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

  梅雨季似乎给不少人添了麻烦。

  一大早,石原就在教学楼门口追上了我,找我顶替因为昨天淋了大雨感冒发烧的美术部模特。

  我从自己的鞋柜里取出鞋子踩上,学着石原的样子双手合十说:

  “不行,今天是社团活动日。”

  “是噢,今天是活动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石原起初是疑惑,明白过来后语气越来越热烈,“等等,你加入社团了?哪一个?”

  “文学社。”因为昨天也淋了雨的关系,所以我的喉咙也有点哑。

  从后面超过我们的影山皱着眉投过来困惑的一瞥。

  啊呀,提前被他给听到了。

  好可惜,我还想下午的时候告诉他,我为了拒绝了平岛老师,选了一个还算感兴趣的社团加入的事呢。

  毕竟这一切也可以说是因影山而起的嘛,我还期待过他知道了以后惊讶的表情。

  影山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注意到这点的石原先开口了,所以影山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让我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石原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回家社啊,果然是你会选的。”

  面前就是文学社的社员,这样说真的好吗?若换做平时我大概会这样说,但今天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

  周一的时候我递交了临时社员的入社申请,所以现在是文学社的临时成员,因此也有了几分荣辱与共的感觉。

  ……开玩笑的,没有一点。

  那张因为不断抽出书本又塞回,已经落到课桌最底层的申请被我抽出来,填上名字递交给文学社的部长。

  对方用很开朗的语气对我说了欢迎,然后,出于学生加入社团应当慎重的考虑,学校规定要先在社内体验两周,然后再递交正式加入的申请。

  只是到了现在,社团招新基本结束,几乎没有新人会加入了,所以他直白地说只不过是走个流程。

  “没问题的!毕竟……”社长低下头,对我无奈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没说出的话,大概是那句大家心知肚明,却因为身为社长无法直说的自嘲。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递交两次申请纯属是添麻烦的规矩,社团没理由拒绝想要加入的人,这只对那些想要退出,却不好意思直说的人有一点用处。

  “这事我再清楚不过啦!因为活动室就在我们那边啊。”石原旁若无人地吐槽着,“文学社的活动一周就开一个小时,还没什么声响。”

  “太好了。”我在石原两眼眯缝的无奈表情里,欣慰地点了点头,“那正合我意。”

  “那,平岛老师那边呢?”石原突然问我,“你怎么和他说的?”

  “就……打算直说吧。”

  “就是说你还没说?!”

  -

  因为加入了文学社的关系,自然地,我得把图书管理员的申请书还回去。

  之所以先斩后奏,就是怕在平岛老师的劝说下又会动摇,毕竟图书管理员确实清闲,比面对他容易多了,换句话说,现在是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做法。

  那隐藏在好意下的一点私心被影山挑破后,我偏向“要不妥协吧”的心情,逐渐演变成了“凭什么要妥协”的倔强。

  我推辞一学期只轮值几次的图书管理员,去选择每周都需要活动一次的文学社。自找麻烦的同时,心情却很畅快。

  该不会是有一点,把这当作我和平岛老师的战争了吧?我露出了一个有些嘲弄的笑。

  从走廊外侧敲打着从花台飞溅进来的雨水,有的落在我的裤脚,像是不住地催促我去面对可能产生的疲惫感。

  门先从里面拉开了,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身后的水洼里。

  “好巧,清水同学。”

  我歪了歪头,从回头查看水洼的角度转回来,审视着面前的人。

  他带有光泽的棕色头发被剪得短短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上挑的眼睛,此时正微微弯起。

  觉察到我的打量,他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配上这幅秀丽的长相,看起来比昨天那位更像文学社的部长。

  “我是三年级的信冈,上周在里面见过吧?”他指了指教职员办公室。

  噢。那天中午,办公室里的第三人,那个听到我名字时抬头看过来的学生。

  “你是来拒绝平岛老师的吧?”信冈前辈一见我手上那张空白的申请表,就似乎胸有成竹。

  我狐疑地点点头,将申请表收到身后。他一副对我很是了解的样子,令我由衷地感到不快,因为这样的想法,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好像也藏了算计似的。

  “信冈前辈你好。”此时我还能维持礼貌的笑,只是趁着打招呼的动作微妙地挪远了些距离。

  紧接着,他带着微笑轻而慢地点了点头,仿佛带着一丝骄傲地说,“我是田径部的部长。”

  “那天你走之后,我和平岛老师说了你中学时候的事,他立刻就说会重新考虑图书管理员的人选了,大概也觉得那样怎么想都太浪费了吧?”

