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的顶层,半空中响起飞船行驶地破空声,一道惨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顶层。
胡冬的衣角被飞船降落刮起的风吹起,他不得不眯了眯眼,大声指挥:“快,医疗队准备好!”
胡冬挤在嘈杂的医护人员中间,舱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涌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眼睛。
精神紧张强撑近两个小时,郁琼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腿脚虚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是双臂还死死抱着怀里的晏寒声。
他的外套被脱下来,紧紧堵住晏寒声胸口上的伤口,乍亮起的灯光让他头晕目眩,胡冬走上前的时候,他神经反应过度,猝然抬头猛一下盯住胡冬。
胡冬被他眼里的红血丝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郁琼枝突然钳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的手很冰,激得胡冬小臂上鸡皮疙瘩登时起来了,郁琼枝强硬地拉着他的手放到紧闭着眼睛的晏寒声鼻子下。
“……还有呼吸。”郁琼枝声音微弱含糊,喉咙里噎着血,刚说一句话,血液就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救救他,不要放弃他。”
胡冬的手指上传来细弱的鼻息,他几乎不能认真去看晏寒声的样子,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在心里提前想好如何安慰郁琼枝的措辞,只能模糊地宽慰:“会没事的。”
医护人员跑上前,七手八脚地想掰开郁琼枝的手,一开始掰不开,郁琼枝的用的力气太大了,他迷茫地转头看了几眼穿着白大褂的人群,仰头询问:“你们会救他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郁琼枝手上的劲才慢慢松了,医生将血肉模糊的晏寒声抬上急救床,迅速在他胸口位置安了治疗仪。
郁琼枝从地上站起来,他的侧脸瘦削苍白,在高强度的白光下肤色近乎透明。
胡冬心惊肉跳,看他跌跌撞撞跟着急救床跑了几步,没有一丝声音地瞬间软了身子,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这里再来个人!”胡冬快步走上前,拖住郁琼枝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郁琼枝不停地呕血,血液不断滴落到他胸口的衣服上,很快就染红了一片,胡冬环抱住他的上半身,单手扶住他的下巴,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郁琼枝的眼睛已经开始失焦,在意识最模糊的最后一瞬间,眼前的白光茫茫然,人声脚步声都随之远去,躺着晏寒声的那张急救床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
胡冬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摇晃他的身体,郁琼枝的头软绵绵地低下去,一滴晶莹的泪水随之坠落。
“不,不要放弃他。”郁琼枝嗓音嘶哑,艰难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救他,不要送到实验室。”
胡冬一下哑然,过了几秒,才赧然道:“不会的,一定救他,还有一口气我们都救。”
郁琼枝睫毛低垂,颤动了几下,没有力气做回应,他已经疲惫至极,太阳穴像要炸开一般疼痛,很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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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几净的病房窗外,青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整片墙,绿意盎然。
夏天渐渐又要到来了。
病房里治疗机器发出运作单调的机械音,胡冬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已经不再寻思着找人换一批机器,气定神闲地放下手里的杂志,端起杯子啜饮了口茶。
薄薄的白色病床单下,郁琼枝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胡冬走近床边,低下头准备例行察看一番时,郁琼枝眉头微微蹙了蹙,尔后睫毛开始轻微地颤动。
“琼枝?”胡冬惊喜地叫出声,“你醒了?”
郁琼枝费力地睁开眼,一开始眼神无法对焦,只能看见自己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好像还是迷糊的,没有搞清楚自己在哪里,缓慢地眨动了几下眼睛。
胡冬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忙俯低身子将耳朵凑到郁琼枝嘴边。
“……”郁琼枝脸上的戴着的氧气罩上浮上一层白雾,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再次发出声音,“寒声呢?”
胡冬摁住他的肩膀,轻声宽慰他:“你先别急,你晕了快四天了。”
郁琼枝挣扎着起身,虚弱地伸手想要摘下自己脸上的氧气罩,呼吸急促道:“他在哪里?”
“他没事。”胡冬说完,郁琼枝挣扎得更厉害了,想要翻身下床,“我想要看看他。”
胡冬用力将他摁回病床上,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现在不行……你先躺着,你现在下什么床啊?”
