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

  天气好热,又还没到开冷气的月份。

  由于气温上升,平静无风的时候,我们就像被倒扣在金鱼缸里一样。

  我趴在桌上,思考着排球部究竟有什么吸引着洁子,让她愿意把高三的课余时间尽数花在上面。

  那些之前就和洁子相熟的高年级就算了,改变发生在最近,那么就和新加入的一年级们有关了。

  我的余光下意识看向影山,他也是我所说的“一年级们”之一。

  今天他破天荒地在英语课上醒着,伏在桌上写写画画,皱着眉很是认真。

  我没再问他末班车的事来自找麻烦,不过看这样子,估计昨晚是赶上了,还睡了好觉。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相信影山会认真听英语课,那种事稀罕得的像主任秃顶上多长的头发。

  于是我压低身体看向他正在写写画画的东西。

  好吧,果然是排球。

  这样小的球场我只在中学的理论课上看过,影山的纸上画了好几个,上面还有写着名字的圆形和弧线,像是在规划战术。

  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我也像他一样,早上想着晨训,下午想着晚训,下训拉着洁子在路上还能跳上几个来回,就那样日复一日。

  我正出神,教英语的小野老师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一顿,这不自然的一瞬将我拉了回来。

  抬头看向他,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瞧见了影山。

  小野抬着下巴,声音有些傲慢,“影山,你来答。”

  我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内容。

  题是刚上课时新讲的,小野总是习惯先把重点说在前面。这题直来直去并不难,但影山自下课起就一直在画排球场地,肯定一点也没听过。

  “怎么了?答不上来吗?”

  小野很笃定,仿佛结局他早已预料。既然如此还要叫影山回答,这不是想要让他难堪的一种恶趣味么?

  影山倒没有对答不上问题的事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背着手,低头不语。

  小野露出了有些僵硬和嘲讽的笑。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答不上来的情况在普通班并不突兀。我从后排放眼望去,就有好几个在桌下看漫画或是小说的人,大家各有各的爱好,影山只不过是其中较为倒霉的一个而已。

  我还没有热心到站起来替他回答,或是小声说出来以至引火上身。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个或许能让他答上来的方法。

  我只要让他知道答案是B就行了。

  洁子刚当上排球部经理的那一阵什么也不懂,一直在收集和整理排球知识,有时候我也会帮她粘贴成册。

  那些原以为无用的冷知识,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影山说出不会之前,我打了个手势。

  伸出一根食指,弯曲其他三指,有点像枪的手势。排球杂志的切页上细致地贴出了照片以指导新手,让我也得以理解得很清楚。

  “B!……Quick。”

  没有丝毫犹豫,影山愣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但当我听到后面坠着的单词,才知道他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比想象中更有趣。

  我捂着嘴,忍住已经溢到唇边的笑。

  小野那边却没动静。

  “怎么了,小野老师?”我看了眼背着手、罚站似的影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托着下巴提醒他,“不是B吗?”

  “不,答案是B。”小野看着我,大概是想发现我脸上帮助他作弊的端倪,但坐在我前面的石原足够高大,所以刚才我敢放心地做。

  挥了挥手中的课本,小野示意影山可以坐下了。

  影山对我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坐下后他还一直盯着这边,我发现他的视线总落在我手上时,才明白过来影山是对手势有兴趣,而非成功应付了小野的提问觉得开心。

  我支着下巴,丝毫没有愧疚地想着,刚刚我是无聊极了才会拿影山寻开心的,同想要他难堪的小野也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不管是哪个,他应该都发现不了吧。

  下课之后的午饭时间,影山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冲出教室,而是在我俩课桌中间的过道里徘徊。

  他好像是要找我,毕竟视线是落在我身上。

  我不想被他扫描着吃饭,只得主动开口道,“影山同学,有事吗?”

  他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兴奋,可是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却很矜持,“是那样的吗?”

  真是没头没尾的。

  是哪样?

  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懒洋洋地抬头看着影山。

  “清水也是打排球的吗?你打什么位置?”

  我恍然大悟。对他解释了洁子的事,又做了几个当时学到的手势,影山听得很认真,但知道我不打排球之后,他的脸上的笑意立刻掉了下去。

  还真抱歉呢,我敷衍地想着。

  尽管如此,他的态度却没有变化太多,或许略懂的排球的人,他都觉得可以结交看看。

  之后几天,因为是“能聊的来的”同桌的关系,偶尔影山会和我搭上几句话,当然十句里有九句和排球有关,因为影山圆圆的脑袋里只有那个。

  他的问题举例的话则是:

  “你晚上在看我们练习吗?”

  “你会打排球吗?”

  至于会不会打排球,我在小学的体育课上我练习过垫球,升入中学之后上了理论课,实战是发球、接球的练习。

  比赛则是从未接触过。

  最近我知道了影山是自县内出名的排球强校升学的,入学没多久就接替了菅原前辈的位置。

  菅原前辈在排球部已经第三年了,这样比较的话影山还真了不得。

  那么我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算是“会打”吗?比如,我会觉得只会立定跳就算会跳远了吗?

