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礼书失踪三年后再度出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开,虞老爷子与唯一继承人接连逝世对虞氏造成的打击终于迎来缓和。
因此当虞礼书回到家中时,见到的不仅是父母双亲,还有爷爷的“老友”们。
他们谈笑风生,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虞礼书身上,像在评估虞家是到了穷途末路,还是尚有生机可存。
“母亲,父亲。”
虞礼书步履沉稳地走进老宅大门,神色清冷淡漠,与三年前离开时无异,如同一颗定心丸,喂到了那些试探者的嘴里。
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中,虞礼书俯下身,接受了方女士的拥抱。
他的母亲似乎生出了白发,被隐匿在染的乌黑发亮的青丝之间,并不明晰,眼角的泪被不留痕迹地拭去,结束拥抱时,她的面上挂着得体大方的笑容。
“回来就好。”她唇瓣翁动,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方女士的口才只用在讲台上,面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却变得笨嘴拙舌,缄默不语。
虞礼书扶住她的胳膊,温和地应道:“抱歉,是我让您担心了。”
失去记忆后,再与陌生的父母相处,反而变得毫无压力起来,虞礼书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录入程序的npc,漠然行走在毫无印象的场景中,做着原本“虞礼书”该做的事情。
举止优雅,言谈翩翩,没有人能挑出他的毛病,即便失去了记忆,虞礼书依旧是完美的焦点。
几个友人家的年轻姑娘大胆地围上来,和他搭话,被圈在中心的虞礼书低下头,神色淡淡,却不过分疏离,绅士地接过对方的话题,给出恰到好处的回答。
方女士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虞礼书!”
人群被拨开,虞礼书尚未回头看清来人,便被一个熊抱搂住了身子。
他循着白磬泠提前整理好发给他的人物图片,辨识出了齐魏,“好久不见。”
齐魏红着眼眶打了一拳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但躲闪不及的虞礼书向后倒了一下,被司谌和程欢意接住。
“虞哥,你这三年到底……”程欢意嘴快,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司谌捂住了嘴巴。
现如今除了虞家,也只有白磬泠、沈越、江娩眠和宴家姐弟知道自己丧失记忆的事。
虞礼书想了想,给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我三年前和......宴时昼一起去K国度假,结果遭遇车祸,失忆了。"
短短几句解释,也可窥见其中凶险。几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若不是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他们非要将虞礼书扒光了检查检查。
齐魏见他面色红润,松了口气:"还好身上没缺胳膊少腿,不然我们下半辈子都得给虞少爷端屎端尿伺候着。"
"失忆也不是小事吧?医生怎么说。"司谌冷静地问道。
虞礼书如实回答:"医生的建议是多去从前的地方走走,看多了,有一定概率会回想起来,但也可能永远记不起来了。"
程欢意:"那齐魏以前从你那里借走五千万的事......"
他还没说完,便被齐魏揪住耳朵提溜起来:"程!欢!意!"
程欢意笑着往司谌身后闪躲,几人闹作一团,都是二十三十的人了,却如同少年时期一般玩笑打闹。
欢快的氛围包围着久别重逢的老友,虞礼书挡住齐魏对程欢意的"攻击",嘴角勾起一抹隐匿的弧度。
看了一眼打作一团的齐程二人,司谌附在虞礼书耳边轻声问道:"你这三年生活在哪里?"
"F国的一个小镇里。"虞礼书回忆起和林竞思在一起平凡度日的生活,豪宅中的锦绣佳肴反而变得索然无味。
他眼眸低垂,面色温柔:"我过的很好,朋友也很好。"
程欢意推开了不依不饶的齐魏,刚转过身来,便听到这一句,他眨了眨眼睛:"什么朋友?礼书的新朋友?"
"嗯,"虞礼书低头抿了一口酒,心中计算着时差,这个时候小思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介绍给你们认识。"
虞礼书亲自介绍的新朋友,还如此隆重,自然意味着这位朋友成了圈子里"虞礼书身边的人"。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
上一个有这种待遇的,好像只有宴时昼那小子。
程欢意不动脑子乱说话的毛病又出来了,他刚刚喝了点酒,有些晕乎乎的,大着舌头:"啊?不会是嫂子吧?"
