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怪物立刻就发现了这团近在咫尺的新鲜血肉,齐齐换了目标,嘶吼着爬向郁琼枝。
巨大的撞击冲击力,直接撞破了氧气面罩,叫郁琼枝落地瞬间就呕了一口鲜血,黏腻地从下巴上滴落在手背上上,漉进污泥里。
下落过程中突出的机甲外壳正好撞到了他的后腰,腹部的脏器痛苦得拧成一团,郁琼枝疼得浑身冷汗,尝试了几次爬不起来。
鲜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怪物,它们狂热地密密麻麻往前扑,有几只腐烂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他的肩膀和大腿。
郁琼枝鼻腔里都是那股血液凝固腐败的味道,他忍住强烈的呕吐欲,一个侧身翻身,柔韧的腰肢一挺,抬腿一脚踹翻面前的怪物。
几颗子弹银星擦过他的身侧,围在他身边的怪物脑袋在他面前,近距离炸成了粘稠的血花。
郁佘没有思考,直接纵身凌空从机甲上翻跃而下,利落单膝落地,抬手扣动扳机就是几枪。
“没事。”郁佘拉起郁琼枝的胳膊,在混乱中还不忘安慰他,重新把人拥进怀里,刚才那股下坠般的窒息感才得到了一线喘息。
怪物普遍体型庞大,攻击力强,说不清它们是死物还是活物,身上腐烂程度不一,瞳孔发白,子弹打在别的地方根本对它们造成不了其他的伤害,只有打中心脏或者脑袋,才能将它们彻底杀死。
子弹有限,郁佘扣动了两下扳机,枪口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暗骂了一声,抬手抡起枪托打爆了距离最近的怪物的太阳穴,反手抽出郁琼枝枪夹里的手枪。
“走!”在枪声的空隙中,郁佘低身,让郁琼枝踩在自己的肩头,把他推举到机甲上。
郁琼枝浑身的骨头散架一般,疼痛感来得无比清晰,可能哪里骨折了,他不吭声,艰难地攀住机甲往上爬。
他单腿踩住一个受力点,用力向上一撑,虽然腿部受伤,但还是展现出了惊人的弹跳力,半空中翻跃的身形矫健。
郁佘紧随其后,两人一边打一边推,退到舱门口,手枪的子弹也彻底告罄。
郁琼枝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分不清自己身上是血液还是汗水,单薄的衣物被液体浸得湿漉漉的,估计是胸部的肋骨断了,刺进了肺部,他呼吸声一声大过一声,越来越缓慢。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凌迟,口腔里已经溢满了血腥味,他吐出一口唾沫,里面全是血。
他扑倒在舱门口,一只冰冷的巨手猛地拉住了他的小腿,使劲往下一拽,郁琼枝猝不及防,手指在地板上拉出十条细细的血线,尖叫了一声。
像是劈了嗓子,声音嘶哑,闷在喉咙的血水里。
郁佘瞳孔剧烈震颤,眼睛登时红了,举起枪托狠狠往怪物头上砸去,直接把怪物的脑袋打凹陷了半个。
他蹲下身,抱住郁琼枝的肩膀和腰身,还没把人拖上来,侧面一只怪物猛扑了过来。
郁佘这个姿势不好发力,他一手死死扣住郁琼枝的胸背,用身体挡住郁琼枝,一手截住枪托,抬起朝上一挡,卡住怪物咧开的大嘴。
怪物力大无穷,嘶吼着往下压,郁佘身形一欠,额上青筋根根爆起,指骨青白,整根手臂都在颤抖,腕处传来锐利的疼痛感,他怒吼一声,抬手将怪物甩了出去。
怪物被大力掀翻在机甲外壳上,只来得及叫一声,就坠落了下去,一连带走好几只往上攀爬的怪物。
郁佘抓住郁琼枝后背上的衣服,单手拖了上来,抬腿一个翻滚,把舱门重重关上。
厚重的舱门外,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和怪物低低的嘶吼声。
一瞬间,沾满恶心恶臭血液的枪从郁佘的手里拖出,他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后脱力一般往后躺倒去,但手臂还紧紧环抱住郁琼枝的身体,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胸膛对着胸膛,倒在了地上。
垂在地上的手臂上,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很快在手心处积了一口小水洼,蜿蜒地流淌到地上。
郁琼枝被一磕,喉咙里含着的血液再也含不住,咳嗽着从喉管里喷出,尽数吐在了郁佘的衣领上。
血液还是温热的,像滚烫的热水一般,炙过郁佘的肌肤。
郁佘两眼阵阵发黑,胡乱地往下摸,摸到郁琼枝的嘴唇,用拇指抹去他下巴上的血迹,捂住他的嘴,缓解他的咳嗽。
郁琼枝咳完,把头埋在郁佘的胸膛里,过了半晌,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嗓子哑得厉害,呼吸都困难,所以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好听,一声长一声短,非常短促。
郁佘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感受他笑起来时候身体轻微的颤动,郁琼枝偏了偏头,郁佘的脸颊就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失血过多,郁琼枝的脸失去了血色,看上去更为苍白,脸颊也没有多少温度,连郁佘都感觉到了冷。
血迹沾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扎眼刺目。