  好像也可以算是,跳都是跳,便无所谓吧。

  但我也认识那种会因为别人将走幅跳、三级跳混为一谈就会挂下脸,一本正经和对方介绍的选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影山也没太纠结。这对他来说,大概好比“今天天气不错啊”一般,怎样的回答都无所谓。

  比如这天洁子说她还要多花一点时间,让我在球馆门口稍等的时候,迎面遇上的影山又提起了排球的话题。

  “清水,你。”他换练习用鞋的时候就在我旁边,大概是绑鞋带时无聊,他突兀地说,“明天想来看IH吗?”

  “呃咳!”猝不及防地,我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你说什么?”

  “全国体育大会。”当他说出这个全称的时候,大会好像一下子距离我近了许多。

  他已经绑好鞋了,挑眉看过来。

  我当然知道IH是指全国体育大会了,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我会想去看呢?”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你不是也很感兴趣吗?每天都来排球部,还知道那些手势——有些甚至是最近大地前辈新教我的。”

  我没回答,反倒是影山少见地自顾自说起来,“你的体育课表现很好吧?说不定看过之后也会想打排球。”

  说起体育课的表现,大概是刚上篮球课的那一次吧。

  因为之前有过训练经历,虽然长久不练了,但各项素质还算可以,我和影山,还有前桌的石原临时抽签组成的小队赢过了隔壁班他的排球部队友。

  月岛,山口。我和他们同是雨丸的,当时也是隔壁班,赢了他们影山好像特别高兴。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记得我名字的原因吧。

  只是,我怪异地看着影山。

  难道我看着是看一场比赛就会脑子一热,把申请递进排球部的人吗?何况排球部要我这种水平差,又没精打采的人做什么,当吉祥物都占地方吧?

  要说喜欢,我只喜欢那些不费力就能讨好的事,笑一笑就能拉近的关系,稍微认真一点就能解决的麻烦。

  “呃,我……”

  正要反驳,我在他有些灼热的视线中回过神来,我差点把不喜欢排球的事说给眼前这个排球痴听了。

  得想点好听的来说说看,于是话到嘴边拐了弯。

  “是、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吧。”我有些含糊地回复他,“毕竟洁子很喜欢。”

  “那你会来吧?”影山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期待。

  “哦……有时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没有就算了,我想没有人会不懂。

  影山却偏偏对我点了点头,说那太好了。

  我还以为他在说笑,看表情却是认真的,他竟然是将我这一听就是推辞的话当做是会去了。

  我又忘记影山的脑回路不同寻常。

  有点懊恼地抿起唇,想着要不要直白地告诉影山我的意思,毕竟被动答应了又失约的话不是我的作风。

  恰好菅原前辈走过来让影山去列队,于是影山一抬手和我道别,一阵风一样跑了进去。

  ……算了,反正也没有那么熟。周一他问为什么没见着我的话,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搪塞就行了。

  补习班、打工,什么都行,反正影山对我并不了解。

  “清见也来看看吧?”菅原前辈笑着指了指球馆里二层的高处,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那上面,正背着手站着。

  教语文的武田老师也在那里,他和洁子一同将那条前几天晾晒在我们家院子里的横幅挂在了二层的栏杆上。

  经过洁子数次的清洗,那白色的字迹被黑底衬得愈发清晰。

  “打扫的时候发现的。”洁子这么说的时候,好像瞥见靠在门边的我了,她瞥开视线,直了直背似乎在对抗紧张,“……所以就拿出来了。”

  底下的田中前辈和西谷前辈已经兴奋了起来,可是洁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觉得她还有话要说。

  “我想,给你们加……”

  她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她要说的话,心里一沉。

  加油。

  她果然是这么说了,然后趁其他人泪腺崩坏的时候,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洁子因为激动有些红的脸颊,感觉到了微妙的不爽。

  其实她的改变早有端倪,不管越来越晚的到家时间,还是拿回那块脏兮兮的横幅。但当我问起的时候,她只是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也想为排球部做点什么,却不说具体一些的原因。

  在离开前我回身看了眼还在抹眼泪的排球部一行人,心里不免疑惑。

  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洁子?

  一年级的成员只有四个,影山、日向、月岛和山口。

  他们四个因为喜极而泣的高年级很是意外,脸上皆是惊诧的表情,甚至眼看着就会留下尴尬的汗珠。

  这其中真有让洁子特别在意的人吗?

  会是影山吗?显然他是其中最强的。

  “清见?”洁子已经背好包,迈步走了出去,见我没有动才回过身来,“不回去吗?”

  “哦。”我应了一声,快步跟上洁子,出声试探,“……影山,他问我周末要不要去看比赛。”

  起初她有些意外,意识到我和他同班之后,洁子很高兴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影山啊,那你要来吗?”

  “不了吧。”

  “不学习的话就来看看吧。”洁子撺掇着我。

  我干巴巴地说着,仍没有要应下的意思,“我一直不学习,也可以干点别的。”

  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那么在意排球部那些人,毕竟她留下我一个人,退出田径部时何其果断。

  那总在赛前互相鼓励的话,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之间了。

  我非常非常想知道,那是因为影山,还是别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