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

  说了周四见,但今天有考试周之后的第一节 体育课,所以我们当天下午便又碰到了。

  我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志津田隔着人群朝这边挥手,于是我也抬手打了个招呼。

  她指了指我旁边的影山,做了个“嘘”的动作,我了然,多半是让我不要告诉他早上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

  我转头看去,影山以环抱着小腿的动作坐着,脸颊贴着膝盖的样子让他显得比往常乖巧许多,“是在说我吗?”

  他总在一些不合时宜的时候格外敏锐。

  我脸上一热,抬手扇了扇风。虽然影山大概不会在乎,但我光是想想都觉得开口很是尴尬。

  志津田不嘱咐我,我也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的——说“她误以为我和你是情侣”。

  “是秘密。”我对影山说。

  影山皱着眉毛抿唇,露出了略带着嫌弃意味的表情。

  话说回来,最近我们走得越来越近,但我还没从影山口中听过与恋情相关的话题,也没见他主动去认识什么人。

  除了那些盛传于小纸条与耳畔间的八卦,恋爱和影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词汇。

  不过……如果有的话,大概会是很懂排球的人吧?会直接和排球共度一生也说不定——和排球结婚什么的。

  好离谱……不,或许这个最合理。

  我没控制好,唇边溢出了笑声。

  他瞪着我的样子十分困惑,略有一丝懊恼,似乎是把我的笑和刚刚的“秘密”联系在一起。

  “是在笑我吧!”

  Bingo。

  我唇边的笑意不住扩大,这下影山不想善罢罢休了,嚷着要我说清楚,我憋着笑往后缩,连续几次都躲过了他的进攻。

  看影山吃瘪实在很有意思,谁知他看似落于下风,实际上在等待我习惯这种进攻的节奏,然后攻于不备。

  他在原本应该伸出左手时突然换成了右手,将我的袖子一把攥住。

  影山微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是我赢了。”

  “是是。”

  我附和着让他松手,脑海中浮现了志津田说过的话。往常没有留意过,但现在我们俩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有靠得太近吗?

  我不由得陷入沉默,僵硬地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留意才松了口气。

  影山的手在我眼前摇摆。

  “中暑了吗?”他凑近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端正起狼狈的坐姿,在影山旁边的位置与他并肩坐好,“没有。”

  不会要把玩笑当回事吧?实属庸人自扰。

  -

  体育委员照例从远野老师手中抽签,那纸条分明写着“排球”。

  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主任的,这奇奇怪怪的上课方式还没有被叫停,该不会其实总务老师们也乐见其成吧?毕竟像他这样,什么都想带着学生去尝试的老师也不多见。

  远野老师原本想要讲解理论知识,但其实我们在中学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过排球,完全不懂的人非常少,听了一会便倦怠起来。

  于是他快速结束了讲解,让大家面对面练习接球,然后一一从旁指导。

  课程接近尾声的时候,远野老师宣布想要举行练习赛,以两个班为单位,为了让比赛更加激烈,他提出以打扫场馆地面作为败者的惩罚。

  我看了眼表,时间所剩无几,估计只够打一局比赛了。

  “想要打比赛的同学组织起来,尚且不熟练的人,在看过完整的比赛之后一定也会有所启发。”远野老师一贯带着笑。

  “清水!来打吗?”石原远远地招呼着我,手指却比了个二,挤眉弄眼地示意我邀请影山。

  我对石原应了一声,让他稍等,转头问影山,“要打吗?”

  “不……”影山说完,默不作声地搂着一颗球,眼神一直飘向角落,似乎是打算回到刚刚练习的地方。

  “影山是不是排球社的啊?”

  “要请他过来一起打吗?”

  在整个班级都想赢的时候,身为排球社成员的影山却逃跑,少不了会遭人非议吧?

  扫了一眼看向这里的同学古怪的神色,我叹了口气,搭着影山的肩膀说:“可以过来一起打吗?你不在的话我们可打不赢月岛和山口。”

  我指指对面那边的队伍,那两个人正被四班的其他人簇拥着,月岛脸上有几分不耐,他朝这边望过来,挑衅地对影山抬了抬下巴。

  影山立刻从不情不愿变得斗志昂扬。

  人员凑齐后,我们盘坐在地上,一群没有打过比赛的人对战术规划束手无策。

  “影山,你在排球社打什么位置?我们之中你是最会打排球的,先选吧?”石原不忍看大家犯难,率先提出方法。

  “二传。”影山摇摇头,沉声说,“但是,这样的……”

