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可走到了一片挂满橘子柚子的树林,树林旁边已经有人建起了新的民宿,门口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钨丝灯光从灯笼中透出来,大堂里正在播放一部电影,一个叫多吉的小孩和一只雁的故事,
多吉治好了大雁之后害怕大雁飞走就把它关在笼子里,大雁每天都在狭窄的笼子里扑翅,忧伤地看着掠过高空的鸟群,辨认那里有没有雁群经过。
大雁不肯吃东西,多吉摸着大雁的翅膀问:“你怎么不高兴呢?”
江可站着看了一会儿,里面有人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游客,有没有地方住,店里还有空房。
江可说有,老板又问他是不是走迷路了,住哪家店,他可以指路,江可摇头:“没有,随便走走到了这儿。”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身后屋子里的电视终于意识到这个外地人是在看电影:“要不进来看吧,这个片子蛮久了,我家小孩喜欢看。”
江可走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播到了尾声,多吉抱着大雁爬上最高的山依依不舍地放大雁回家,老板的女儿哭得很惨:“为什么要放走大雁……呜呜呜呜……”
老板娘走出来哄女儿,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江可笑了一下,嘲笑女儿道:“看一次哭一次,叔叔都要笑你了。”
小姑娘揉着通红的眼睛瘪着嘴调换别的,播放结束的页面下面相关推荐有一个封面是一丛刺玫花墙的,小姑娘随意选了。
轻快的音乐响起来,然后是很长的空镜,各色的脚步声,人们互相的问候……
江可手指蜷了蜷,老板要他坐下看,江可摇摇头。
刺玫花墙上开始出现字幕:
【导演:梁迢】
【编剧:许方思】
【……】
江可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店,沿着来时候的方向往回走,乌桕树的影子落在水面影影绰绰,回到文欣客栈的时候罗甘节的第一夜已经结束了,三道酒之后,呼鹿川的人们全都进入梦乡,江可穿过被蔷薇占领的连廊,忽然感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捡起来,发现是一颗石头,拿到月亮下面明亮一些的地方,发现是三年前他弄丢的那块芙蓉玛瑙。
为了这块玛瑙,他重新翻了一次贺兰山。
他握着玛瑙上楼回房间,久违地感到睡不安稳。
他梦到自己又到了贺兰山,翻过贺兰山在沙漠里找了很久丢失的玛瑙。很多颜色缤纷的石头,都不是那一颗,最后他只能想:梁迢是不是把玛瑙拿走了?
还是他病糊涂了,梁迢根本没给他。
找不到,只好作罢,他继续往前走,沿着沙漠中唯一一条公路,看到什么都写下来,用他顺走的那只昂贵钢笔。
梁迢的书房有很多支漂亮的笔,丢一支两支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已经偷过一支了。
他不由开始回忆刚到梁迢家里的时候,梁迢看似不耐烦地臭着脸在厨房烤面包,烤完把盘子摔到自己面前一副爱吃不吃的模样。
四片面包烤干了两片半,最糊的两片在梁迢自己面前,需要加果酱才能掩盖一些糊味。
后来稍微好一些了,梁迢就开始不给他果酱吃。
自己在床上睡不着,梁迢会给他换厚地毯,在晚上他睡熟之后抱他回床上,监督他吃药,每天数瓶子里的维生素有没有少。
大晚上梁迢在书房加班,他拿着偷来的笔在卧室奋笔疾书,用相当诡谲的手法推测这个人被谁夺舍了。
——怎么可能想不到最可能的人呢?不敢想罢了,在答题卡上涂出零分的笨蛋恰恰知道唯一正确的答案。
这一夜,千山万水之外的人在耳机里听到很热闹的一夜,他心心念念的人在千里之外很高兴地载歌载舞,喝了很多酒,还去散步,然后看了半部电影,最后安然入眠。
梁迢认为许方思选择停在云水镇大概映衬某句话。
他不愿回忆的某一天,他问许方思要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还会不会跟自己开始,许方思说还是不要了。
他认为许方思之所以选了这样一个交通不便利通信不发达的地方就是为了逃避自己,毕竟如果没有定位器而他又没有派人保护许方思的话,他是很有可能就此失去许方思音讯的。
可他实在忍不住窥探,他想:单方面的窥探应该不算打扰。
可是那天,新郎被关在地下室,新娘在婚礼现场被劫走,被关的是他同僚,被劫的是他的前未婚夫,抢人的是他的哥哥,梁迢参加了一场荒诞的婚礼。
他问堂哥这么干不怕林昭跟他彻底撕破脸吗,堂哥相当不屑:“你以为不这么干他就会对我青眼相看吗?”
梁迢无言,可是忽然很想见一见许方思。
现在是叫江可。
江之永矣。
他想,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他不会过去打扰的,许方思……哦不,江可,江可想要安宁的话。
可是那人听到动静后推门走出来问他:“你是谁?”