  身后教职员办公室的门被风“砰”地一声合上。

  我盯着他,手臂不适地浮起一阵鸡皮疙瘩,被窥视的感觉当然很不妙,我忍不住皱起眉。

  难怪,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平岛老师却没再向我询问过申请图书管理员的事。

  停顿了足以让场面冷却下来的时间过后,我开口道,“……前辈就不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吗?”

  “怎么?你不是想要加入田径部,才来交还申请的吗?”

  我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等等,听我说。”他停了半晌才终于明白目前的状况,“往年成绩不好,但今年不同,我们已经请到了很好的教练,你在的话……”

  尽管嗓子越来越难受了,但我依旧压低声音,使它听起来多一些魄力,“没有交入部申请就是我的选择,还请前辈有点眼力见,不要再到处宣传我的事。”

  最后我扫了信冈前辈一眼,绕过呆滞在原地的他,敲了敲教职员办公室的门板。

  没有人知道这段交谈,但依旧妨碍了我的好心情。

  傍晚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还有二十分钟放学,下得真不是时候。

  倾盆的大雨敲打着屋檐和玻璃,远处的旗帜只是看起来在呼啦作响,一时之间再没有其他声音传入耳中。

  “清水,在摔倒之前……”影山趴在桌上,他用圆珠笔戳在纸张上,发出了雨声以外的笃笃,“先给个嗯……什么?”

  “拐杖。”我从一片湿绿的窗外回神,看到他面前是铺着的谚语习题纸,这才反应过来,不满地皱起眉,“嗯?……你答还是我答?”

  “答完了。”他说。

  影山今天的话变得比平时更少,时间过去了一半才小心翼翼地提问。

  其实,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他补习,虽然那句“要他好看”是开玩笑的,但在有限的范围内要尽力,关于这点我是认真的。

  影山正在乖巧地抄写他不会的部分,刘海垂下来都挡住了眼睛。

  我伸出手指按在他正要答题的空白处,影山顿了一下,把笔尖拢进了手心里,抬头茫然地看过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影山坦诚地摇了摇头。

  那还抄得那么起劲……算了,是我该说得仔细一点吧。

  “是事先做好准备的意思。”

  “为摔倒做准备?”影山的脸上满是讶异,但还是我不满的眼神里闭上了嘴。

  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在下雨前准备好雨伞——我觉得应该是那样的。”

  我被噎了一下,“你在说教?”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让我反应过来是自己今天太过敏感了,甚至可以说是在迁怒影山。

  何况他这样的单细胞,我竟然无端觉得那句话会意有所指,在说我昨天忘带雨伞,淋了感冒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抱歉。”

  影山摇摇头,一脸满不在乎地接着问,“那猫拒绝鱼是什么意思?”

  我歪着头,仔细回忆了一番,可是并没有那样的印象。“书上有吗?哪里?”

  影山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排球月刊,哗啦啦准确地翻到了某页。

  我于是定睛看去,只见在某位我不认得的球员的采访页上,边角的位置写着这句插曲一般的谚语。

  他脸上欢悦的神情,让我觉得影山家的妈妈可以写信建议排球月刊,让他们多印一些考题在上面。

  “前后页上没有吗?”迎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有些残忍地说,“抱歉,我没听过所以不知道。”

  影山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眼珠不安分地看看月刊又落回课本,看起来依旧很是好奇。

  “没准写在下期吧,下个月买来看看好了。”我抬眼扫了眼影山身后的挂钟,想着差不多到时候了。

  从他手臂底下抽出那张答题纸,虽然只是草率地目测,但正确率也不算差,如果按四十分及格来算,国文里古代文的那一半已经达标了。

  他进步的速度属实超出了我的预料。这就是说,这家伙根本不是学不来,而是之前没有试图学过才会变成这样吧?

  我抬眼看他一眼,影山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

  “……还不错。”

  影山忍不住面露喜色,让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下半句的“对了一半”如实说出来。

  “嗯,就到这里吧。”

  往常都是影山先走一步,今天却是我先站起来,弄得他前座的椅子吱呀作响。

  文学社是个极不受关注的社团,位置也偏僻,我又不像影山参加社团时狂奔着去,想着得提前一点出发。

  平时只要放学铃声一响,影山就会立刻站起来,飞快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收进书包,码放整齐。然后跑到门口,才想起来要挥手道别。

  今天却落后我一步,影山投过来诧异的眼神,有些困惑地问我,“今天有要紧事吗?”

  “是啊。”作为战胜方,我露出自午后第一个愉快的微笑,“托你的福,我加入社团了。得参加活动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