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迢迢【完结】>第15章 梁迢,我很想你

  梁迢熬了个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要睡,回房之前发现客卧门虚掩着,走过去就发现他前一晚亲眼看着躺倒在床上的人窝在墙角睡着,有点无语又莫名觉得意料之中,抱着胳膊看了半天,发现许方思睡得很沉,想走又管不住脚地走进去,笑骂自己多管闲事,但还是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放上床,但才刚碰到床许方思就醒了,睡眼惺忪发现眼前放大的靳惟笙的脸表情立刻惊悚,梁迢松手他就落在了床上,许方思面色发白心脏乱跳,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什么放松了点,梁迢困极了没发现他的反常,只问:“不是让你上床睡吗,怎么又在地上?”

  “……床上……有点睡不着。”许方思慢慢道。

  他可能是太久没睡床了,躺在床上反而不太睡得着,靠着墙壁才有一点安全感。

  梁迢无语,想说点什么又闭嘴了,忽然,余光瞥见前一晚顺手放在床头的维生素不见了,他问:“药呢?”

  许方思跟着看过去:“我……吃了。”

  顿了顿,用一种肯定的眼神赞扬眼前的人的诚信:“是维生素!”

  梁迢:“……呵。”

  那之后的好多天的后半夜,梁迢都能在客卧墙角捡起来一只许方思,至于为什么是后半夜,因为前半夜许方思也在忙。

  忙什么梁迢不知道,总是也是通宵伏案,哦不,伏地。

  他有时候出来倒水,站在门口都能听到笔尖划拉纸张的声音,时不时停下,可能是在思考。

  然后有一天,划拉声没了。

  第二天他发现沙发下面的中性笔没油了。

  这一天,许方思吃饭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梁迢书房的方向瞄,来这里这么久,他从没在梁迢面前表现过要进去的意图,自然,也有那三年的缘故。

  梁迢假装没发现,起身收拾碗筷,许方思立刻跟在后面帮忙,甚至先梁迢一步地打开洗碗机——梁迢感觉许方思情况好像比靳惟笙来那天逐渐稳定了很多,说话也正常了很多,但他莫名有种许方思认知更加错乱的感觉,某些时刻,许方思的行为和认知相当割裂,譬如他本该恐惧‘身为’靳惟笙的他。

  ——他逐渐不那么畏惧梁迢,但他依然认为梁迢是靳惟笙。

  比如某一天,梁迢在书房工作时间有点久,眼睛不大舒服便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然后感觉眼前光影晃动,微微抬眼,发现许方思正轻手轻脚摸进来,他假装熟睡地合上眼皮,然后感觉许方思在进来之后趴在了他眼前的桌子上,似乎是在观察他,他稍微表现出一点醒来的征兆,许方思立刻逃走,然后过了会儿又在门口偷看,发现他抬眼也没再慌张地逃开。

  *

  收拾好卫生,许方思看起来心事重重,梁迢依旧去工作,许方思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几次,直到书房里的人主动开口:“看不看书,要不要找几本书?”

  许方思愣了好半天,连忙点头,在门口顿了顿,仔细观察梁迢的表情,然后在得到允许之后试探地走进这片陌生疆土。扭身对着一书架书目眩,太久没有阅读,甚至看着书脊上的方块字有点发晕,两米出头的书架瞬间突破天际,成为不可逾越的一堵高墙,而他需要在高墙上挑选一片砖瓦。

  偏过头,书桌前的人已经低头工作了,似乎并不关心他会看点什么。

  许方思的手带着点颤抖地在书丛中流连,一本本滑过去,胸腔中的心脏因某种久违的情感发出兴奋的野马般的嘶鸣,甚至眼眶滚烫干涩,某个瞬间很多个散落在曾经的段落画面在眼前闪过,时光疾速倒退到从前某日,他和某人,浮光掠影最终又都碎在大脑尖锐的刺痛中。

  那是距离他很远的日子了。

  许方思站在书架前犹豫,几次三番偷觑桌前那人的表情,当他将手伸向一本戏剧理论,靳惟笙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最终,许方思拿起不远处的元杂曲,桌前的人就像太阳穴长了眼睛似的,指着桌子对面说:“坐这儿吧。”

  许方思已经好久没有摸过书籍的质感,厚实的纸张搓在手里恍如隔世,翻书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摩挲半天一页都没翻过去,忍不住抬头看对面的人,浓密的眉毛下眼睛低垂,连放松的唇角都很温和。

  梁迢并不知晓,或者说并没有刻意注意许方思的反应,不过许方思摸走一只笔的时候他瞥见了,但是没动声色。

  这天,凌晨三点,梁迢照常去客卧的墙角捡人,许方思依旧靠在那个角落熟睡,那一块地毯都陷下去一些,地毯下面压着一角纸张。

  梁迢想:家里该换新地毯了。

  或许得换厚一点的,墙也得贴软点,毕竟不能让客人住得不舒服。

  转瞬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觉得自己疯了。

  将许方思放在床上,果不其然,又醒了。

  梁迢照常打招呼:“我回去睡了。”

  许方思不如往日清醒,朦胧间看到虚幻的轮廓,痴痴开口:“梁迢?”

