,也擦除了自己曾登入的痕迹。
他收起终端,在来人发现自己之前,压低帽檐,从另一个出口溜了出去。
只是来时那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原本忙碌的工作人员们脸上开始浮现焦虑疑惑的神色。
司韶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
“听说有间谍混进来了?”
“不知道啊,十楼的警报响了……”
“怎么回事……”
十楼?
弹药库?
他并没有去过十楼。
但司韶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通往各个出口的安检处,都落下了厚重的闸门。
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卫队在门前把守。
广播也响起来,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就近前往安检处接受检查。
司韶心知自己再去警卫面前一定会露馅。
他不假思索地循着脑中记忆的地图,在人群中逆行,找到了尽头的另一扇紧闭的门。
解码,打开门,一阵风扑面袭来。
这里存放着兵工厂最大的散热阵列。
巨大的涡轮掀起气浪,吹飞了司韶的帽子,露出他柔软的黑发。
从这里能直接进到另一个通风口。
如果运气好,他们没有把通风口封住的话,他可以从星港的垃圾排放槽爬出去。
就是可能会有点脏。
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司韶用个人终端连进控制涡轮的操作系统。
得先降低涡轮的转速,他才有机会从中穿过去。
可即便再降低转速,稍有不慎还是会被叶片打成肉泥。
这简直就是在赌命。
可是司韶很自信。
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还是有机会。
毕竟……
他刚刚跟一个小孩约好了。
然而,等涡轮的速度终于慢下来。
他刚要迈脚,却被人生生拽住了手腕。
司韶心下一惊,回过头一看,居然是西里斯。
……??
西里斯一身兵工厂的工作服,贴身裁剪让他看起来挺拔清俊。
但他也确实瘦了很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握着司韶纤细的手腕,稳稳当当。
纵然司韶把什么都算到了。
也没算到西里斯会出现在这里。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西里斯。
而西里斯,也是头一次在司韶脸上看见他这个表情。
那一刻心里忽然浮起一阵得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随后是尴尬的沉默。
西里斯率先开口:“别去,你会被涡轮打死的。”
司韶也回过神来,挣脱手腕。
“不从这里走,难道要等着被抓吗?”
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死。
西里斯不怒反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别的出口。”
司韶皱眉。
他刚想反驳,却听见门外一声巨响。
是什么爆炸的声音,震得地面也晃了晃。
西里斯看向司韶。
司韶知道他想说什么,没好气地说:“不是我。”
今晚光临兵工厂的也许不止他一个。
西里斯简短点头:“跟我走。”
司韶当即拒绝:“不可能。”
“我不是要带你回王宫。”
司韶嘲讽地笑笑:“你现在不自称‘朕’了?”
西里斯:“……”
如果说舞会那次是猜到司韶会前往,进而偷偷溜出王宫满心满怀想把司韶抓回来。
那么这次,西里斯只是担心他有危险。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谁告诉你的。”
司韶眼神冰冷地盯着西里斯。
他必须要确认,背叛自己之人,是否与帝国有所勾结。
“你就当我是做梦梦见的。”
司韶:“……”
梦境干预不是暂停了吗?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问,西里斯就找准时机,拉着他一起冲了出去。
走廊这会已经乱作一团。
研究人员们慌不择路,警卫队则忙着疏散人群。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本想混进人群,从疏散通道出去。
但被炸断的钢筋水泥砸下来,拦住了去路。
“走这边。”西里斯毫不犹豫。
“炸的是十层的弹药库,我猜你对那里不感兴趣。你想要的是次元潜行技术文件,但是研究室你也进不去,必然只会来主机机房。”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
司韶那么聪明,但西里斯好歹也是断层式的学院第二。
西里斯人高马大,跑起来脚下生风。
可怜司韶体型瘦小,被他牵着像拽着个娃娃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跑。
俩人穿过无数条走廊,司韶不知道他到底想带自己去哪。
“司韶,有人想杀你。”
“我知道啊……别跑,别跑那么快……”
司韶扶着墙不住地喘。
论智商,他能碾压西里斯。
但是论体能,他比西里斯确实差得远。
连环爆炸让地板摇摇晃晃,天花板也开始出现裂缝。
西里斯索性把司韶提起来,夹在腋下。
司韶顿觉天旋地转。
两只脚下意识不停地乱蹬。
他恶狠狠地骂:“西里斯你把我放下来!我不要这个姿势!”
“行。”西里斯也不反驳。
一抬手,直接公主抱。
司韶臊得脸色通红,张嘴就要爆粗:“你他妈……”
西里斯及时制止:“嘘,别教坏孩子。”
司韶:“……”
他抱着司韶拐过一个过道,顺着一个长长的手扶梯爬下来。
面前赫然出现一条巨大的水沟。
“这条排水渠,一直通到铂川后海。”
“从那里出去,咱们就安全了。”
司韶没马上接话。
看西里斯脸色,已然煞白。
司韶忍不住问:“你伤好全了?”
西里斯大言不惭:“好全了。”
其实没好全。
但西里斯今天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