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清水,我们先走喽。”

  晨训过后,和负责今日值勤的两人把归还的器具一一放好,我指了指架子上的日志。

  “怎么喜欢上写训练日志了?”

  我对他们微笑,摆了摆手。

  我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浪费一些时间,于是,从容不迫地阅读了一下之前几天的内容。文学部的社团日志,有时候会事无巨细,从推荐书目到大家各自阅读的书籍都会写下来。

  不过我们的训练日志,不漏写都谢天谢地,因此三行原则都嫌多了。

  11月6日

  晨训:天气晴。全体北上川沿河五公里,大谷前辈因脚伤休息。部活:各项目练习。

  11月5日

  晨训:天气阴,室内训练。部室的门被训练器械撞坏了,请小心使用。部活:测试。

  11月4日

  ……

  不知不觉把一整本都看完了,花的时间比往日要久太多。于是匆匆写好今天的内容,出门时门有些卡顿,我于是压下门把用力一拉。

  兴许“下压”就是有效的开门方法,卡顿的门在此时自己恢复了,我拉门的力道狠狠磕在了自己的额头,脸也条件反射地扭曲起来。

  ……

  喂……总觉得这几天是不是特别倒霉?

  那个“请小心使用”还是我自己写下来的,现在却是我第一个被撞得挂彩。

  闷闷不乐到了中午,在保健室清理了额头伤口之后,出门没多远就遇上了三年级的前辈。

  “菅原前辈。”我对他打了声招呼。

  “你最近训练得很努力呀?”前辈关切地打量我。

  “为什么前辈这么说?”

  菅原前辈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不上不下的笑容,指了指我的额头,“伤口没有大碍吧?”

  “哎,只是撞了一下而已。”

  被认为是在努力训练,多少有点心虚,毕竟实际上我的参加部活的时间相较于之前并没有增加,反倒因为妈妈在家里的关系,最近的自主练习都减少了。

  不过,为什么前辈会认为这是在练习时撞到的呢?

  我饱含怨念地对他解释了门的事。

  菅原前辈说着,“那样就好,十一月可是享受活动的好时候,别把时间都用来练习啦。”

  话是这么说,可是已经到了毕业前夕的前辈,现在不也还在打着排球吗?

  “前辈才辛苦吧。”我一边对前辈这口不对心的发言侧目而视,一边望向了他身后那扇挂着进路相谈的门。

  “嗯。”菅原前辈有点无奈地挠了挠脸,说着的确也到了该认真考虑的时候。

  一边可惜地说着让我不要留下疤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天气转凉,体育社团的训练空间被压缩,随着冷空气而来的,还有因为活动区域逐渐转入室内开展起来的大型活动。

  不论是吹奏部的演奏会,还是美术社的展览,大都会选在天冷的月份进行。

  “学园祭……你们班做的是什么主题?”

  “大概会是话剧或是女仆咖啡,具体的还没决定好。”我摇头,“不管是什么,我应该都只是做应援的位置,大家的热情很高涨呢。”

  前辈小声感叹,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脸哈气,“我们一年级时也演出了话剧呢。”

  “前辈饰演的是什么角色?”我迎着他一脸“快向我打听”的表情。

  “编剧!”菅原前辈满意地扬起下巴,笑得露出一排牙齿,“还有一点道具制作啦……”

  要是天热一些就好了,实际上的建校日是在春天这回事,估计没太多人知道。前辈这么说着。

  “毕竟,春天的时候就要毕业了,申请大学什么都忙不过来吧。”

  “说得也是。”

  这么说的话,看来菅原前辈是打算要继续升学了。我看了看手表,想着现在去小卖铺应该没问题了,于是同他道别。

  最近因为唐突出现的念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规律。

  我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叹了气。

  “你在烦恼什么事吗?啊、要是能帮的上忙,制作道具相关的事不用客气!”

  “如果有那样的事,我一定会找前辈帮忙的。”我微笑起来。

  -

  我对必须见影山,和他说话这件事感到抗拒。

  不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会持续多久,是会像落入湖心的石子一样转瞬消失,或是会一直持续下去我都不得而知。

  因此,为免在影山面前心虚,我只好事事都避着他来做,时不时装作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尽管我要为此在其他人眼中突然变得热心,每天要在部室和教室之前多来回好几次。

  不管这么想,这都是一个不必直接搞僵我和影山关系的方法。

  事实证明,那些偶然碰上的场合都可以避免。我因此悲哀地发现我对他行动的时间了如指掌,只要不想碰面,避开影山当然也很容易。

  短短数日,我已经从知晓影山的日程,逐渐变成了习惯不会遇到他的时间。

  发现这件事大概是几天前,班上开过了宣布学园祭消息的班会,听完老师的讲话就开始商议具体的内容,然后没过几天,主题的范围缩小到了三个选项。

  “清水,女仆咖啡厅、鬼屋和话剧,你会投给哪个?”

