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无妻徒刑【完结】>第88章 逢雪(回忆结束)

  广播里放出暴风雨预警提醒,机械的声音重复性地响起。

  风刮着粗粝的雪花,行人匆匆地穿过街道,落到人的脸上,刺痛。

  郁琼枝犯了错,又被重新带到四面无窗的病房里,他被囚禁在这一方不足一个房间大小的空间里,四面的墙壁都紧迫地压下来,让他感到轻微的窒息感。

  在封闭的病房里,他无法感知时间,时间的观念早就错乱,精神极度紧绷。

  他唯一能知晓外界信息的工具,就是自己抱在怀里的一个破旧收音机,早就被淘汰掉的产物,频道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个。

  刚被注射完药物,郁琼枝的思维迟钝,听了许久,才把简单的天气信息塞入脑袋里,吃力地把每一个字重组理解。

  他不喜欢听,换了个音乐频道,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很老的歌曲,因为信号不太好,所以歌声放一会就卡顿一下。

  恰好在歌曲放完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郁琼枝对此习以为常,头都没有抬,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收音机。

  “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一双手递到郁琼枝的眼下,郁琼枝反应迟钝,看了那双手好一会,目光移到手腕上的手表上,盯着表盘上几颗闪亮的钻石看了一会,才慢慢抬起眼。

  晏驰这两年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斯文优雅,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风度翩翩的绅士。

  郁琼枝沉默地盯着他,没有抬手也没有其余的动作,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光彩,死气沉沉。

  晏驰笑着收回手,并没有介意郁琼枝无礼的行为,贴心地为他找了一个理由:“看来你是把我忘了。”

  晏驰刚从外面进来,大衣上落满了雪花,郁琼枝坐在地上,突然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肩膀。

  雪花很快就被体温烘得融化,昂贵的布料漉湿,触手冰凉。

  郁琼枝专心地看自己被沾湿的手指,仿佛现在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晏驰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起身,将自己被打湿的外套脱下,重新蹲下来。

  “我并不喜欢不诚实的人。”晏驰将自己的视线和郁琼枝的眼睛持平,看向他冷白的脸庞,试图从淡漠的表情下窥探出更多,“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你肯定还记得两年前的‘星河计划’。”

  郁琼枝眨了两下眼睛,眼神空洞而茫然,过了会,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意,红血丝在眼底蔓延。

  晏驰牵起自己的嘴角,轻声安抚他,“我很抱歉,把你忘在这里,我想现在还有机会,让你重新加入这项资助项目。”

  病房里运行着恒温系统,很热,郁琼枝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夏季病号服,露在衣服布料外的四肢细瘦纤白,毫无力量感。

  郁琼枝太久没喝水,嘴唇苍白干裂,他张口,嘴角传来轻微的痛感,应该是不小心裂皮了。

  “我……不去。”郁琼枝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晏驰,太久没有和人进行对话交流,他说得很吃力,但每一个字吐字都很清晰。

  晏驰来之前,做好了郁琼枝被刺激到发病的准备,但到现在为止,郁琼枝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超然的自信。

  和张宇口中那个疯子完全不一样,虽然反应缓慢,但他的逻辑思维依旧清晰。

  晏驰大笑几声,郁琼枝警惕地看着他,对方却再次向他伸出手来,“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你会改变主意的。”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手脚没有力气,连独立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郁琼枝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自己的脊背触碰到坚硬的床脚。

  晏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琼枝,随意地做了个手势,两个人走进病房。

  两人都长得很高大,郁琼枝还没有发出叫声,就被两人强硬地拎住胳膊拖了出去,他站不住,身子柔软地往地上滑,声音憋在喉咙里,像是某种小兽的叫声。

  外面的气温比室内低,郁琼枝身上没有御寒的衣服,光裸的脚拖在冰冷的地板上,冷得发抖。

  走廊上有几扇窗户,很大,郁琼枝转头匆匆看了一眼,黑夜中,漫天的雪花狂舞,扑到窗户上发出雪花坠落的巨响。

  他微微睁大眼睛,头剧烈地痛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扭曲的尖叫,扭着身子剧烈挣扎,不肯再前进一步。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挣扎间被一下扔到墙壁上,疼痛一瞬间从脸上蔓延开来,他身上几乎没有肉,肋骨被撞得生疼,一口气断在了鼻腔中。

  冬天里疼痛感尤为明显,摔一跤都能缓好久,但郁琼枝蹲坐在地上,了无生息,连声痛都没有。

  晏驰不悦地斥责:“没轻没重,像什么样子!”

  郁琼枝低垂着眼,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好在没有流鼻血。

  他的身侧响起一声手杖落地的声音,郁琼枝微微偏头,抬眼。

  晏驰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冲郁琼枝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这里面是谁?”