是有可能的,许方思写写画画,极有可能给将来的自己留了一些藏宝图,所以他只身一人翻越山川给自己圆梦,路过云水镇觉得这里有人烟,有需要,就停下了。
——当然,有可能是假的。
但是梁迢不在乎。
他回答:“我叫梁哲,来这边做生意,天色太晚,迷路了。”
他没骗人,他是被山间鬼魅迷惑,才会忍不住越走越近,才会忍不住想要再近一点,观察这张又是很久不见的脸。
江可脸上毫无破绽,转身去铺床,就这样草率地接受这个深夜图谋不轨的人留宿:“是,山路不好认,是很容易迷路。”
梁迢心想,是,很容易就迷路了。
他来之前坚定的决心很快就迷失,他想,这个人如果叫江可,那他就是梁哲,这个人如果叫许方思,那他就假装自己叫梁哲。
无论如何,他见到自己的时候没转身关门就表明他不讨厌,他这么容易就收留自己说明他对自己应该很有好感。
梁哲决定追求江可。
后半夜,江可大概睡熟了,梁迢纠结自己应该杀回呼鹿川捉住许方思,还是留在云水镇等江可。
然后他听到耳机里不大清晰的两个字。
“梁迢”
近天亮,江可梦到了他们离开江市的那天。
他吃了催情药送上门要梁迢动手的那晚,第二天自己照常醒来,除了浑身酸痛外几乎没有不适,他明明记得用完那个药会嗜睡很久。
梁迢没在他睡着之后给他用药。
许方思明白是因为什么,梁迢大概觉得自己主动配合他用药是因为被他胁迫,为此不安。
早起没见梁迢,许方思给梁迢电话,告诉他自己想出门走走,梁迢叫他别走远。
许方思回了一趟梁迢的公寓拿走了梁迢的剧本,还顺走了一支钢笔,看了一趟许妍,回到别墅之后打开冰箱,自己把药剂推进静脉。
梁迢正在配合调查,赶回来的时候许方思已经开始犯困,还告诉他不用着急回来。
那边催得很紧,只给了梁迢十几分钟,梁迢手足无措的时候电话一直在响。
许方思带着相当浓重的困意说:“你忙自己的事情吧,我想……睡一觉。”
梁迢迟疑着转身下楼,许方思感觉世界都要被沉重的困意吞噬。
那个药需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用完四支,他怕梁迢再一次心软,一次性打完了,
困倦的副作用很严重。
他听着脚步声远去,有一瞬间很恍惚,觉得自己在酒庄地下室潮湿的小房间里,四周都是黑暗。
他有点恐慌,还有点寂寞,但是他想:没关系,很快的。
很快就过去了,一切都会结束,许方思的幸与不幸都留在过去吧,都会结束。
忽然一声巨响,他从睡梦中醒来看向声音来源,钢化玻璃被砸了一个印子,梁迢似乎在楼下喊他的名字。
他很累,但还是拖着沉重的躯壳去窗边看,梁迢叫他开窗,然后在下面张开手:
“许方思!下来!我们私奔吧!”热血久违地充斥大脑,梁迢要带许方思逃走,他错过了很多次带许方思逃走的机会,这次他没再犹豫。
许方思愣在窗口,梁迢手臂张得更开:“你下来!我接着你!跳下来!”
私奔和私会就是要翻窗户的,莎翁就这么写过,哪怕是自己家,哪怕可以走正门楼梯,私奔就应该从窗户一跃而下。
文欣客栈的窗户不是钢化玻璃,很轻易就被一个柚子砸碎。
天快亮了,老板刚睡下,被砸窗户的神经病吓了一跳,走到门口去看,看到那个神经病对着二楼招手:“跟我去种橘子吧!”
然后老板眼皮一跳,一道人影一跃而下。
二楼也很高了,许方思不知道梁迢能不能接住自己,但他还是闭着眼睛跳了下去,然后被稳稳地接住。
梁迢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许方思忽然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
许方思抬头寻找香气的来源,然后发现一簇挤着一簇的的花苞结在头顶,含苞待放的,正在怒放的。
他想起第二碗酒的时候老板站在他身边对他说:“今年开得特别好,一茬一茬不间断,太漂亮了。”
许方思躺在一地的花瓣里看到星空下漫天的蔷薇花,粉白深红的,花挤着花,一支一支地争先恐后地往出探,不像冬天,也不像春天。
也不是很像夏天。
江可不知道究竟要什么季节才能见到这样的热烈繁富的花丛,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分针每天原地走二十四圈,他都没见过蔷薇开得这么好过。
“好多花啊……”他喃喃。
“所以是答应跟我一起去种橘子了吧?”梁迢抱着等了三年终于又落进自己怀里的人帮他剥开粘到脸上的花瓣,“三年又三年,再等下去我就要变成望江石了。”
“望江石?”
“是,望江石。”
差点就渡不过江,好险。
所以。
“种几个橘子吧,许方思……江可!好不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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