  “最后再投,不行吗?”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参与鬼屋的企划,但说出那种理由的话,岂不是会让策划鬼屋活动的人愈发兴奋吗?毕竟如果听不到游览者们的尖叫,扮鬼就毫无意义了。

  我想着只要票数稳定之后,大家决定了我再来做一些支持的工作就好,这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但班长举起投票用的纸箱,丝毫没有放过任何人的意思。

  不由得想要抗议,班长已经不由分说地将投票用的纸条塞进了我手里,然后转身招呼。

  “欸——影山。”

  “嗯。”

  影山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背部变得非常紧绷,衣服好像是浸了雨水一样突出紧贴着背部的存在感。

  “……鬼屋,不要吧。”

  “哎,影山你会害怕吗?”

  影山慢吞吞地回答:“还好吧。”

  “他就是害怕啦!”

  “闭嘴石原!”影山懊恼,“我才不会!!”

  就算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好,我攥紧了手上的纸片。

  “真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有选择困难吗?”班长也给影山塞了纸条,“幸好我有准备投票箱,谁也逃不了。”

  “你们会投给女仆咖啡厅吧!”是石原的声音,看他这副热切的态度,看来就是这个项目的提议者了。

  “你该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想穿吧?可别假公济私啊!”有人这样调侃着石原。

  “才不是呢!”

  “四班好像也打算要做这个。”

  的确,女仆咖啡厅简直是每年文化祭的标配,从国中起就年年都有班级来做。

  不过……四班?

  不知道为何,并不擅长想象的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月岛穿女仆装的画面。

  那么,要投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我拍了拍手,说着“这企划真厉害”,在纸条上写上了话剧两个字。

  “哎呦,为什么不?”石原愤愤不平,像一个鼓胀的气球,“你们就没想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吗?”

  “虽然也很想看你们穿,但助力月岛同学穿上女仆装人人有责。”

  影山停下了手里的笔,稍微眯起眼睛看过来,似乎在仔细考虑。

  石原点点头,又好奇地到处看,“影山,你也写的话剧?我还以为你肯定会选鬼屋呢。

  正如石原所说,影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选话剧的人,当然女仆咖啡厅也是。

  “扮演树桩什么的就行了吧?我早已经做过了。”影山点头,一本正经将纸片揉做一颗小球,抛进班长的箱子里。

  石原粗鲁地想要将球拦下来,但影山打了一个一个漂亮的二次攻……

  不,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什么树桩?”石原捶了捶桌面,摆出一副吃了苦瓜一样的脸,仿佛对他草率的决定很是不满,“你当是小学生的演出吗!”

  实际上,我的确看过影山在小学时期扮演树桩的照片。

  没记错的话还在道具里面睡着了。

  我笑了。

  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低垂视线,盯着夹在虎口的自动铅笔。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时时刻刻被他显露出来的情绪牵着鼻子。

  影山的视线会令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尴尬,下意识低头,“没啥啦。”

  之后要怎么办?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感觉为难极了。

  “怎样都行吧。”影山满腔的执着都花在了别的地方,对纠结选择的事情开始烦躁起来,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反正只是一票而已!”

  -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我这样告诉自己。

  这就像感冒,总有一天都会好的。

  告别了菅原前辈,我在途中遇到了搬着厚厚一摞图书的志津田。书堆得太高了,最上面一本几乎要滑落下来。

  有点担心贸然出声的话可能会吓到她,于是我跟在后面,等她下完楼梯。

  结果那本书最后还是掉下来了,我一直盯着它,所以在落地前接住了。

  一本厚厚的古今和歌集。

  “好险啊。”

  看起来还是新书,而且还很厚重,要是出现折角之类的损伤就不太好了。

  “……谢谢,啊,是清水同学。”志津田在慌忙去够那本书的动作中抬起头。

  “给我吧。”我从她手里接过一部分,“这些是要拿到哪里去?”

  “拿去社团教室,因为今天是我轮值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所以就顺便借到社团教室。”

  我这才留意到那些书已经盖好了天地章,感叹道 ,“好方便呢。”

  她愣了一下,向上指了指,“是啊,清水同学,你的……?”

  “很明显吗?”我摸了摸额头的边缘,“只是被坏掉的门撞了……没事。顺路帮你搬去吧。”

  “清水同学要去哪里?”

  “呃……”没等我说话,肚子先做了回答。一阵可疑的咕噜声之后,我尴尬地将下巴支在最上面的文库本上,眼睛则看向别处。

  志津田朝我露出微笑,“看来其实并不顺路吧?”

  “的确。”我越说越小声。

  我们两个慢慢朝前走着,随口闲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之前就说过了志津田是掌握了读心秘术的魔女,所以和她聊天几乎费不了什么力气。

  文学社里还是熟悉的、充满令人安心的纸张的气味,将她借来的新书放进部室。

  “要举行放映会了。”她突兀地说。

  “什么?”

  “就是平野前辈上次在拍的。”志津田有些着急地比划着,“影像研究会的记录像片。”

  我恍然大悟,“上学期的那个。”

  她张了张嘴,好像在措辞什么麻烦的事情,“要、一起看吗?”

  唔?

  这是什么需要特意说的事吗?我有些意外,回答说:“好啊,我之前的确打算放映之后就去看的。”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她的表现令我有些困惑。

  如果是非说不可的事,我觉得还是直接说出来比较好,毕竟我没有掌握读心的技巧啊。

  她像是在努力保持冷静,最后只是说,“我是说——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