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34章 柠檬树 (part1 END)

  “您回来了。”

  殷城将手里提着的补品递过去,“我母亲呢。”

  “唉。在阁楼一个人待着,晚饭也没吃。”帮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少爷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拦住。”

  正要进门的身形一顿,他问,“……怎么。”

  “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像是殷总说了什么严厉话,小少爷很是委屈,具体的我们也不敢仔细听,那之后……他就要走,过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本来是要拦着,但是殷总说不用,我们就退回来了。”

  殷城没有再问,在原地站了半晌,嘱咐道把补品好好炖了。

  阁楼没有锁,殷城沉吟半晌,敲了敲门。

  殷时嬿疲惫地坐在沙发里,长发高竖成马尾,梳得很是利落贵气,看着更显年轻一些。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是想些什么。

  她没有换居家服,还穿着风衣外套,形象和阁楼玩具室米色塌软的圆形沙发十分不搭,乍一看像是陪孩子玩乐的长辈。

  屋内一直没有回应,殷城推开门,见她像是没听到,小声试探,“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

  殷时嬿动了动,抬头看他一眼,眼睛很红,但似乎并没有哭过。

  殷城叹了口气,踏步进来。

  家里有人常常照顾,因此阁楼没什么灰尘,可太久没有使用,空气里漫步着一股不自然的味道,像是清洁剂,又像是木头放久了的那股漆味。

  从小到大,殷姚都爱在阁楼里待着,他们没搬过家——自从殷姚出生后就没搬过了。他是在这件屋子里玩大的,阁楼阳光充足,楼下花园栽了颗不结果却很香的柠檬树。

  树一年比一年高,在殷姚四五岁的时候,终于高过了这栋房子。

  阁楼顶上一扇复古通透的大窗,推开见绿,柠檬树的枝干一年比一年粗壮,将要逼近阁楼的窗桅,枝杈就要伸进屋子里去了。

  殷时嬿就将外面搭了个梯子,做好防护,将那个窗口改造成一扇通往书屋的索道,殷姚的朋友和同学都喜欢来他家的阁楼玩耍,午后一群孩子就睡在清凉的树屋里。

  伴随着透过树影斑驳柔和的阳光,还有充满鼻腔的柠檬香,做着夏天特有的甜梦。

  殷姚越发爱待在阁楼上,他的游戏机漫画书投影仪画架画布工作台一股脑儿的全往楼上搬,要不是放不下,小孩子恨不得直接睡在阁楼里。

  直到现在,矮墙上还挂着已经泛黄的幕布,投影仪早就坏掉了,地毯上的矮柜从下往上摆着红白机和卡带册,另一面墙是漫画画集和小说,早被阳光晒得失了颜色。

  殷时嬿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盯着远处的画架发愣。

  “妈……”

  她知道殷城要问什么,开口的时候嗓子很哑,“是我让他出去的。”

  她就在这里,坐了半个晚上。

  好像是还能看见小时候的殷姚坐在地板上涂涂画画,不管画个什么都兴高采烈地捧起来给她看,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又看一下,如果她表情不耐或是不满意,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笔跑过去“哄”她,竭尽所能地把她逗乐为止。

  如果她不笑,就会一直不安。

  真的,很像他母亲。

  想起旧人,殷时嬿低声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念着,“窈窈……”

  “……”殷城没听清,走过去,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喝点水吧,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

  喝了茶,她一睁眼,又恢复那疏离严苛的模样,冷静地说,“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也不算争执,这段时间都累了。既然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他为什么。”

  殷城一愣,“您和他说了?”

  “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殷时嬿淡道,“你看人那位像是个会瞒着的样子吗?摆明了哄着当玩意儿取乐,既然爱上赶着,我做什么不成全。”

  殷城半天才发出声音,满脸憔色,“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年轻人受些情伤也不是什么放不过的大事,您不是一直都惯着他,怎么这次……”

  “这就是惯出来的结果。”

  白光骤然劈开夜空,窗外一道雷鸣闪电,雨声渐大,斜着打来像要击碎阁楼的窗户,力道大得听起来咚咚作响。

  “……这么大的雨,您就让他出去了,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找过去了,能出什么事啊。”殷时嬿不知苦乐地闷笑道,“好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像的,锁起来还来不及,他能出什么事。”

