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4 18:37:30
正狐疑着,视线一对上,殷姚便开始不太安分地挣扎。
“严琛,放……放开我。”殷姚用力从他胸口挣出来,却还是被箍得很紧,他难过地看了一眼政迟,深吸口气,对白燮临凄声道,“你为什么骗我?!”
这一声怒斥,怨怼又悲凉,政迟表情不变,心中却暗暗咂摸出味来。
很快神色一变。
对上殷姚的眼睛,发觉出他眼底情绪的细节,心中那力一泄,倒浅浅松了口气。
果然,殷姚在演。
但这刚卸下去的一口气,又很快提了起来。
……演什么。
这演技拙劣的笨东西,他哪来的本事和姓白的打擂台。
“你为什么会来。”殷姚眼神空空地看着政迟,像有泪要落下,又忍辱负重地耐受着酸涩,“你拿自己命来换,你就是个疯子。”
政迟收回目光,对白燮临冷道,“放他走,他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真是凶悍。”白燮临惊叹道,“我看你,像看笼子里的恶畜,好像我要是不放了他,下一刻你就要扑过来,活噬了我似的。”
政迟说:“既然知道我是恶畜,那逼急了是要玉石俱焚的。白燮临,想看我痛苦,大可不必要这种方式。你多的是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白燮临指责道,“你懂什么,我同殷先生,也有私仇在的。”
政迟凝了凝神,见殷姚闻言身体一僵,脸色更加难看。
“他真的爱你。”
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政迟蹙起眉,“什么?”
白燮临说,“还以为他对你真的心灰意冷了呢,我信任他,让他杀了你,几句话的功夫,多简单……但他迟迟不动手不说,还做出这人神共愤的事来,”他怨道,“他提了要求让严琛见他,我自认慷慨,于是爽快答应了。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背着我,说要将母带给他,求他带回国将一切曝光……只要能放过你,要他做什么都行。意图是很深情动人,可这实行起来,是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啊?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白燮临两手一摊,苦道,“你说,我怎么能不寒心。”
政迟听罢,去看殷姚,却发现他回避眼神,一脸难堪。
……见白燮临说得实在真切。
殷姚向来不会撒谎,本就不像是能靠几两拙劣的演技,就够瞒过这毒蛇的人。
他心中瞬间有些混乱。
殷姚到底是在演,还是……
不。
“殷姚。”政迟轻声喊。
无论是真是假。
在这种情境下,他宁愿殷姚早已对他失望透顶。
宁愿殷姚是在骗。
他最好是在骗人。
他是很乐意让殷姚杀了自己的,但他不想让殷姚为难,更不想让他纠结痛苦。
这个人太善良,总是太善良,好像一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心善。
政迟叹了口气,“姚姚……”
殷姚听他又唤这个名字,浑身一震。
脸上尽是心意败露的狼狈,像是被最讨厌的人发现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咬着下唇,失控一般哭喊道,“你真是从头到尾,都自私到极致。”他颤抖着说,“你来送死,有没有想过我。要我平白无故背上你的因果,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欠你一条命?凭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姚姚。”他在腿上动,严琛语气变得暧昧,玩味道,“别动,再动就要出事了。”
殷姚脸色苍白地转过头,因被羞辱而浑身发抖,“严琛……”
严琛却并不在意殷姚的态度,打量地上的政迟一眼,对白燮临懒懒道,“白先生,说起来……此情此景,到是让我想起些不痛快的事。”
殷姚身体一僵,想起之前在船上,严琛输的那一局,惊惶地看他。
“我同这位,有些私仇在的。”
政迟早已将掌心攥出血来,那双搂在殷姚腰上的手几乎要被他用眼神剜出森森白骨,他似笑非笑道,“在船上丢了面子,严少爷还想同我再来一盘?”政迟咪起眼,打量一圈四周,“人数,怕是不太够。”
“那不是。”严琛摆摆手,将右手一直在把玩的那把雏鹰晃了晃,“这恐怕是您二位之间专属的游戏了,我个外人,不好参与。”
“你要做什……”殷姚还未说完,手心一凉,就见严琛将那把熟悉的雏鹰塞进他掌心。
像是预料到什么,手被枪管烫到似的,想要收回来,却被牢牢握住。
“小心走火。”他咬着殷姚的耳朵说。“枪就算在自己手里,也别动歪心思,数数这里有几个人……”
说罢,他将殷姚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殷姚一个踉跄,举着枪,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政迟。
见白燮临饶有兴趣地观赏,严琛对绑跪在地上的政迟,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政董擅长博彩,爱玩赌桌上的游戏,而且手气一向很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来玩一盘简单的,没什么手法,纯靠运气。”
“听说您当初在美国混下城的时候,玩转盘游戏相当出名。”
殷姚握着枪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脸上却还是那副不安且悲痛的表情。
“殷姚。”严琛说,“一般俄罗斯转盘都是自己执行游戏,但政董现在毕竟不太方便。”
政迟动了动,大概是明白严琛的意思了。
他垂下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政迟将头低下,像是在平静又顺从地等待处决。
见他这副模样,殷姚胸口一闷,呼吸稳重了些,背对着严琛,“……你是要我,亲手杀了他?”
