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溪平时看起来就又拽又不好亲近,但顾溯还是能分辨出他细微的情绪差别。
“看到什么不好的事了?”顾溯突然问。
谢溪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溯道:“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
谢溪:“干嘛,想当知心哥哥?”
顾溯叹了口气,“你要是想,也可以。”
谢溪沉默了一会儿,顾溯也没催他,边吃饭边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吃饭时多了个人,餐厅柔和的灯光笼罩在身上,谢溪感觉心里的那点别扭也少了很多。
他刚开口:“我和谢天蕴——”
一阵汽车驶来的声音打断了谢溪的话,他手上一顿,侧过头往客厅落地窗扫了一眼。
窗外,谢天蕴那辆黑色SUV缓缓开进院子,车灯扫到墙上,又移开,车子从地下车库进去。
谢溪抿了一下唇,突然就失了继续说的兴趣。
顾溯也看到了,“谢叔叔回来了?”
谢溪吃饭的动作加快了些,可能是不想和谢天蕴在客厅碰上。
他吃完饭把碗拿进厨房,转身出了厨房就看到谢天蕴开门进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谢溪转身上楼,谢天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溯正好也吃完了,站起身同他打招呼,“谢叔叔。”
“吃饭呢。”谢天蕴走过去,到厨房洗了个手,阿姨做的菜有多的,他今天没在外面吃饭,就凑合着也吃一点。
谢天蕴端着碗出来,对顾溯道:“吃完了?再陪我喝点汤吧。”
于是顾溯又坐下了。
谢天蕴夹了一筷青菜放进碗里,抬头对顾溯随意道:“来了一周了,还习惯吧?”
顾溯低头喝汤,“嗯,习惯。”
谢天蕴:“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打电话,你爸妈刚回国,工作上的事情比我还忙。”
顾溯点头:“好,谢谢谢叔叔。”
谢天蕴笑了笑。看着谢天蕴的笑容,顾溯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谢溪就没有这样的笑容,总是横眉冷竖。
谢天蕴看他一眼:“有话想说?”
顾溯嗯了一声,“谢叔叔和谢溪感情好像不太好?”
谢天蕴一笑:“别用这么温和的词,你是想说我们关系很差劲吧。”
真不愧是父子,说话都一个样。
顾溯问道:“其实您很关心他吧。”
所谓当局者迷,哪怕顾溯刚回来,也能看出谢天蕴隐藏在怒言怒语中对谢溪的关心,更何况他明明记得,出国以前谢天蕴还会搂着儿子开怀大笑。
谢天蕴叹了一口气,“谢溪那个崽子从小就不让我省心,小学毕业以后紧接着就进入了叛逆期,不爱说话,还天天在外面跟人打架,我都已经很忙了一接到电话就是要处理他的破事,当然忍不住要吼他,久而久之,我们就成了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看得出来,谢天蕴是明白自己和儿子相处模式有问题的,但有心改也没处使力。
谢天蕴问:“小溯,这一周你都和小溪在一起吃饭?”
顾溯点头:“是。”
谢天蕴道:“那他这段时间还算听话,我本来以为你们搬过来他会不乐意。”
顾溯疑惑:“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天蕴回忆道:“之前有段时间许兄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就把雯悦放在我家,说好歹有阿姨照看,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想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让谢溪多照看一下雯悦,结果没想到谢溪那段时间一天都没有回家。”
顾溯回想谢溪今天放学同他说的话,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谢天蕴想了想,“大概谢溪还在上高一吧。”
顾溯想,那么早他就讨厌许雯悦了?
顾溯问:“那您知道为什么吗?”
谢天蕴提起就是一阵气,“我要知道还好了,问他也不说,多问两句又吵起来,自那以后臭小子就更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顾溯沉默半晌,谢天蕴道:“好了,听我念叨这一会儿,小溯,小溪性格倔,脾气又不好,你是哥哥,多担待点,不过要是这臭小子真的给你脸色看,你就告诉我。”
顾溯道:“不会,谢溪挺好的。”
谢天蕴以为顾溯说的客套话,心道,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谢天蕴:“去吧,上楼休息去。”
顾溯上楼后先去房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才拿着书包敲响了谢溪的房门。
还没敲两下,门就开了,谢溪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很臭:“干嘛?”
顾溯举了举手上的书包,“不是说好一起写作业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谢溪说是这么说,还是转身进了屋子,也没关门。
顾溯走进去,把门带上,谢溪已经在书桌边坐下了,可能是上一周的惯性使然,他直接伸出手,“卷子拿来,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话虽这么说,等顾溯也把他自己试卷拿出来,和他并肩坐在书桌边,谢溪还是走神了。
看着语文试卷上面的第一道题都能走神,好半天没下笔。
顾溯转头靠近他,“不会?”
