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42章 我骗了他,他恨死我了

  付矜垣一愣,“他活着?”

  白燮临就像是尊土泥塑成的石雕,他肤色不似真人的白,周身絮绕着阴凉森森的温度,表情却和煦如春风,“活着啊。”

  白燮临说:“我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他的,人自然是在船上。只是有些奇怪,怎得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莫不是遇到熟人了。”

  付矜垣脸色一变,想着按照他观察得没错,政迟这厮应该是上了心的,没什么别的凭靠,纯猜的。

  政迟是个什么人,除了政月,就只有他最清楚。

  他们这群人,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路,是不必去外面受教育的,正好父辈相识也早,这一代打小都一起在塾里学课。

  那时他就观察过这人。

  政迟的精神一直都很稳定,至少相识二十多年没见他真的发过疯;闲了喂喂路边的小猫小狗,待人有礼,出手大方不求回报。

  看着像是慈心仁厚,但杀人的时候血溅眼睛里都不闭一闭。

  这类人看着清醒,陷进去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就殷姚那一点事儿便要如此发作,他就觉得自己该是没猜错。

  白燮临是外商,麻烦的很,他计划是让这两人有冲突在船上解决,离国境远点,这样有什么风险国家不必担。但说是这样,按照他对政迟的理解,互相制衡各退一步就差不多了,他再在中间调和调和,该是厮杀不起来。

  本该如此,可越遥还活着。

  活着说明什么。

  按这人的性格,就算越遥这几年囚在白燮临手里,不管千里之外还是利弊制衡,政二若想要,鱼死网破也要争来。

  但他没有,说明他不想要。

  实锤了自己的猜设,付矜垣脑子转得极快,似笑非笑地说,“还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没想到我才是那傻河蚌。”

  白燮临:“这事您怪不得我。”

  付矜垣:“确实,都是我自作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解决我老爹的烦心事,还叫我们海关与政药离了心。彻头彻尾把人得罪了。”

  白燮临一听神采奕奕道,“那我们就是统一战线了?您可要帮帮我们。”

  “啧。”付矜垣再要说什么,却见政迟已经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怕人两个旧情复燃了,合起来坑你一把。”付矜垣说,“还是说当年闹遍大江南北的传言全他妈是假的,”他眯起眼,咂道,“当时不会是,那越遥……是替你挡得枪吧,嗯?”

  不是替他挡了一枪,然后落海身亡了吗。

  不是说,当时越遥情深义重,为爱赴死。

  可此刻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在这里?鲜活地站在自己眼前,呼吸平和,神色淡淡。

  日出时天光大盛,海面波光粼粼,海风则腥碎。这清淡疏离的人,就在这儿,面迎着太阳,而我是背光的。

  既然背光,他是不是看不清我的脸呢。

  越遥被阳光晃了眼睛,用睫毛来遮,扬起下颚,脖子上露出青紫斑点。

  皮肤和录像中一样,是雪白偏冷的色调;脖子上除了血管,还有不大不小陷下去的一块肉疤,在喉结中央,像是被烫伤之后再愈合再烫伤。

  乍一看,像颗痣。

  殷姚想笑,也确实笑了,看上去局促又尴尬,就好像是在众人面前出糗似的那种干笑,带着凌乱的呼吸,对自己说,“我是在做梦。”

  越遥因为他疯疯癫癫的反应,感到新奇又好奇,“做梦?”

  殷姚低下头,声音小到谁都听不清,自言自语地后退了两步,“……又看到了,我就知道,我还没有好……我……”

  “吓到你了?”越遥不解道,“你以为我死了吗?阿迟没告诉你吗?我和他前段时间才见了面。”

  殷姚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认识我了。”

  “我不认识。”

  越遥上前一步,殷姚便后退一步,直到被逼进死角,背后贴着冰凉的等身镜,再无处可退。

  像是胸中游走的一股凉气扭曲在一起,要将那暂时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气球一样撑破;殷姚想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的,就连这种时候,也只想着逃避。