“他到底在哪里?”郁琼枝下眼睑一下开始泛红,慌张地抓住胡冬的袖子。
胡冬无奈,“我们先不要关心别人,我们先关心关心一下自己,你知道你身体有多差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啊,要健康生活,改掉那些坏习惯,比如熬夜啊……”
郁琼枝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才发现自己手背上还扎着针,眼睛不眨一下就要伸手直接把针拔出来。
“诶,诶!”胡冬手忙脚乱给他掖好被角,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
郁琼枝还欲要动作,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后,门缓缓往里打开。
晏寒声提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很休闲的衣服,面庞干净,连发丝都被精心打理过。
郁琼枝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
“咳,”胡冬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又没骗你,你们单独待着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胡冬走到门口,看了晏寒声一眼,默默在临走前关上了病房门。
“枝枝?”
郁琼枝愣愣地应了一声,他抬起眼用一种很呆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下一秒就被纳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晏寒声的体温和那天冷冰冰的不同,而是蓬勃而有生命力的温暖,衣服上带着很淡的木质香。
晏寒声抬手摸了摸郁琼枝的脸,刚从被窝里起来,他的脸庞还是有点凉,再一摸手脚,果然是冰冷的,便握住了,皱眉心疼地说:“你昏迷了好多天,手怎么这么凉呢?”
郁琼枝感觉那股木质香更浓了,沉稳和缓地在空气中流淌,压下了他伤口的隐隐作痛,他迟钝地被人抱了一会,贴着耳朵听了些话,迟疑地抬起脸。
“郁佘?”郁琼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仔细想从上面找到伤口,却发现连一道细小的口子都没有留下。
郁佘冲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在他的身后是成片绿意盎然,就像十几岁时候的夏季,依旧灿烂热烈。
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让郁琼枝头脑发晕,他把脸埋在郁佘的怀里,耳朵贴在胸口处,听胸腔内的心脏传来有力的跳动震颤,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肩膀,“我之前说谎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你不管变成什么,我都无法亲手杀死你。”
郁佘轻轻拍他的肩膀和脊背,慢吞吞地亲吻他的发丝,“我以为我们小兔很理智呢?”
郁琼枝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开始热了,“你这样问我做什么?你就是清楚知道我不会,所以故意躺着等死。”
郁佘后撤了些身子,郁琼枝的脸被闷得很红,不太高兴地微微噘着嘴,低垂着眼,故意不去看他。
“没有,是真的没力气要死了。”郁佘捧住他的脸颊,揉了揉,亲了亲郁琼枝的鼻尖,“多亏枝枝勇敢聪明,把我挖出来了。”
郁琼枝皱了皱鼻子,虽然心里不大愿意相信他的话,但还是乖乖待着没动,在郁佘亲他脸颊的时候,偏头和他交换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郁琼枝从没有一次那么清晰地直面过郁佘强悍的自愈能力,对此受到更直接冲击力的胡冬告诉他,本来送到手术室的时候,人就不行了,连最后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抢救了近两个小时,依旧没有任何起色,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着晏寒声的死亡,隔壁在做缝合的郁琼枝麻醉失效,半梦半醒之间一直在叫晏寒声和郁佘的名字。
胡冬没有办法,不忍心看他连爱人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让人拉去太平间之前拉到了郁琼枝的手术室里。
“就很神奇,我事后想起来,也只能想到可能是随着你血液外泄的费洛蒙让他感知到了。”胡冬语气里充满惊奇,“他塌陷的胸腔就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慢慢鼓了起来,新的血肉开始生长。”
“好在没事,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向你交代。”胡冬坐在温暖的阳光下,长长叹出一口气。
“谢谢你。”郁琼枝由衷地向他道谢。
胡冬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当时清扫要开始我和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们两个人一起去,不能两个人都死在那里,无论如何你也得活着回来。”
郁琼枝了然地轻轻一笑,“我不介意,相同的,我昏迷之前和你说的话你也不要介意,我没有怀疑你。”
胡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两人安静坐着互相沉默了会,胡冬缓缓开口:“你刚醒时候,你问我晏寒声在哪里,我没有直接回答你……”
郁琼枝的睫毛在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他呼吸了几瞬,代替胡冬回答了,“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是吗?”
胡冬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棘手:“目前看来,晏寒声这个人格可能是短暂消失了,也可能是彻底消亡了。”
郁琼枝身体难恢复,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今天终于要出院了。
熟悉的病房窗户外,爬山虎墙下,高大英俊的男人伫立在茂盛的樟树下,注意到郁琼枝向下看的目光,在阳光下仰着头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和他梦中无数次梦见的一样。
连空气中浮动的樟树香都同记忆中如出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