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69章 柠檬

  2023-10-18 23:16:15

  “您别站树底下 。”

  帮佣见她挑了块地方遮阴,笑着说,“虽然白天太阳还是烈,但如今也入秋了,这满树的柠檬都熟得透透的,一会儿风打过来就往地上掉,当心砸着您。”

  她嗯了一声,但却没动,“姚姚呢?”

  帮佣想了想,“之前好像是在树屋里画画,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您喊一声,要是没动静,可能就是睡着了。”

  她还要说什么,就看见树上动了动,枝杈一震,果然就掉了几颗明黄鲜艳的果子下来。

  有人在阳光下探出头来,树影斑驳,衬得他皮肤暖白。像是睡蒙了,头发有些凌乱,见到女人在树下,立马眯着眼笑起来,整个人很是明艳。

  “妈。”殷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你回来了?”

  她问,“在那上面多久了?也不嫌挤得慌。”

  “不挤,”他一边费力地往外爬,一边说,“刚好够我侧着睡,而且风一吹很舒服,嗯……要是哥的话应该会比较挤,嘿嘿。”

  “这树都二十几岁,长得也不小,你爬上爬下的总感觉要塌。过两天叫人把藤草屋重新装修一下,加固改大……小心!”

  正说着,就见殷姚一脚踩空,差点从护栏上面滑下来。

  这毕竟是给小孩子搭建的,又很多年了,再怎么牢固,一个成年人进出起来还是不方便,也不安全。

  “没事没事!”

  也不高,殷姚稳了稳,顺着木梯子往下滑了两节,就跳了下来。

  见她担心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殷姚赖着贴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妈……别生气啊,”嬉皮赖脸不够,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讨好她,“以后我一定注意。”

  “……嗯。”

  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重展笑颜,殷姚看了看草地,弯下腰去捡自己震下来的果子,“都是熟透的,这些熬成果酱做蜂蜜茶,应该很好喝。”他一边捡,一边问,“哥来信了吗?”

  “嗯。”殷姚下来的时候震落了不少果子,她也弯下腰帮忙捡,怀里抱不住,就问帮佣讨了两个竹筐,“刚去看过,目前还在刑训阶段,阿城哥身上的官司比想象的多,可能后续会判得很重。”

  殷姚捡柠檬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对不起。”

  “……”

  从背后看,他身影还是很薄弱,因此蹲在地上的时候,给人落魄的感觉,“还是我,要是没有我……”

  “说什么呢。”她打断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帮那姓白的走私是他自己的主意,没人逼他这么做。”

  殷姚动了动,背对着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她看着手里的半筐柠檬,问,“那边还有吗?”

  “没有了。”殷姚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草叶,“也能没掉下来多少,不够一筐的。”他嗅了嗅空气,眯起眼睛,“好香啊。”

  她也觉得鲜柠檬的味道实在是好闻,二人在阳光下瞧着对方,相视一笑,她说,“你就该在外面多晒晒太阳,看你现在,一阵风就刮倒了似的,还记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啊?那肚子上全是肉,脸还是圆的,哪像现在这样。”

  殷姚嘿嘿一笑,想了想,问,“妈。”

  “……嗯。”

  “妈,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出去看看。”殷姚说,“这会儿还早,我也……想去看看哥。”

  她却笑了笑,“你忘了?今天给你约了医生,做冥想训练呢。”

  “啊,”殷姚想了想,眼前有些迷茫,“有这回事吗?”看着女人的脸色,他一顿,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应该是忘了,最近记性不太好……”

  “没事。”她说,“所以今天是来不及了,还是改天去吧。一定有机会的。”

  殷姚点了点头,半晌,又忍不住问,“改天去?去哪里?”

  她默了默,说了句没事,表情有些苦涩。

  殷姚看着她的眼睛,实在是见不得自己母亲这样,忍不住有些着急地喊道,“妈……”

  “您怎么还站在风口呀,一会儿凉着了又该发烧。”,帮佣刚把那两筐柠檬存放好,带了个羊绒开衫出来,对殷姚说,“您二位快进去聊吧,别站院子里了,有什么话进屋说,来来。”

  她拉着迷蒙的殷姚,不容拒绝地将他扶了回去,又看着树下的女人,“那您……”

  “带他进去吧。”她点点头,“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一阵带着香气的风刮过,吹得树叶娑娑甩动,阳光有点刺眼。

  这院子和幼时的映像不太一样了,那时候更宽阔些,孩子们能在空地上酣畅淋漓地奔跑。

  每到夏天就是柠檬香,有帮佣端来自制的酸甜果茶,加了冰块、咸苏打、百香果和柠檬片,清爽又解渴。

  此时闭上眼,还能听见笑声似的——

  “铃铃?”

  她睁开眼,在树下转过身去,笑了笑,“殷阿姨。”

  殷时嬿才从外面忙回来,大概是去开会的, 一身极干练的西服很是修身,剪了短发,最近的妆容都比较淡,可站在那还是很有气场。

  她将手里包递给司机,冲韩铃和善道,“怎么一个人站在树下面,姚姚呢?”

  “刚被林姐押进去吃药休息了,”韩铃上前去拉她的手,“慢点走。”

  殷时嬿眼尖地发现她表情不太对,问,“怎么眼睛红了?他是不是又……”

  “没事没事,最近换季,有点过敏,”韩铃扯开话题含糊过去,又追问,“您那边事情都怎么样了?”