  郁琼枝头晕得厉害,他摇了摇头,凝神往里一看,才发现这是和自己病房结构差不多的房间。

  透过单向的玻璃壁,他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左边那个明显还是个学生,校服都没有脱,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他表情,但能从他动作看出,他有点焦躁。

  郁琼枝视线一下子就直了,手脚僵直,倏地转头看向晏驰,瞳仁在眼眶中不安地震颤:“你要干什么!”

  他失去了理智,猛地朝晏驰扑去,但很轻易就被两边的人摁下,连晏驰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平均重一百五十多斤的两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郁琼枝单薄的肩脊上,郁琼枝脸被屈辱地压在地上,大声嘶叫,脸憋得通红,手用力地在地上抓挠,稀薄的血痕留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你不要那么激动。”晏驰微微皱了皱眉,看郁琼枝的狼狈像在看什么垃圾,“他一直在找你,所以我才会注意到他,他一听到我这里有你的消息,还能带你回去,他立马就跟着我走了。”

  晏驰叹了口气,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他父母好像没有教过他,不能随意和陌生人走。”

  郁琼枝呼吸困难,他艰难地鼓起胸腔,眼球微微向上,恨恨地瞪视晏驰。

  房间里的余向景毫不知情,他已经对对面人不断重复的口水话失去了耐心,但不敢擅自提出要求,两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不停地摩擦着。

  “你别那么紧张,我很欣赏你。”晏驰走近,用皮鞋尖轻轻挑起郁琼枝的下巴,郁琼枝脸小,下巴尖尖的,抬起时下颚角的线条很美,柔腻的一道白,即使他瘦得让人看着担忧。

  黑色的漆面皮鞋衬他的脸更胜新雪。

  “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你是聪明的孩子,我能给你很多东西,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你最想的东西。”

  郁琼枝唇抿得紧紧的,他不敢去看余向景的脸,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晏驰,等待余向景的结局是什么。

  晏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心理防线压垮了,他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下眼睑已经泛红。

  “我会听话的,你放过他。”郁琼枝妥协,声音哑得厉害。

  晏驰挥退两边的人,弯腰亲自扶郁琼枝起来,小声地说:“你说的什么话,你会感谢我的,现在去和你的朋友团聚吧。”

  郁琼枝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站直了,腿抖得厉害,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但在门打开的时候,他还是尽力露出了一个微笑。

  余向景转过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霍地站起来,冲到门口一下抱住了郁琼枝。

  郁琼枝险些抱不住,为了掩人耳目,他偷偷靠在门框上,拍了拍余向景的背。

  “你怎么在这?”余向景说话带了哭腔,他沉不住气,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找了你好久……咴,找不到。”

  晏驰在身后摁住了他的肩膀,叮嘱:“过几天我来接你。”

  郁琼枝支撑不住,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之后的几天,他多半也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但医院不再苛待他,他获得了一定的自由权,换到了更加舒适的病房,余向景每天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探望他。

  余向景问了他很多问题,郁琼枝嘴巴很严,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从余向景的嘴中他得知,外面把郁佘的死归结为了飞船的交通意外。

  郁琼枝没什么心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情绪也起不来波澜,他不知道打进自己身体的药都是什么,他渐渐变得怠惰、迟钝、冷淡,好像只有躯壳还活着。

  晏驰来接他的那天,天气很冷,郁琼枝穿了件送来的厚大衣,黑色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围巾把他的半张脸都包裹住了。

  他安静地坐上私人飞船,晏驰说:“你应该开心一点。”

  他手蜷在口袋里,手太冷了,始终没有把那块裹了布条的玻璃焐热。

  郁琼枝歪倒在飞船上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候已经到了首都星,和底层星球完全不一样,首都星处处都繁华。

  原本是他无比期待向往的地方,现在早已失去了意义,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首都星也下了雪,白茫茫干净的一片,郁琼枝嗓子落下了病根,冷空气一吹,就止不住咳嗽。

  咳嗽声闷在围巾后,围巾随着他的呼吸微弧度地起伏,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化成迷蒙的一片白。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雪被碾碎,郁琼枝握紧口袋里的玻璃,晏驰如他所想的一样,毫无防备地靠近了他。

  “你抬起脸看看。”晏驰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蹲下身贴在他耳边说,“我说过,我能给你最想要的。”

  郁琼枝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寒凉的空气中,风雪愈大,他眯了眯眼,眼睫颤颤。

  郁琼枝张了张嘴,无措地盯住了那张透着几分熟悉的脸,手上失去了力道,再握不住那一块面积很小的玻璃。

  雪花飘下,好像一个过长的慢镜头,不断缓慢地回拉,回拉。

  回拉到泛黄的记忆深处,最开始相遇的地方,新雪未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