  殷城听着这笑声觉得不太对劲,“您别太生气了。”

  “我没事。”殷时嬿摆摆手,“想起以前的事罢了。”她没什么情绪地说,“年轻时也遇到过这么个人,自己宝贝的东西弄丢了找不见,就疯狂找相似的,结果两个都想要,到最后两个哪个都没能留住,想来就觉得有意思。”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下去吧。今天他要么回来,要么回不来。如果不回来,以后也别想着再往家里跑了。”

  窗外的树枝和雨水一起急促地拍打玻璃,声音大得与雷鸣不相上下。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殷时嬿在念叨什么,“……是她的孩子,总不至于……”

  殷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自己没有听清,他扶着殷时嬿出门,没走两步却被拉住,“说起来。”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眼睛一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殷城似乎也有准备,稳下心神苦笑道,“您两个闹腾成这样,谁也不说缘由,我只能东打听西问问,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确实不是秘密。但殷时嬿语调未松,面无表情地淡问道,“之前那段时间你老带姚姚出去,有几次是不是碰见过。”

  他捏了捏眉心,“是,但那时候什么都不清楚。等知道也晚了。”

  手一顿,殷城“回过神来”,愕然道,“您是在怀疑我?您怀疑我什么?”

  殷时嬿没有回答,放开儿子的手,自己扶着楼梯缓步下去,“等姚姚回来吧。”

  ——

  “您、您别刺激他了,求您了……我觉得殷先生现在真的很不好,他被吓坏了!先生……”

  轰——!

  窗外响了雷。

  西苑是远郊,没有高楼林宇,又离山林近,这漫长的雷雨季走到尾声,终于快结束了,可还是让人习惯不起来。

  帮佣年纪不大,带着哭腔央求,本就紧绷着精神,这一声雷吓了她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向殷姚惨白的脸。

  “殷先……殷先生!”

  但殷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扭过头去,看着乌云密布的雨夜。

  窗外的雷鸣没有吓到他。

  反倒让他如梦初醒一般地松懈下来,从沙发上爬起来,愣怔地低头看楼下的院子。

  下雨了。

  ……好像有什么得抱回来。

  对了,是兰花,他得把兰花抱回来。

  那不是他的兰花。

  但是很重要。

  要叫人抱回来,不然政迟会很生气。

  可看来看去,不由得疑惑,“兰花呢?”

  雨不算大,但天压得极沉,看不到一点月色。

  西苑的小庭没有植树,每日所做的搭理也只是驱草清扫。

  从二楼看下去很空荡,只有檐下的台面上有几个花盆排在一起,陶盆泡在雨水里,没有土壤,也没有花枝。

  花盆里没有再栽兰花了。

  看不见那幽紫色的嫩蕊包在那玉色卷曲的花瓣里,萤火一般,鬼魅地随风挥动。

  【先生来电话了?】

  “什么?”殷姚茫然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女人。

  突然被问到,她也一脸的懵然。

  帮佣忧心地问道,“我什么都没说。殷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下雨了,我在找东西。”殷姚又转过身去,看楼下的花园,执着地想找到什么东西。

  找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总感觉……

  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夜,有人和他说了很多话。

  在听筒里,在耳廓边,又像在梦里。

  「晚点回去,不用等我,该睡就睡。」

  是政迟的声音,殷姚心中一慌,有些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要不要煮一点醒酒汤?

  好像是,「香兰我擅自扔掉了,没办法,雨下的得太大,蕊都打碎了。」

  又或者是,「可以了。养花是门学问,你没那个心性,就别再折腾,尽做无用功夫。」

  耳边蜂鸣半天,捂住耳朵也能听见,殷姚放下手,轻声叹息。

  声音像无法停止播放的磁带,一句又一句,清晰地灌进脑海中,逼迫他记起,又逼他清醒。

  像是,「有你在我还烧什么纸钱。」

  ……

  「不送你走,难不成留着你把越遥的东西扔干净?」

  「总是哭。」

  「你也就这张脸长得像他,一哭连脸都不像了。」

  「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那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那怎么办?缠不动了,就想走。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不是报复,是恼火。不够像,殷姚。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替代他吗?就算我说不需要,就算我说你比不上他,你也还是很执着。」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

