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小宴时昼转过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张开双臂,“哥哥,生日快乐。”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草莓味的糖果,甜腻的味道在舌间化开,虞礼书伸出手,想要摸摸宴时昼的头发,却发现眼前的小人儿只不过是一道虚影。
指尖穿过半透明的脸蛋儿,小宴时昼忽然张开嘴,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没有痛觉。
紧接着,下一个画面出现在眼前,宴时昼穿着初中校服趴在窗边,雪白的衬衫下露出一截柔软的皮肤,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停下动作,似乎遇到了难题,皱着眉头抬头看向虞礼书:“哥哥,这道题怎么写?”
虞礼书发现那是一道很简单的计算题,他有些生气,不是已经教过了吗,为什么还是要问,宴时昼根本没有认真听他的讲解。
他低下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宴时昼在试卷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小恶魔,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像QQ糖一样爆开,最大的那只沮丧地耷拉着眼睛,指着一旁的数学公式,问:哥哥是笨蛋吗?
可当初夏的微风拂过,雪白的窗帘飘荡在空中,虞礼书被阳光刺得揉揉眼,再定睛一看时,书桌边的少见不见了,静悄悄的四周只听得到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虞礼书转过头,看到了十八岁的宴时昼,身后阳光明媚的晴天刹那间化为了暴雨连绵。
宴时昼红着眼眶踮起脚尖,莽撞的吻隔着一个手掌落在他的唇上,他看到宴时昼的睫羽轻颤,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他心上。
“别丢下我一个人,”他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再不回国就讨厌哥哥。”他说。
虞礼书下意识抬起双臂拥抱着他,想要替他拭去眼泪,可宴时昼的面容在他眼前急剧变化,尚且稚嫩的五官如同绽放的花蕾般盛开,每一处都化作勾人魂魄的模样,甜美上扬的唇角不知何时,带着几分轻蔑味道。
这是二十三岁的宴时昼。
他低头吻向自己,虞礼书想像上次一般抬手挡住,却发现二十三岁的宴时昼早已比他更强壮,优越的臂展轻而易举地越过身体,牢牢将手腕锁住,眷恋的亲吻一下又一下落在自己唇瓣上。
宴时昼的眼中倒映出他意乱情迷的模样,甜甜地笑着:“看,哥哥明明很喜欢。”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四周的场景如同镜面一般破碎,梦境的世界霎那间崩塌。
虞礼书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戴上镣铐,他坐在华美的高笼中,只能透过那冰冷阴森的栏杆,看到外面鲜血淋漓的世界。
咔嚓一声,他的腿骨被折断了。
好痛,好痛,他冷汗涔涔,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身上的锁链紧绷起来,一只蜿蜒到笼外。
那里吊着一只活死人偶,四肢被铆钉打穿,脖子上拴着里侧装满尖刃的项圈,上端收束成杠杆机关。
虞礼书轻轻抬起手臂,那人的头便被利刃刺出几百个血窟窿,汩汩献血伴随着脓液流了一地,头颅与身体分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正面朝上。
僵白的眼睛盯着虞礼书的方向,血泪滑落,染湿眼角一颗小痣。
他说:“阿yu。”
……
宴时昼半夜醒来的时候,身侧空荡荡的,柔软的床铺失去体温传感而夜里微凉,独属于那个人的清香也早已消散。
“哥哥?”他心中一紧,从床上弹了起来。
即便知道虞礼书不会不顾林竞思的性命逃跑,在看不到人的每一秒他都感到无助和窒息,戒不掉,舍不了。
他下了床,没有开灯,而是借着月色穿过走廊,寻觅着虞礼书的踪迹。
直到书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宴时昼停下脚步,透过被廊风吹开的门缝窥探着虞礼书的一举一动。
昏暗的夜灯打在他半边侧脸上,漆黑的眼眸中静静流淌着金色的光,朦胧之中,宴时昼看到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手中的银饰上。
红苹果吊坠。
宴时昼刹那间被无形的十字架钉在原地,浑身冰冷,嫉妒和怒火第一秒席卷他的大脑,但下一秒,他看清了虞礼书眉眼间的追忆和挣扎。
他骤然愣住。
虞礼书不知道这枚吊坠是林竞思的。
一个猜想在宴时昼心间炸开,迸射出欢欣若狂与恐惧不安交融一体的生化残渣,他如同野兽一般死死盯着虞礼书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
他看到虞礼书抓着那枚吊坠,松松紧紧反复张开掌心,浸透着痛苦情绪的思绪揉皱了他的眉眼,半晌,也没能在一团糟的人生中求得一个正确答案。
最终,那枚吊坠又回到了盒子里,如他的主人一般被放到落了灰的书柜边角。