“不会你个头,”顾溯刚洗完澡,身上是和他同款的沐浴露香味,谢溪转头瞪着他,“离我远点。”
顾溯坐回去。
以前别说会有人坐在他旁边,就是写作业这种事谢溪自从上高中就没干过,所以顾溯这个大活人坐在他身边还是很影响人。
耳边听着鼻尖在纸上刷刷的声音,非常打扰他的思路,谢溪撸了一把头发,直把头发揉的乱糟糟的才作罢。
写完语文,开始啃数学,顾溯都把作业写完了他一张卷子还没啃完。
顾溯转头,看着他的侧脸。
谢溪感觉到视线,本就烦躁,转头:“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顾溯指了指他脸颊边,“这里,有墨迹。”
谢溪一愣,抬手蹭了蹭脸颊,非但没蹭对地方,茫然的表情配上乱糟糟的头发反而显得有一些傻愣。
顾溯唇角勾起,扯了一张纸巾揉成团,伸手过去帮他把脸上的墨迹擦掉。
谢溪呼吸一窒,看着近在眼前的顾溯,男生眼睛半垂,盯着他的脸颊,睫毛轻轻垂下,显得眼尾狭长,桌边的台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捏着纸团,递到他眼前,“看看。”
谢溪垂眸,看到纸团上的墨迹,“看什么?”
顾溯一笑:“你的笔是不是漏墨水了?”
谢溪低头一看,草了一声,“这特么什么笔,脏死了。”
谢溪把漏墨的笔扔进垃圾桶,抬头就见一张纸递到眼前,他接过来擦了擦,站起身去浴室洗手。
回来后,书桌上躺着一直黑色中性笔,款式很简单漂亮,和顾溯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顾溯见他回来,转头道:“先用我的吧。”
最后直到作业做完,顾溯给他讲完题回去,都忘记把那支笔拿回去,谢溪好像也忘了还。
谢溪随手把笔扔进书桌上唯一的笔筒里,起身去睡觉。
关了灯,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窗边透出外面院子里的路灯,树影打在窗帘上,随着夜风吹动轻轻摆动了一下。
谢溪盯着树影发呆,脑子里却闪过顾溯的那张脸,那双眼睛,还有那只手。
“操。”黑暗中发出一声烦躁的暗骂,谢溪拉过被子,一把将脑袋兜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顾溯是在一阵翻箱倒柜和吵架声中醒来的,他愣了两秒,立刻从床上坐起。
下楼的时候看到父母的房门紧闭,应该是早就走了,谩骂声还在持续,什么重物砸中地板的声音传来。
顾溯刚走到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口,就看到谢溪像个狮子一样,全身的毛都扎了起来,肌肉紧绷,看着前面。
谢天蕴站在门厅,脸色气得涨红,“你不知道你现在是高三的学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谢溪怒道:“你管不着!”
谢天蕴胸口剧烈起伏:“你他妈再说一遍,我管得着管不着?!”
谢溪冷道:“我说了,你管不着!”
谢天蕴吼道:“我还就管了!你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谢溪气得脑袋一响,直接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烟灰缸抬手就想扔,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手腕被抓住。
谢溪挣动手腕,没挣扎出来,转头怒视对方:“撒手!”
顾溯淡淡瞥他一眼:“谢溪,他是你爸爸。”
谢溪被这个词刺到,本就发红的眼眶更红了,谢天蕴手机突然响了,他骂骂咧咧地接起手机,转头走了。
谢天蕴前脚一走,谢溪手腕就松了,垂落下来,烟灰缸重重砸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撞在柜门前。
顾溯捡起烟灰缸放回原处,转身看着整个人都有些晃神的谢溪,问道:“到底怎么了?”
谢溪回神,看也不看他一眼,朝门厅走去。
顾溯看了一眼桌上的三明治和牛奶,谢天蕴的那份刚吃过,谢溪的没动,应该是下楼刚好碰见准备出门的谢天蕴,然后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顾溯刚走到门口,就接到谢天蕴的电话。
谢天蕴语气疲惫:“小溯,刚才吓到你了?”
顾溯道:“没有,谢叔叔,到底怎么回事?”
“谢溪他爷爷和外公是同一天生日,以往都是去给他爷爷过生,今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去找他外公……”谢天蕴顿了顿,“我不让他去。”
顾溯:“能问问为什么吗?”
谢天蕴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小溯,我们家……”
“没事,”顾溯道,“今天去学校我会看着谢溪,您别担心。”
谢天蕴长出一口气,“谢谢你小溯,我这马上到公司了,就不跟你说了。”
顾溯去学校的路上想了想,还是给他爸打了个电话。
谢溪没去上课,一到学校他就去了小树林,绕到小巷另一面的长凳上坐下。
天气回暖,旁边的花墙上的树枝藤蔓已经开始发芽,有嫩叶冒出来,谢溪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燃了一根烟。
烟夹在指尖,却没抽,谢溪往后靠在墙上,抬头,看着被树林圈出来的狭窄天空出神,眼睛干涩得厉害,但不是想哭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能因为那个人走那年已经哭干了。
但每次情绪起伏大的时候,眼睛就会又干又疼。
谢溪闭上眼,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才把灭了的烟头用纸巾包起来,两手摊开,靠在墙上继续发呆。
耳边传来下课铃声,还没隔多久,上课铃声又响起。
谢溪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抬步朝小卖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