  那句“这样”的语气一出,我已经猜到他将会不自觉地说出一句让气氛僵硬的话了。

  我并不是认为影山会刻薄地小看大家,只是他连好话也能说得十分难听,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另外,我们这些人没有基础也是事实。

  我搭上影山的肩膀,在他困惑噤声时连忙接过话茬,“刚才练习的时候看起来大家的一传水平都不错,尤其是长谷川同学和平井同学,很厉害呢。”

  我说的“不错”“厉害”当然和影山的标准不同,是基于一般高中生的说法。

  长谷川摸摸后脑勺,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俩中学是一块考排球的搭档,而且平井中学时候是排球部的。”

  “哎呀!只不过现在在踢足球啦,那时候打的是接应。”平井接着他的话。

  “既然这样,大家再自我介绍一次吧?”

  影山此时也做好了认真聆听的准备,我松了口气。

  要是比赛还没开始,我们这边就先起争执的话就太糟糕了。

  介绍过后大家互相有了了解,队里除了影山是全能的,长谷川、岩仓和平井的一传水平都不错。

  影山挑眉,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长谷川二传,平井继续打接应。”

  二传指的是接起球之后,将球调整给攻手的那个人。

  我们都以为影山会担任二传,毕竟在理论课上,那是场上碰球最多的角色,大家都会下意识认为应该由最熟练的影山来。

  大家一齐盯着影山,他干看着,却没有再说话。

  我无奈地提问,“理由是?”

  他反应过来这也是需要解释的事,皱起眉思索片刻。

  “除了我和平井,其他人都是……”影山顿了顿,用相对和婉的语气说,“都是新手,所以能够打出进攻就够了。”

  “长谷川作为新手二传,只需要保证球的高度,下手将球传向身前的位置。接应由和二传最有默契的人,平井又有经验,最能弥补不足。”

  影山紧绷着说完了这一长串,才舒了口气,“攻手则是由我和清水,大家击球经验都有限,但他相比其他人打点更高。”

  “我呢?”石原兴冲冲地举手。

  石原完全没有练习过排球,此刻凭借一腔热情就要上场打比赛。

  就算是影山,表情也有过一瞬间的空白,“石原的个子比较高,试着……要是能把球拦下来最好。”

  石原默默凑到我耳边,一脸欣慰地说,“他刚刚是不是夸我个子高?”

  我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应该是……”

  介绍完打法和思路,影山重又回归沉默。他将一切想得简单清晰,在极短的时间里根据大家的优势分配角色,连轮换后每个轮次的短板都考虑到他和平井分担着弥补。

  这是我完全不了解的影山,他在排球队里也是这样吗?

  “总觉得影山同学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也是,认真一点打吧?”

  身后的长谷川和平井小声议论,我能听见,估计旁边的影山也听得一清二楚吧。

  看来大家都一样,我将注意力转回来,对影山说:“实际上,来了就会想赢下来吧?”

  不参加也就罢了,参加的话必然要全力以赴。我和影山有很多不同之处,却在这件事上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

  “当然了……你在紧张?”

  “一点点。”我盯着图中圈起来写着主攻的4号位置,“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排球那么近。”

  -

  比赛开始,影山作为1号位先发。

  他上来就不手软,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毫不留情的跳发,然后无触得分。

  接连四次得分后我抽了抽嘴角。

  战术设计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

  “我说呢,原来是影山在打球啊!”

  场边传来相当爽朗的声音,“喂——怎么回事?影山你对新手也完全不留情面嘛!”

  循着声音看过去,是穿着二年级款式运动服的西谷前辈,他似乎是溜号了自己班上的体育课跑来的。

  不愧是那个“自由人”啊。

  西谷前辈并不知道两个班在比赛的事,提出想要加入月岛那边。

  能让场上的局面变得更有意思,影山当即表示同意。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这边也不再提出异议。

  西谷前辈压低身体,稍微踮起一点脚尖,蓄势待发,影山用比刚才更迅猛的力道将跳发球打了出去。

  尽管球的力量很大,西谷前辈还是稳稳将球送到了二传手眼前。

  我和影山站在最远的对位,不过我大概能想象到,他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啧”。

  不过现在没有空闲回头看,对面的二传手向上抬手,做出熟练的上手动作。

  他大概有过比赛经验,我留意着他微微向后的视线,往他身后攻手的位置靠近。

  “清水!”身后传来影山急切的提醒。

  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二传露出一个笑,没有向后传,而是向前托给了月岛。

  被骗了。

  不仅如此,月岛并没有大力扣球,球擦过拦网球员的手臂,轻轻落在他脚边。

  影山皱眉走过来,少见地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为什么你肯定那球会给山口?”

  场上的气氛为之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