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既白握住顾倾的手, 放慢语速轻声道:“魏阿姨那些年带着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顾倾晕乎乎昏睡着, 意识半清醒, 听到有人跟他说话,还提到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偏过头转向声源处, 呢喃道:“妈妈……”

  “魏淑珍?”

  “妈……”

  “瑾年?”

  “……”

  “年年?”

  “嗯,别吵……”

  梅既白眼里的光颤动了下。

  厚重的双层落地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室内昏暗如夜, 床头的暖色灯光给床上人精致的五官踱上了一层昏昏的柔和,映衬着顾倾白皙里泛着微微水红的面颊,本应是暧昧的、引人觊觎的,但在梅既白眼中他看到的只有这个身体里的灵魂。

  仅仅只是看着,仅仅只是知道对方在身边, 仅仅只是……还活着。

  即便是完全不同的容貌,但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和一言一语带出的神态变化, 都和已经离开两年的人一般无二。

  只需要……只需要再多确认一些。

  半晌,他继续问道:“年年,你记不记得自己六岁时的生日礼物?你最喜欢的那件, 是什么?”

  听到这话顾倾的眼睫颤了颤, 好半天才开口,“既白哥哥送的手镯……上面有好漂亮的红宝石……”

  “后来呢,手镯去哪里了?”

  “手镯……高一的时候,妈妈生病,我拿去……卖掉了……”

  顾倾的语气里夹杂着明显的难过, 似乎不愿意回想起曾经的苦痛, 也似乎是对不得已卖掉手镯的悔恨和无奈。

  梅既白攥紧了对方的手, 一贯喜怒都波澜不惊的面容不由得显露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久别重逢,让他眼底沉沉的潭水翻搅起吞天的浪头,却又因为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的温度奇异地平缓下去。

  安宁而沉静。

  时至今日,他遗失已久的那部分才终于又回来了。

  时间无声流淌,好一会儿,他弯下挺直的脊背,将一个吻印在顾倾的手背上,珍而重之。

  那只手镯是梅筱桐送给他的六岁生日礼物,有一对儿,一只嵌了红宝石,一只是蓝宝石,在余瑾年六岁生日时他将镶嵌着红宝石的那只送给了对方。

  后来他正是通过追寻被卖掉的那只红宝石手镯,才找到了隐藏在城中村的余瑾年母子。

  可终究已经太晚,魏淑珍那时已经离世,只留下了失去一切、满心只有复仇的、刚上大三的余瑾年。

  他长久地凝视着顾倾,唇边是温和的笑意,比起之前对谁都差不多的疏离带上了更真切的柔和意味,长相、身份都不重要,他爱的是这个人,是这个熠熠生辉的灵魂。

  只要回到他身边,不管有多少层掩饰的虚假表象,他都会知道那就是「他」。

  他按住因为热要蹬被子的顾倾,把被角掖好,理了理对方有些微汗湿的头发,缓声安抚道:“乖,没事了,以前你有阿姨,现在和以后你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瑾年……不,顾倾,倾倾,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你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顾倾皱着眉头,大半天才慢慢松开,他回握住身边人的手,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他在寒夜里踽踽独行,冰冷和黑暗就要将他吞没,现在却好像亮起了一盏只为他一个人而长明的灯,他不知道是谁,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如倦鸟归林。

  顾倾这一觉睡得安稳,连梦都没再做一个,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还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床头的暖黄灯光给了他的眼睛一个缓冲,昏暗的室内另一处亮着灯的地方是……坐在窗边的梅既白那儿。

  他没出声,而是默默盯着。

  梅既白面前的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沓文件,对方正低头翻看着一份资料,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瞧见对方隐在晦涩光影中的一半面容,不够清楚,却偏偏有撩动人心神的魅力。

  他看了半天,想安安静静下床,过去吓吓梅既白,没成想他刚坐起来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顿时僵在了床边。

  梅既白早就察觉顾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了,灼灼的,想不被发现都难。

  他不戳穿不过是想看看对方要做什么,看这架势八成是想吓他,虽然他不介意解锁顾倾更多可可爱爱的行为举止,也很乐意将肯定会光脚过来的人抱回床上,但鉴于对方的病还没完全好,还是别了。

  或许可以给卧室全部铺上地毯?

  他放下文件,看着顾倾僵硬的背影,缓步走过去,“醒了怎么不喊我?还难不难受?”

  在梅既白走到跟前后,顾倾才清了清嗓子尽量淡定道:“没事儿,睡挺好……”

  他话没说完就没音儿了,梅既白居然把他的额发往后捋了捋,弯腰靠过来,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直接给他话都吓没了。

  他磕巴了下,突然觉得刚才还挺清醒的脑子又开始糊了,也没动作,“你干嘛?”

  梅既白稍稍撤开了点儿距离,揉了揉顾倾的脑袋,看着对方的双眼微微笑道:“看看退烧了没有,没事了就好,去洗个澡,衣服给你放好了,正好赶上午餐。”

  顾倾眨巴了下眼,愣愣地应了声,心里奇怪,直到走进浴室看见叠得规规整整的衣服,才恍然回过神。

  他几步走回门口,看着正合电脑的梅既白,扬声问,“你一上午没去公司就在家?不至于吧梅总裁,你刚拒绝了我的表白好不好?对一个不喜欢的仅仅当成关系还过得去的弟、弟,有必要改变你的习惯吗?”