  “不爱。”

  殷姚倒吸一口凉气。

  鼻尖的薄汗被风吹过,凉飕飕地让他清醒。

  如同堵住的耳道的湿棉花突然被抽走,四周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到吵闹。封闭迟钝太久的五感骤然要处理太多的信息,让他反倒是更加混乱。

  窗外风呼啸地挂着,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他愣愣地望向窗外。

  望向空无一人的庭院。

  雨水消失了,乌云也消失了,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耳边童声回荡,有人邀请他去什么地方,甚至迫不及待到伸出手来,要拉他一起去。

  窗外是一颗高耸遮阴的柠檬树,枝杈密叶慢悠悠地摇摆,粗壮稳重的树干上搭了一栋结实又好看的木屋,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四五个孩子午后小憩。

  那书屋看上去是那么舒适。

  没有人能拒绝在里面惬意地躺着。

  不谙世事,忘记时间,只有最好的朋友陪着,凑在一起,开心地看一下午漫画,伴着叶间的沙沙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是阴冷的,潮湿的。殷姚敏锐地闻到了柠檬香味,带着暑气和阳光的那种,干燥又酸甜的清香。

  窗口大开着的通道洒满阳光,刺眼得让他忍不住流下泪来,鼻子是酸涩的,心也是酸涩的。

  殷姚突然说,“我要回家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有些期待,语气轻松雀跃。

  “我不要呆在这。”

  我想回家了。

  “再过一会儿,我就……”

  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在树屋里睡着了。无论何时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他一定在床上,盖着绵呼呼的被子。他在最柔软,最安全的地方。

  帮佣不敢去看一直沉默安静的政迟,只好试探地伸出手,面前这脆弱又病状的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从眉眼中看出迟暮的疲态和庸懂。

  她有些害怕,总感觉,一个不小心,这人轻飘飘地走在地上,突然就碎了,抓也抓不住。

  “殷先生……”

  殷姚听到有人在叫他,有很多人,但他顾不上回应。

  太想回家了,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他回不去。

  想睡一觉。

  像一个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好觉的人,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闻到家里熟悉的味道。

  只有在家里,他才能好好睡一觉。

  “殷姚。”

  “殷先生!”有人在耳边急急地喊道,“殷先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

  他离窗户很近。

  只要小心地扶着木杆,就能轻松地爬进树屋里。

  有很多伸展出来的叶子挡住前路,虽然很麻烦,但也不是绕不开。

  殷姚在心里默念着,就快到了,还差一点,马上。

  钟表的数字是模糊的,人也是模糊的。

  他感觉身体在一瞬间腾空,晴空下却觉得寒冷,明明太阳高照,可脸上又溅满雨水,腥腥凉凉。

  只听到耳边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地尖叫,在风声中,突兀又尖锐地……

  “政先生——!!”

  好像看见,有人将他抱在怀里。

  在失重时隔绝着冰冷刺骨的雨水,将他送回了那个阳光下暖呼呼的梦。

  “啊!打电话——!!快去打电话啊……!”

  “高伯,您快点联系陈总!”

  “急救!急救!快下楼,多两个人去!”

  “不行,分不开,政先生不松手……来帮一下,都他妈废物吗!用点力气不要顾忌那么多了!”

  “拿毛巾用力按着!再这么流下去会死人的!”

  好像很疼,又没想象中那么疼。

  很冷。

  殷姚害怕地闭上眼,却听见这个人在自己耳边阴冷又无情地说了什么。

  那声音甚至带着疯癫的笑意,诡异极了,令人悚然;像威胁,又像是爱语,每一次吐息都带着尖刺,扎穿了他的身体,让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殷姚。”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是我的。一遍又一遍,你总是在说。

  “你是我的。”

  殷姚被政迟紧扣在怀里,单薄的睡衣浸在温热腥甜之中,他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剧痛无比。

  也让他暂时,彻彻底底清醒。

  Part-1 END

  --------------------

  这章会小修一下

  有个番外,这两天应该是连更

  Part 1番外 二叔(上)

  “真去不了。”

  “求你了啊……”

  “我也求你了。”韩铃现在一接殷姚电话头就大,“真没空,而且前天不是刚喝过今天为什么又来?到底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问啥啥也不说真的会烦。”