  想说服自己这是幻觉,是做梦,可那双触感真实的手担忧地摸着额头,指腹部的枪茧触感清晰,沙沙刮过有些刺痛。又想起当时政迟笑他说,“真是个少爷。”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双养尊处优的手。”说时他正将脸贴在殷姚的掌心——这动作从前在录像中见过,越遥常会温柔地抚摸政迟的脸。

  越遥常年持枪的手掌,触感更像劳作已久的成年男性那样,五指修长,动作利落灵敏,就好比现在,他抚了抚殷姚的额头,又熟练地轻轻拉下眼睑查看是否贫血,“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殷姚才反应似的躲开,惊恐地看着越遥,和他的温柔和煦比起来,自己就像是一只仓惶躲避的鼹鼠,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应激。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活着……”殷姚的脸上茫然又不解,“我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记得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政迟……你和他见过面?他知道你活着,他一直都在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吗?”

  殷姚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失控地高了起来,“你不是越遥,是我疯了,我终于疯了。这都是假的。”他还在做梦。

  怎么可以是真的?

  还想有一天可以代替越遥,有一天可以真的走进他心里;无论多么下贱,他想政迟会爱他的,只要他够像,够像他的爱人。会不忍,会动摇,那些偏爱,他的占有欲,他说过的话,喝醉的时候央求自己,别离开他。

  越遥怜惜他,对着那留个不停的眼泪叹着,“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事啊。”

  殷姚发着抖,凄声道,“我不明白,他那么爱你,你也是,你为了他……”

  “我不爱他。”

  “……什么?”

  越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很不愿听这些话,“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想了想,他凑过去,在殷姚耳边悄悄话一般地说,“他不爱,是他杀了我。”

  见殷姚茫然又恐惧的表情,越遥和缓了神色,说,“或许不该这么说,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他不是要杀我,是要杀了白燮临,我挡在面前,他就给了我一枪。”

  “是我背叛了他,他也给了我机会。可惜……”

  也不只是说可惜什么,或许是想说可惜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又确实没什么珍惜的必要。

  越遥的一举一动,表情的每一处细节都传达者隐晦的信息,纵使殷姚濒临奔溃,也不得不直面谎言背后的真相,“也就是、也就是说……”

  总是能想起那些话。

  那些残忍的话,刻意地,一字一句,在耳边念着。

  “你也感觉得到,是吗。”

  殷姚摇着头,“他很爱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他每天都在看你的录像,桌子上摆着照片,相册……”他默数那些深刻入骨的痕迹,想起那个雨夜,说,“你留下的花他一直都精养着……他怎么会不爱你呢……”

  “花?我养的花?”越遥仔细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些紫黄色的兰花,富山奇蝶吗?哈哈哈……”

  “什么花呀……我从来就没养过花。”

  待他笑够了,便有趣地说,“那是政迟母亲留下来的,可以算是遗物吧。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学着帮他照顾,他拒绝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遥眯着眼,“我讨厌花粉香气,嫌那味道重,想这品种喜雨要避光,就会搬到走廊上。怎么,你对那花做了什么吗?他说是我的花?”

  他还想说什么,却噤了声,殷姚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惋惜般的叹息,“别哭啊。”

  越遥眼神黯了下来,想殷姚这张脸,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他其实没有多少表情,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委屈地咬唇红眼,他只是睁着眼睛在哭。

  人在哭的时候是最像孩子的,可殷姚哭得很安静,眼泪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没来得及滴落的,就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那颗红痣泡在苦涩里,和它主人一样,空落落的。

  或许再残忍无情的恶人,面对他此时都会将锋芒收敛,殷姚太像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就等那最后的一阵风,就会彻底消失。

  他感到悲悯,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活着一切都是为了白燮临,只要是他要求的事,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他都不在乎。

  这污糟烂泥一样的世界,是那个人带他一点点爬出去的,他教自己反抗,教自己杀人,他拯救了自己,从尸山血海里,无数恶心丑陋的男人的身下。只要是为了他,可以去欺骗,背叛,要他现在就杀了殷姚,也是做得到的。

  这孩子是没什么错,但比起他这辈子本不该遭受的一切,殷姚那顺遂无忧的前半生,足以抵消这些苦难,是不是?