  对梅既白这强迫症患者来说,惯常的行为模式被打乱——该去公司的时候不去,而是待在家陪他,肯定不寻常。

  看着顾倾亮晶晶的双眼,梅既白沉默了一瞬,对方虽然退了烧,但嗓音还略略沙哑,音调扬起后尾音仿佛带着钩子,而面颊还泛着微微的红,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真的是……

  忍耐一贯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收好东西,淡定回道:“生病的小朋友总是有些特权。”

  顾倾抿了下唇,不乐意道:“什么小朋友,我都二十二了,成年人了好不好,我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以为用小朋友这种幼稚的称呼就能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做梦,他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

  看着顾倾扭头进浴室,梅既白只无奈地笑了声。

  得到顾倾亲口承认后再看对方的言行举止,乐趣就多了,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对方在他面前无异于头顶一块儿大牌子,上书「我就是余瑾年」一行大字的那种。

  无所遁形。

  现在看来顾倾似乎没有坦白身份的意思,没关系,这次他会把人看好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总会有对方愿意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顾倾洗了澡,捯饬好自己之后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着自己面前的粥、小笼包、清淡的小菜,再看看对面梅既白的西餐,差别过大了。

  他也想吃点儿更有味儿的,本来嘴里就寡淡,只是生病的人……算了。

  他吸了下鼻子,疑惑地问刘欣,“刘姨,虽然但是,今天这粥是不是有点……糊了?”

  刘欣刚要说话,梅既白接道:“你现在是退烧了,但头晕、鼻塞这些症状可能还没有完全消失。”

  是这样?顾倾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他尝了口,味道还可以,是淡而有味的咸粥,只是跟刘欣做的味道并不一样,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梅既白,歪了下脑袋,神情带了点疑惑。

  梅既白手里的刀叉顿住了,他看向刘欣,“换一碗吧。”

  刘欣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姿态,恭恭敬敬回道:“只做了一碗,没有了,您们慢慢吃。”

  看着离开的刘欣,顾倾还是觉得哪儿不对,不过他确实饿了,没再多想,“一点糊味儿而已,没关系,还是挺好喝的,更香。”

  两人这顿饭吃得沉默,他胃口还不错,早饭没吃,现在解决了一碗粥、一笼小包子,吃得相当满足。

  他手肘支在桌上用手托着下巴,“我下午去公司看看吧,今天还有事儿。”

  梅既白站起身,道:“我上午联系过副总了,今天你不去没关系,这段时间你赶得紧,适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

  顾倾想了会儿,同意了,他打了个懒散的呵欠,“听你的,你要去公司?”

  “不去,今天在家陪你。”

  “这也是生病的福利?”

  “不,这是因为担心你。”

  顾倾笑了笑,可能是他看岔眼了,刚才梅既白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带着让他有些心慌难耐的热度,可一眨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这只是他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后出现的错觉吧?

  不过病生都生了,梅既白又愿意在家陪着他,不管什么理由他都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他忙起身跟上去,笑道:“我记得你中午没有午休的习惯?”

  他还是余瑾年的时候梅既白说过这话,据对方说是房间再暗、再安静,白天都睡不着,他当时还吐槽过,这真是符合强迫症的调性。

  梅既白眼角余光瞥见跟在自己身边的顾倾,心绪稍缓,“没有,怎么,你有事?”

  “你说的生病的小朋友有特权对吧?自己说的不能反悔哦,我睡饱了也不想睡,想听你弹钢琴,就之前、之前你给我录到音乐闹钟里的那几首,或者别的也行,但是我欣赏不动的就别来了,我提出来的要听,万一睡着了多尴尬。”

  梅既白本来是要去书房的,听见顾倾絮絮叨一长串,脚步往琴房的方向一转,道:“可以,不过你现在倒是承认自己是小朋友了?”

  “就今天一天。”

  “那你可要珍惜好机会,对了,先吃药。”

  顾倾应着,吃药吃药吃药,今天梅既白还真是反常,虽然他是挺高兴对方能在家陪着他,愿意迁就他,但就是奇怪。

  在梅既白坐到钢琴前时,他把单人沙发拖近了些,刚坐好,毛依依进来将中午的药、饭后的甜点一块儿放在了小桌上,又把小桌移到了他手边。

  他道了声谢,在对方扫了眼梅既白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时,他下意识支棱起耳朵。

  毛依依的声音不算小,直白道:“今天中午那碗粥是梅总做的,咱们梅公子可是头一次进厨房哦——”

  说完这句,她忍住笑快速又轻巧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里面的两人。

  想起梅既白跟刘欣说要亲手来熬粥时的场景,她的嘴角就想往上翘,能让从没进过厨房的人心甘情愿走进来,顾少爷可是头一位。

  总觉得结婚之后……梅既白不再那么客气疏冷了,现在看着也不是跟人间烟火完全绝缘嘛。

  琴房里,顾倾盯着梅既白,一双眼越来越亮,“你不打算解释点儿什么?”

  梅既白面色不改,淡定道:“我叮嘱过刘姨重新做了。”

  顾倾一愣,脑子里拐过来弯儿后,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止都止不住,刘姨干得好!

  作者有话说:

  咳,其实小朋友是情趣是爱称啊倾倾!

  下一章这待遇他能吹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