  “我也做不来什么。”她垂下眼,“那男的把陈窈看得死紧,联系起来不方便,不过事倒是处理得极速利落。政驭的处决信息月底一定能出来。”

  “那城哥呢,刚姚姚还问呢。”

  殷时嬿眼里划过一丝情绪,苦笑道,“自有法律去安排他的归处,要我操什么心。”

  见她这般,韩铃也不再问,扶着她的手,安慰道,“消消气,有什么我和飞彦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殷时嬿一摆手,“你们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女儿是不是要上幼儿园了?你通告多,我看到新电影的宣传了,过两天你还得出国?挺好的,年纪轻轻就该多忙事业,殷姚这边,不用太操心他。”

  “……嗯。”

  殷时嬿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那颗柠檬树,“会好的。”她说,“会好的。”

  “嗯。”

  殷时嬿说,“留下来吃饭吧,叫飞彦一起过来?”

  韩铃说,“想留的,但下午还有个活动,不去不行。”

  殷时嬿并未强留,又多了几句贴心话,便将她送了出去,临走看见韩铃在车上抽出纸巾来擦眼睛,心中酸涩,只遥遥望着车尾远去,才转身回去。

  到屋里她发现人不在餐厅,便上楼去了卧室找。

  殷姚吃完药,已经准备躺下休息了,见她来,眼前一亮,“妈。”

  她心一软,轻轻坐在他床边,“怎么不吃饭就睡。”

  殷姚歉意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又困了,明明早上才睡过一觉。”

  殷时嬿竖眉佯怒,“又在树上?”

  “嘿嘿……”他想起什么问,“有谁来找我了吗?”

  最近殷姚的病情加重了。

  见着她就问,有没有人来找他。

  殷时嬿一开始以为他在问那个人,结果又不是。好奇他到底说得是谁,但似乎殷姚自己也不知道。

  有时候说是女人,有时候又说是男人。

  医生给出的答案都差不多,得了这种病就是会这样,患者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事,臆想大过于现实,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但殷时嬿总感觉不只是这样。

  “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

  “哦……”,殷姚垂下眼,失落地叹了口气。果然,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忘了,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行了。”她好笑地拍了拍被子,“那就睡一会儿吧,正好睡起来吃饭。”

  殷姚乖乖点头,她站起身,见卧室的窗户又打开着,准备去关,殷姚却突然将她拉住。

  殷时嬿正色道,“不行,最近入秋了,你现在身体太差,不能着凉。”

  “别关,”殷姚求道,“今天,就今天。一定会来。”

  “别说胡话了。”殷时嬿关了窗,“谁都不会来。”

  这还真不是哄殷姚的,她说的是实话。现在周围到处都是监视他们的人,别说从窗户进来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苍蝇恐怕都飞不进来。

  ……可能说监视有些不太准确。

  主要是殷时嬿自己不愿将其称作‘保护’,她对宗晏知这种变态神经病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做这些表面功夫和殷姚没什么关系,他才不在乎自己儿子死活,只是为了讨好妻子。

  “妈……”

  “不行。”殷时嬿硬着心肠,冷道,“你也不许自己偷偷爬起来开窗户,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看。”

  殷姚现在说的话……很多都是些没有边际的胡话,了解情况的都不会当真,包括她也是,毕竟是这种病,首先自身认知已经混乱了,想表达什么,自己都捋不清逻辑。

  包括开窗这件事。

  前阵子他还在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爬起来把窗户关得紧紧,那时候气温没降下来,捂了一身的汗,问他的时候说害怕,他说总有人看着自己。

  殷时嬿问是什么人,殷姚想了半天,说,影子。

  有影子看着他。

  应该是幻觉,所以殷时嬿没有深究,结果这两天转眼又换了口风。

  不知怎的,不害怕什么影子了,每天都要开着窗户,说是在等,锁上窗,怕它进不来。

  殷时嬿没问,猜也猜得出来,他等的应该就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什么影子。

  她严厉道,“我说了,不许开。你听到了吗?”

  殷姚一顿,怯怯地点了点头,没敢和她犟。

  “睡吧,醒来后吃饭,晚上接你去疗养院,还有冥想训练。”

  他现在的生活平淡得像一道线,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每日都是固定的活动轨迹:家,疗养院;家,疗养院;家。

  有时候会被允许去公园,但不能待太久,需要身边有人陪着,他们说不这样的话,自己会迷路的。

  殷姚不知道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出去散散步怎么就能迷路;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看管得如此严苛谨慎。但他发现自己对此并不反感。

  也不想反抗。

  记性不太好了,这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记性会不太好。等他想去深究答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问题本身。

  今天依旧去做了冥想,很顺利,虽然不知道顺利在哪里,对殷姚来说,冥想就是闭上眼听两个小时助眠音乐罢了,还不允许睡着,醒来之后问他一样的问题。

  但今天他都回答上了,殷时嬿很高兴,带他见了几个人,一同在一座城堡一样巍峨的建筑里吃了晚餐——惊奇的是,他都不知道现代城市里还能有这样的地方遗存着。

  饭桌上气氛不太好,主要是母亲全程都只在和她朋友陈窈聊天,她让自己叫陈窈妈妈,说了很多次,见殷姚始终有些抗拒,便也不再强求。

  除了她,还有一个缄默的男人,他有时候看着自己,对视之后又冷淡地移开目光,除了陈窈没人和他说话,除了陈窈他也不和别人说话,怪人。

  诡异的一顿饭,吃得真是累人。

  但殷时嬿看起来很高兴,酒喝了不少,离别的时候握着陈窈的手依依不舍,又哽咽着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回来之后,和母亲道过晚安,便上楼去休息。

  明天依旧两点一线。

  殷姚按部就班地接受殷时嬿对自己的一切安排,乖顺得像个机器人,从不怀疑哪里出了问题,他的潜意识拒绝自己去反抗母亲。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记不清了。

  以前来说,殷时嬿要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绝不违拗。

  但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殷姚洗漱后躺在床上,尽管很累,破天荒地却没什么睡意。

  他看着窗外,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有影子。

  会有影子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