"诶呦!"他被司谌踹了一脚,疼得脸都皱起来了。
齐魏反倒冷静下来,神色古怪地说道:"各位,我要宣布一件事。"
其余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严肃脸颊上。
"我准备结婚了。"
一地惊雷连环爆炸,程欢意做了一个浮夸的晕倒动作,司谌和虞礼书都是皱起眉头。
齐魏在这个圈子里算不上风流,前前后后谈过一两个正牌女友,但都没有到谈结婚的地步。
"就是,年纪到了,"齐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奔三的人了,也该安稳下来,就想着让家里安排相亲。"
说起年纪,几人齐刷刷看向虞礼书。
他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三年过去,三十有二了,虽说脸蛋依旧俊美无暇,但真正是个该成家的男人了。
"......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虞礼书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做不到。
程欢意给他一个大拇哥:"说得好,虞哥是天上的神仙,岂能落入凡尘!"
"但是伯母挺着急吧。"司谌看了一眼方女士的方向,她周围聚了几个年轻的姑娘。
方女士不冷不热得说笑着,眼神飞快扫过和虞礼书年纪相配的男男女女,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程欢意有些幸灾乐祸:"三年前就催了,这三年一过,不得急死呀。"
他的乌鸦嘴这次又应验了,话音刚落,方女士领着个漂亮的女生往这边走了过来。
爱莫能助,爱莫能助,齐魏三人相视一眼,瞬间散开了,独留虞礼书一人面对。
"母亲。"虞礼书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礼书,这位是沈伯伯家的大女儿。"她很给面子地拉着沈小姐的手介绍道。
沈小姐看着年方二八,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呀,我叫沈南音。"
虞礼书不能落了女士的面子,只好礼貌地虚握了一下,女生柔美无骨的小手软乎乎的,他有些不自在地蹙眉,但又立即换上温和的神色:"你好,我是虞礼书。"
方女士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她微微叹了口气,叮嘱道:"沈小姐有一个弟弟,叫做沈越,你和沈小姐走动走动,看看那个孩子。"
虞礼书:?
他有些不明白方女士的意思,但沈小姐非常友善地给他介绍起自己的弟弟来:"沈越那小子说是高中就仰慕您呢,进娱乐圈也是为了离您近一些,您别看他不表现,他呀,就是害羞......"
沈小姐喋喋不休地说着,眼睛里都闪着光,恨不得将沈越的优点一股脑倒在虞礼书面前。
在一旁偷听的程欢意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齐魏和司谌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卧槽,方伯母要给虞哥找男媳妇。"
......
"滋滋——滋滋——"
细微的电流声回荡在病房里,宴时昼猛地睁开双眼,从虞礼书再次消失的噩梦中惊醒。
他一把拔开了输液的针管,被带出的鲜血喷涌在下颚上,溅花了苍白的皮肤。
"时昼!"
门被瞬间推开,闻声而来的宴夫人手中还端着热粥,被其中的景象吓得脱手,陶瓷碗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身后的保姆跪下来收拾残渣,宴夫人走到宴时昼身前,嗓音有些尖锐:"你这是做什么?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宴时昼对她的呵斥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不是梦。
他的哥哥回来了。
"宴时昼!"
宴夫人拽住翻身下床,连鞋也不穿,赤裸着双足往外走的宴时昼,声音中染上怒意:"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为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大女儿,已经将小思杀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也不听话了吗?
宴时昼回眸看着她,那与林竞思别无二致的柔和秀丽的眉眼间,满是对自己的不耐烦。
非亲生血缘的隔阂在林竞思死后重新横亘在他们之间,宴夫人一日日积累的不满在宴时昼自甘堕落又不服从管教的三年里达到了顶峰。
她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小孩,一个能从母族争夺股份的小孩。
而宴时昼不是。
"放手。"
宴时昼用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瞳看着宴夫人,甜丝丝的嗓音被腐木般的沙哑割裂成骇人的音段。
蚀骨的阴森从手部窜遍全身,宴夫人下意识放开手,后退了一步。
"砰!"病房的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砸出一声巨响。
冷汗从额头间泌出,她看着宴时昼离开的背影,面色渐沉。
"夫人......"
门口的保姆将一地的秽物收拾干净,小心翼翼地收到医用垃圾袋中。
宴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对着保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会处理好的,是吗?"
"是,是,"保姆捏紧了手中的垃圾袋,小声问道,"不过虞先生回来了。宴少爷恐怕不会再服用致幻剂......"
"无碍。"
宴夫人打断她的话,轻笑一声,圆润慈爱的眼眸中半是阴霾半是讽刺。
"比起那些小儿科的药剂,真正的毒药,是虞礼书才对。"
"我的好孩子,这下非得醉生梦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