郁佘亲了亲他的脸颊,郁琼枝缓慢地闭了闭眼睛,他说不出话,只能抬手握住了郁佘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尔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昏睡中,郁琼枝也有些微末的感觉,断断续续的,感受到有人抱起他的身子,长久的静谧黑暗后,身体被什么湿润的东西擦过,他沉浸在水一般温柔的黑暗里醒不过来,像一页小小的扁舟,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他仍旧不安,偶尔醒来几次,眼前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困意恐怖地拖在他清醒的思绪,他只能放任自己的身体安睡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郁琼枝慢慢睁开了眼,他呆愣地眨了两下眼,感觉到自己脸上被什么东西罩着,抬起手摸了摸。
但是失败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和左手都被固定在两根木板上。
郁琼枝长吁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疼痛却在此刻回笼,他非但没有坐起来,还闷哼了一声,狼狈地倒在床上。
下一刻,身体就被人托住,郁琼枝抬眼看,郁佘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眉头皱得都快要拧在一起。
“不要乱动。”郁佘把被子拉上,盖住郁琼枝的肩膀,郁琼枝躺到他的身上,不说话只笑。
他笑了几声,就开始弓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郁佘托住他的腹部,轻拍他的背帮忙缓解。
看郁琼枝还想说话,郁佘开口:“小病号子,还笑。”
“才不是。”郁琼枝嗓子跟个破锣一样,不出声还要响,嗓子劈了还要说话。
声音实在是难听了,郁琼枝自己都不好意思,抿紧了嘴巴,虚虚地笑了。
郁佘看了几秒他笼在面罩后的笑颜,沉默地抱紧了郁琼枝。
郁琼枝身形瘦削,这段时间又是逃亡又是挨饿,面颊已经隐隐有往里凹陷的趋势,抱在怀里,骨头硬硬地戳着他,郁佘却紧抱着,不断嗅闻他身上的味道,听他平稳和缓的呼吸声。
哪怕是劫后余生,他也不想谈论到“死”这个字,听说话从口出,都有各自的业障。
“你睡了三天了,一直没有醒。”
郁佘的声音贴着郁琼枝的胸膛,心脏跳动的震颤与他话语里的颤抖同频。
隔着面罩,郁琼枝嘴唇在他嘴角停留了一下,很快移开了。
郁佘没有动,他固执地停留在郁琼枝的胸膛上,听声声心脏的鼓动声,闭了闭眼。
在他的胸腔里,那颗本该不竭跳动的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渐趋于平静。
郁琼枝摸到他的手腕,摸到了一道浅浅的伤疤,“咦”了一声,低头看,郁佘手腕上的伤痕呈粉红色,几乎和周边的肌肤要融为一体,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伤口很长。
“你这里怎么了?”郁琼枝轻轻用指甲扣他的伤疤,郁佘没有抬头,依旧闭着眼睛,过了会才回答:“没事,被划到的小伤痕。”
郁琼枝转为用手抚摸,但是郁佘却把手抽走了。
时间过了三天,机甲的能源也到了末尾,但好在为期两星期的考核也到了最后阶段,一直断了通讯的联络器终于投过来了一个地理坐标。
只需要到达那个坐标,就会有人接应他们,带他们走出这座星球。
在机甲能源耗尽的那一天,离最后的目的地不过几公里,郁琼枝勉强能落地行走,他们决定最后一段路步行过去。
他们把有用的东西打包好,背着最后一支装了五发子弹的枪,丢下报废的机甲,踏上了最后的路程。
荒星上沙尘非常大,因为离恒星距离太近,白天高温无时不刻炙烤着大地,晚上又冰冷刺骨。
郁琼枝腿受伤了走不快,走得摇摇晃晃,第一天他走了半天路,晚上郁佘脱下他的鞋子一看,脚腕子肿得不能看,青紫交加,脚底磨了好多水泡。
身上其余的擦伤也因为处理不当开始流脓,高温让伤口溃烂速度加快。
换药时候太疼,郁琼枝也不喊疼,只是揪着郁佘身上的衣服,把自己嘴唇咬得煞白。
他小声地为自己受伤的身体抱歉,如果不是他,郁佘应该早就到了目的地。
郁佘的话一天比一天少,郁琼枝身体也到了临界值,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地趴在郁佘的背上,没有发觉郁佘沉默的异常。
两人晚上躺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郁琼枝藏进他的怀里,无意说了一句:“你身子好凉啊。”
郁佘回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中,他的半张脸被照亮,呈现暖融融的暖色,鼻梁在脸上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眸子在明亮的火光下,也显得涣散,颜色很浅。
他把手搓热,放进郁琼枝的手心里,给他取暖,“我是蛇,当然凉。”
天明,晨光刚照亮这颗星球的大地,郁佘就背起郁琼枝继续赶路,他这几天显得过分急切,但曙光在望,这点急切看上去也很正常。
天边喷薄出如血的天光,晃动在郁琼枝眼里如星,他遮了一下眼睛,在地平线的尽头,依稀看见了几个人影。
紧接着就是他们身后飞船的轮廓,隐在葳蕤的晨光后。
“我看见人了。”郁琼枝兴奋地拍了拍郁佘的肩膀,郁佘反应迟钝,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慢地蹲下身。
郁琼枝脚触到地面,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招手。
两个背着枪的工作人员向他走来,郁琼枝看清了那两人身上晏家的标志,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想回头,和郁佘一起庆祝这场噩梦的结束。
他还没有偏转过身子,子弹的破空声擦过他的耳朵,直直冲他身后而去。
安静的晨曦中,胸膛处血花稀薄地炸开,像一朵小小的花,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