“我可没这意思,”严琛哈哈一笑,“政董手气那么好,万一就挨到了最后那一颗呢?我听说过,玩这个,他从来都没输过。”
殷姚握着枪的手在明显地颤抖,他还是哀求道,“学长……”
“别叫了。”他冷淡道,“晚了。”
话锋一转,严琛又道,“被骗久了,伤心失意是难免的。但我们相识这么早,我父亲母亲都很喜欢你。这样……这艘船是回港的路线,你做到了,我就向白先生求情,让他卖我个面子,带你下船。”他压低语气,“要珍惜机会啊,这一次,就别再拒绝我了。”
“白先生,你怎么说。”
白燮临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那些,都可以商量。”
大概是愿意放殷姚一马的意思。
殷姚僵持在原地,没有人再说话。
世界上所有的赌场都没有钟表,游轮上的也不例外。
只有老虎机欢快的电子音乐,在播放一阵阵录制好的金币掉落的声音,和机械的欢呼声音效。
他看不清政迟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说,“别怕。”
殷姚深吸一口气,慢慢举起枪。
手还在颤抖,因为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心跳声极重,震得他头晕耳鸣,感知敏锐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紧张,甚至还能感受到严琛也在紧张。
都不是很会撒谎演戏骗人的性格。
但为了结果,他必须……
“还等什么。”严琛这一声明显有些不稳,但解读成太过兴奋也是合理的,他也聪明,见白燮临兴致勃勃地看,便发出颤抖的笑声,就像是过于期待以至于在打冷颤,抬高声音,呵斥道,“……快!”
殷姚被喝的一抖,对准政迟,眼中含着屈辱的泪,用力扣下扳机——
空枪。
“哈!”严琛已经开始沉不住气,强笑着,“我就知道,政董运气很好……继续!”
殷姚却有些发愣。
一枪开出去,政迟也没有将头抬起来。
就那么,心甘情愿地。
殷姚手心泌出薄汗,有片刻的恍然,却很快回过神来。
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殷姚黯了黯眼。
紧接着,是第二枪。
空枪。
这一回,严琛没有再说什么了。
殷姚却能感觉到。
他快演不下去了。
也是,平白被他拉进这趟混水,依仗人家对自己的好感,就拉着他做这么危险又荒唐的事。
他看得出来,严琛和自己一样,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冲动之下答应了,他知道学长因为过去的事一直自责,所以肯定不会反悔。
但此时此刻……实际操作起来,心理上要承受的压力,确实超出预料太多。
他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只希望万事,千万……不要牵连到他才好。
殷姚回过头去,有些怕严琛耐不住表情而暴露。
却愕然地发现,白燮临现在状态……非常诡异。
……他很兴奋。
太兴奋了,表情似乎有些扭曲。
眼里闪着光,兴奋到嘴角裂开,十足是条癫狂的蟒蛇,别说察觉,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严琛的不对劲——已经忘了演戏,他正表情僵硬地、和殷姚同样诧异地看着白燮临。
正对上目光,白燮临笑着,声音有些尖锐,他焦急地催促着,“快!”他呼吸急促,甚至于说起母语,“对!对,开枪!好先生,杀了他也可以,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脸上的表情,我想看你痛苦……开枪啊!”
“继续,我什么都答应你!”
完全是兴奋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姚姚。”
殷姚听见政迟稳声喊他,心中一震。
政迟的声音平静,带有些莫名的力量,一时间让他也稍微冷静下来。
“没事的。”他说。
殷姚垂下眼,稳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重新举起枪,对准政迟。
还是空枪。
只剩下三枪。
他听到白燮临病态的喘息。顿了顿,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
“怎么了?亲爱的。”白燮临笑着张开双臂,“要和我也玩游戏吗。”
殷姚没有做声,也没有将枪口对准白燮临,往后走了两步。
他身后原本一言不发像座死物一般的越遥突然变了脸色,挡在白燮临身前,“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用手一拦,“只是玩游戏。”
“白先生!别开玩笑了,”越遥焦急道,回头,似乎要叫来后面候着的手下,却又一次被拦住。
“怕什么,三分之一的概率。”
越遥提高声音,那张横疤的脸激动时有些变形,“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冒险……”
他声音一沉,“扫什么兴。”
越遥听出他语义中的不高兴,有些无措,最终还是收回手。他想挡在白燮临前面,还是被扯开了。
殷姚举起枪。
左右骗不了这人,干脆不再故意抑制神情。
这是第四枚子弹。
殷姚一脸冷汗,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演什么苦情戏。
“对,你这样……”白燮临似乎心里从头到尾就很清楚一切,他是实实在在地在享受博弈,望着殷姚的眼神痴迷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漂亮。”
……这该死的变态。
殷姚有些反胃,却没那么紧张了,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的缘故,紧张到极致,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他晃了晃枪口,不知是否要对准白燮临。
越遥脸色骤变,没有沉住气,还是上前去一档,惊呼道,“殷姚!不要——”
砰——!!
实弹的声音,远比空枪要响,屋内狭小,枪声的音浪将天花板都震动了,吊灯兜着玻璃流苏,不停地摇摆。
越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殷姚胸膛剧烈起伏,快要握不住枪,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冷漠。
枪口吹出薄烟,正对的方向,不是白燮临。
恰恰相反,这一枪对准的。
是跪在地上的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