  殷姚接过面前酒保推过来的杯子,闷灌一口,不小心吃到了里面的薄荷叶,腥得他龇牙咧嘴,连忙呸呸呸几下,口齿不清地敷衍,“你来了我告诉你。”

  “你上次也这么说,我要是信你明天被车撞死。”

  “你来嘛。”

  “……来个屁啊。”韩铃一顿,诧异道,“你不会现在就在喝吧?你他妈疯了这都几点了,不怕被你哥骂也得怕被殷阿姨打死。”

  “骂什么骂,你好凶啊。”殷姚慵懒地趴在吧台,用耳朵夹着手机,因为怕再吃到叶子,要了个超长的吸管,慢慢悠悠地尝着,“你不是也没睡吗。来吧来吧,你来吧,带林飞彦一起来,我就在MOTH,新远的店,人可多了特别热闹。”

  韩铃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后一点耐心,面无表情地说,“说真的你才回国几天,原本好好的突然这个样子,大家都担心你你也不说到底什么事,一顿顿这么喝也不怕得肝癌。你撒娇没用撒泼也没用我告诉你老娘今晚就算能出来也不想出来,不乐意,今天出不来明天出不来后天也是,忙得要死心烦意乱不要给我添堵了,想要我陪拿出诚意来三二一立刻告诉我发生啥事我十分钟后就能闪现你身边。”

  一口气说完,韩铃等在手机旁,一旁林飞彦也忍不住凑过来听。

  说真的,殷姚最近真的很像个神经病,一天到晚有空没空就拉他们出来喝酒,喝就算了还喝得贼凶,醉了之后开始哭哭啼啼发酒疯,显然遇到了什么事儿,而且还是不好说的事儿。

  也用不着猜,这辈子没吃过苦头的小少爷突然变成这样,百分之一百是感情问题。

  多少次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吊他,结果这家伙嘴紧的要死,什么都讯不出来,他们两个虽然是乐子心态,但是一直被这么瞒下去也是真的有点不舒坦。

  “你听见没有,出声。”韩铃等得不耐烦,“你说我们才能帮你啊。”

  一会儿,听筒那边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殷姚一杯酒喝完了,用吸管扫那杯子底的冰碴子。

  “……”

  大半天,才听见殷姚噗地痴笑一声,醉兮兮乐呵呵地传来一句。

  “你好像我妈。”

  “……”

  林飞彦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拦着她没一拳攮进手机把殷姚抡死。

  殷姚也知道自己的问题,装疯卖傻地挂了电话,对着酒保说,“再来杯,冰块少点。”

  说罢,就趴在吧台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看,虽然昏沉,双眼却清明,没什么醉意。

  他装的。

  殷姚的酒量也是打小在长辈面前就名声响亮的,这才几杯,怎么可能醉。

  装醉是为了蒙混过去。

  他知道自己最近是有些过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们说这件事。

  说什么,怎么说。说他其实是gay,而且gay很久了一直没和朋友讲过,说自己前段时间陪他妈看表结果心动了一个男的,那男的和他哥差不多大,笑面虎一个,看着就不是好招惹的人。

  说他妈自从看出来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提及这件事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责骂,明明以前坦白自己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却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车。

  能说什么。

  ……

  他什么都不想说。

  “您的酒。”

  殷姚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抬起头,又要了根长吸管,咬在嘴里,没力气似的枕着胳膊,把那四十多度加了苏打水的甜酒当饮料喝。

  此时周六,凌晨三四点,城市中心正值不夜纸醉金迷欢乐最浓的时候,MOTH这种业内top级别的好地方,不需要营销,也能引得二代小年轻挤破头问爹妈多要点零花钱来虚荣一把。

  先不说里边这两层,连外边排队的就一长串,吧台这人算少的,卡座那称得上人满为患。

  “唔……”

  殷姚感觉头有点沉了,想自己也确实是喝得急了些。

  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睫低垂,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发了一会儿呆,眉尖蹙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四面八方的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个又一个追过来,刚刚还算收敛,许是现在发现他表露出醉态,盯得是愈发肆无忌惮了,那赤裸直白的眼神带火似的往他身上撩。