  正欲离开的人动作停止,猜测了很多次许方思恢复正常之后认出他的表现,唯独忘记了他要怎么跟许方思见面。

  若他日重逢,凭何以对?

  其实应该嘲笑他一下,但是轻视恼怒的情绪在连日相处中早已消弭,现在只是有点唏嘘许方思的可怜,毕竟许方思实在可怜。

  梁迢最终没说话,只那么安静站着,眸光神情都在黑暗中隐匿,许方思以为他是又梦见梁迢了,这种情况还算常见,他语气随意,又有点痴:“你怎么样啊?”

  梁迢:“什么?”

  许方思轻声笑,思念也阑珊:“有没有成为了不起的大导演?有没有圈一片地放马?”

  梁迢意识到许方思现在是正常的,现在是作为分手后的许方思在关心他的后来,半梦半醒间。

  他说:“都没有。”

  许方思困倦地打哈欠,闻言叹息:“不喜欢了吗?”

  笑容敛起又绽开,梁迢也很自如,他们以前开过玩笑,许方思说他们将来要是分手了,肯定潇潇洒洒各不牵挂,他说:“……没喜欢过。”

  “嗯?”许方思愣住,梁迢又笑,假装他们是爱恨都释然的老朋友:“许方思,我可没说过自己要当什么了不起的大导演,我也没说过想养马。”

  这都不是他向往过的东西,说想当江湖草莽行侠仗义的不是他,说想徒步翻雪山的也不是他,说要背着包当边城浪子的更不是他,这么五彩缤纷,都不是他做过的梦。

  良久,许方思恍惚:“……哦,对,是我说的。”

  不错,电影节前夕祝梁迢前程似锦的是他,要梁迢大有作为的也是他,梁迢反过来问他的愿望:是不是成为很厉害的编剧?还是想去环球旅行?

  然而许方思思索过后说:“不是。”

  他说:“想去西北放马,有一小片山头,养十来匹马、几头羊羔,支一个蒙古包,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放马,天气不好了就围着炉子煮茶,等大雁南飞就迁徙,暖和了再搬回来,和古代人一样逐水而居。”

  他告诉梁迢想去当农夫牧民的时候极度渴望他们就这样私奔,没有靳惟笙,没有许妍,没有红湖村,没有肮脏和负累,没有所有的一切,只是梁迢和许方思,一无所有的两个人流浪到某地,山不清水不秀也没关系,差不多就停下驻扎了。

  他极度渴望,差点要求梁迢放下名利抱负和他立刻奔逃。

  许方思想起来了,也想起来梁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靳惟笙已经把材料复印件发给他,威胁他早日离开梁迢,他挣扎到领奖前一天,那天梁迢有点紧张,他也心事重重,他们抱在一起彻夜长谈,聊到最后就这么天南地北地乱说。

  当时梁迢说:“好,过几年咱们就去西北定居,咱们找个山头养马,到时候我挑水你浇田,早上我要走了,你出门送我,跟我说四哥再见,嗯?”

  梁迢是独生子,这个排行是他们父辈世交家混在一起长大的小子们的,亲如手足,他行四。

  往常的话,他大概会骂梁迢又趁机占便宜,那天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

  梁迢以为他背叛的时候,他像个自以为是的英雄那样,一往无前地喜欢着梁迢。

  那一晚他们窝在一起聊到深夜的那些话,消散在记忆中的碎片就这么聚合成了一把尖刃无知无觉剐了为俗世腌臜低头的他,许方思眼皮滚烫,笑意下翻滚着沉重呜咽,都被夜色掩盖,但终究笑不下去,只觉得生命苦涩如斯。

  总会有人被辜负的,生活总这样不圆满。

  随即想起他如今身陷囹圄,但也不想梦里的梁迢烦心,便低声失望:“我去不了了。”

  终究只是梦,烂泥才是现实,偶遇只是南柯一梦。

  梁迢没听清,发出一点疑惑,许方思又笑了一下:“……梁迢,我很想你。”在梦里,所以不吝惜思念,毫无遮拦地表达。

  三年,日日夜夜,每一天都好想梁迢,思念到几乎发疯,思念到沉重的黑夜里摸着墙角一遍遍写下梁迢的名字,直到那一小块壁纸被划烂,直到指尖发烫流血磨出厚茧,干涸成褐色的印记凝固在无人发现的角落。

  思念口不能言,喉舌也快要疯魔地突破皮肤嘶吼出那两个字。

  靳惟笙浑不在意道:“忘了吧,别想他了,我放你出来。”

  清醒的时候沉默,意识不清的时候摇头。

  不能忘啊,忘不掉,千万不要忘掉,许方思,你有的东西不多了。那是梁迢,照进许方思的梁迢,支撑他一次次睁开眼的梁迢,说要陪他养马种田的梁迢。

  “什么?”梁迢追问,然而没问出来,许方思已经困倦地闭上眼睛,“真好啊,又见到你了。”

  他以为是做梦,所以炽烈又温柔地望着梁迢,慢慢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