虞礼书转过身,看到被风吹开的木门,外面黑漆漆的,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
“宴时昼。”
话音刚落,宴时昼似乎想要抬脚走进书房,却又有几分胆怯般停留在那条线外。
“宴时昼。”
虞礼书又叫了一声,他敏锐地察觉到宴时昼的退缩,向前走去,但这样的犹豫并未持续多久,宴时昼推开了门,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力度有些大,指尖抚过虞礼书的肩背时,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哥哥。”
没有回应,虞礼书一言不发地推开他,向卧室方向走回去。
宴时昼从身后叫住了他。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虞礼书的脚步停住了,他听到宴时昼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即便不回头,也能猜测出那张漂亮的脸蛋哭泣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记起来了,那个吊坠,我救过哥哥,哥哥说要守护我一辈子,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宴时昼跑到他身边,用力拽住了虞礼书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深红色的疤痕,取代了原本的手镯,深深地烙印在虞礼书身上,他借着月光看着他,急迫地追问着。
死寂的夜色里,回应宴时昼的是短暂的沉默。
直到宴时昼失去耐心,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捧起他的脸,意图从那冷俊的眉眼间瞧出些许端倪时。
他看到了一双覆雪般冰冷的眼眸。
“我记不起来了。”
虞礼书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总是那样平淡又凉薄,“都忘了。”
宴时昼愣怔地看着他,在那轻颤的眼睫中,似乎流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悲凉。
他说:“你也忘了吧。”
虞礼书甩开浑身僵硬的宴时昼,回到床边,看到了床头那个放着草莓糖的玻璃罐,他几乎没有犹豫,再次丢到了垃圾桶里。
宴时昼终于被激怒了。
他疯了一般扑上去,用尖锐的犬齿撕咬着虞礼书的皮肤,尽管那里早已覆满了大大小小的印记,可这一次,鲜血顺着皮肤留下,在洁白如玉的身躯上滑落,留下惊魂动魄的长痕。
虞礼书看到宴时昼用阴狠的眼神盯着自己,眼泪却不断在流,像是永无止境的水龙头。
宴时昼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泪水很美,也很虚伪,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宴时昼一边哭,一边问:“哥哥想让林竞思不好过吗?”
升温的空气再度降至冰点,虞礼书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他忽然感觉很累。
这种疲倦与他前半生所遭受的家庭期许与事业裹挟不同,并不沉重,而是一种近乎缥缈的无望,看不见尽头。
虞礼书居然有些庆幸自己在乎林竞思,才不至于和宴时昼无话可说:“你放了他吧,宴时昼,我们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宴时昼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同于这些日子以来恐惧和厌恶的情绪。
失望。
他的心脏一点点下沉,虞礼书淡淡的声音平仄冰冷,一字一句将他所做的一切钉在十字架上,让他被烈火焚烧:“林竞思什么也没有做错,他被换走了身份,浇灭了梦想,替你面临禽兽不如的养父母,替你受那些劳累和白眼,你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就应该放了他!”
说到最后,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宴时昼总算明白,他都想起来了,在回到这间公寓的那一刻起。
他沉默不语,不敢承认,只因羞愧。
他愧对林竞思,更无法接受自己曾爱上宴时昼,伤害着林竞思的宴时昼。
他对林竞思有多怜惜,就对宴时昼有多失望。
宴时昼都明白了。
猜测虞礼书想起从前的那一刻,他是多么欣喜又忐忑,欣喜哥哥记起了他们的十七年,忐忑哥哥还在因为三年前的事埋怨自己。
可到头来,哥哥恢复记忆后在乎的,只有林竞思。
宴时昼的泪流干了,漆黑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虞礼书:“那我呢?”
“我被换给了宴家,被所有人嘲笑鸠占鹊巢,被宴国峰打骂,被宴夫人用药剂控制,被宴时胤排挤提防,就是活该吗?我天生就坏到了骨子里,和林雅聘一样,是我心甘情愿吗?”
“哥哥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林竞思吗?”
他们的三年有多美好?
把他们的十七年比成了鱼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