  说起来。

  当时,陈窈拼死带走的孩子,为什么不是殷姚?

  托付给殷时嬿去爱的,又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我们是很像,不是吗。他把你留在身边,我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在,毕竟他很喜欢我的脸。但我想……他应该不是把你当做我的替代。”

  说这些话,他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阿迟他,该是把你当做我来报复。”

  殷姚拥有正常的童年,比旁人更优渥的生活,被安排至一路绿灯的人生路线。不必跟着亡命的女人四处躲避流落,从未为一口吃的辗转在大洋彼岸的城市底层,不必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而殚精竭虑。

  不必去烦心口袋里卖身赚来的钱,到底是用来养活自己后两个月不被饿死,还是去买把防身的旧枪。

  “我背叛了他啊,我骗了他,他恨死我了;想必一定十分渴望看我这张脸痛苦的模样。”

  越遥笑着说,“可惜,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你不觉得他可怜吗?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他,就疯了一样折磨你,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见殷姚一言不发,他贴心地没有强迫回答,而是贴过来,拿起殷姚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胸口,“你的手好冰啊……”

  他们靠得极近,像一个病态的人痴迷地贴着镜面,以便于看清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两个人的鼻尖甚至轻轻触在一起,越遥伸出手,似乎要将殷姚拉进这异形的镜子深处,“你猜这是什么。”

  隔着衣服,殷姚摸到越遥胸口狰狞的凸起,是处生长畸形的血瘢,它浸泡过刺骨的海水,穿破了肋骨,只被仓促地用缝衣针和棉线处理,剜掉生腐陈疮的血肉,顽强地愈合之后,肥厚的增生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泥膜,粗糙地盖在血肉之上。

  “摸到了?看,要不是我幸运,”越遥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已经被他用子弹打穿了。”

  “用什么爱我啊,用恨意吗?”

  殷姚的指尖被越遥带着摩挲那处陈年的旧伤。其实他好像还摸到了别的伤痕,包括越遥喉结处那颗人为造就的,惨不忍睹的‘红痣’。

  但殷姚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不太能听清越遥说的任何话了。

  好像什么都是谎言,这段把他折磨到遍体鳞伤的感情,其本质就是一场报复。

  是了,想起来了,那蛇一样的陌生人警告过他。

  或是不信,或是犯了病,殷姚想他其实自己心里隐隐清楚这一切真相,只是他自己一再逃避,自欺欺人,所以退行一般地可以封住那段记忆。

  太害怕面对,这显得自己像个蠢货。

  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他为此疏离了血亲,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给母亲徒添烦恼,是十足十的废物,他不配拥有殷时嬿的爱意和包容,自以为撞南墙只是一意孤行罢了,到头来一切都是活该,是咎由自取,学不会好自为之。

  为了代替越遥,为了学得更像。

  即便察觉到不对,却还不知深浅地一头扎了进去。

  动情的时候政迟抱着殷姚,低声喊他姚姚,黏热的爱语烧得他放任自己沦陷,不愿清醒。

  殷姚觉得有些缺氧,身体很轻,外人看他觉得灰白破败,自己反倒觉得好笑。

  越遥见他这副模样,同情地想要帮这可怜的孩子脱离苦海,他熟稔地摸到那把精致的小雏鹰,是临行前白燮临送给他的,越遥知道他的意思,并十分乐意物尽其用。

  “你好可怜,”越遥语气温和,他将枪口抵在殷姚的额头,轻笑着又说,“但是没有我可怜。”

  习惯了使用枪械,因此动作熟练又随意,他看起来并不在乎,不在乎死于枪下的是谁,不在乎这样做的后果,除了那个人他谁都不在乎,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殷姚任何事,眼神漠不关心地,“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是……”

  话音未落,自后方,却传来一声极低的男音。

  “越遥。”

  语气并不狠戾,却压载着轰隆作响的胁迫感,叫人呼吸一窒。

  越遥侧过头,看见来人也不觉得惊讶。

  他弯着眼,并未将手中的枪放下,而是越过无甚反应的殷姚,温柔地喊了一声,“阿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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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们比较喜欢稳定日/隔日更,还是一口气看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