  “黑湖,糖浆双倍。”殷姚对酒保说。

  “好的先生。”

  好烦。

  本来就烦。

  殷姚愈发不高兴,那双眼睛不耐烦地眯起来,用余光敛着周围盯着他看的人,心里觉得他们都有病。

  嘴巴里不由得低声囔道,“一群……”

  “你好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和姐妹聊天的女孩端着酒去舞池了,座位一空,便有人蠢蠢欲动。

  旁边几乎是无缝衔接一般坐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殷姚还没有回头,就已经闻到对方身上极重的薄荷糖味道,还有古龙水味。

  “……”

  在这种地方,一般身上这种味道重的,十有八成是为了遮蔽体味和口臭,殷姚当下就嫌弃了起来,连头都懒得回,接过酒保递来的杯子,自顾自地喝着。

  对方也不恼,问吧台叫了一杯和殷姚一样的酒,就问,“宝贝,你心情不好吗。”

  原本也懒得搭理,但结果这人是用英语问的,听口音非常耳熟,殷姚一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爱尔兰人?”

  “你分辨的出来?”那外国人惊喜道,笑着捋了捋头发,“我的眼光没错,一眼就看到你和别人不同。你,嗯……很有品味。我看你半天,酒量也很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

  “不过,听你口音不像中国人啊,一般中国人腔调都很奇怪,就算说得好,也特别刻意,你不一样,讲话很好听。”他笑着靠过来,近到殷姚能看见他脸上的粉刺和雀斑,像是没看见殷姚难看的脸色,自信又直白地问,“你真漂亮,缺伴儿吗。我是说,今天晚上……”

  说罢,他勾着嘴带深意地笑,忽然定睛一撇,瞅见面前漂亮的年轻人脖子正中,有一颗极其惹眼的红痣。

  那痣的红很是鲜妍勾人,精致小巧地缀在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周围一圈淡粉更显得皮肤干净白皙,带有东方肤色特有的暖调,像什么坠了樱桃的乳制品,诱得他浑身燥热起来。

  殷姚斜着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也是。但我觉得你们口音相当搞笑,很有喜剧感,考不考虑找家剧院赚外快。”

  外国人还专注地盯殷姚这颗痣,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别打扰我,我对你这种品相不感兴趣。”殷姚却耐心耗尽,愈发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刺鼻,挥了挥手,“滚。”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耳边响起那老外恼羞成怒的嚷嚷。

  具体也就是说他凭什么失礼,为什么没礼貌,继而又开始一些常规地图炮。他一开始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最后直接烦了,抬起手,一杯酒泼到男人的脸上。

  白种人一愣,很快激动起来,呼吸粗重,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见人给泼懵了,殷姚被这狼狈的模样逗乐,熏笑着调侃,“怎么了,这么意外?你看上去明明很像经常被人泼酒的那类人。”

  外国人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脏的,眼瞅着就要动手——却连殷姚的边儿都没挨到,身后也不知道从哪儿窜来两个训练有素的安保,半拖半拽地将这人“请”走了。

  拖到远处还能听到那人在骂。又嚷嚷着放开,说要打官司。

  “您真是。”酒保习以为常地擦着杯子,看满脸无趣的殷姚,有些无奈,“但是殷少爷,您这脾气,在外面多少还是低调一些。”

  “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殷姚面对亲近的人,语气明显地软了很多,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本来就心情不好。”

  其实也不怪殷姚有恃无恐,MOTH是某集团下属产业,母公司吃着殷时嬿的闲股,能往这儿开也依仗了她不少关系,算半个大老板。管理层常有叮嘱,基本上他在这里消遣都是一路畅通,有专人保护也有专门接应的服务人员,不然殷总也不会放心他最近通宵整夜地泡在这里。

  酒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小少爷也太肆无忌惮了点,对外人脾气又差,就算有人看护着,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照顾妥当了,

  殷姚的酒泼空了,又要了一杯,酒保恭敬地应承下来,想了想,果汁比例调高了不少。

  “和家里吵架了吗。”

  殷姚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酒保有眼色地收了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那边怎么了。”

  “嗯?”

  殷姚不知是被远处什么动静吸引,突然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酒保一愣,配来看顾殷姚的两个安保拖着那老外出去还没回来,急得他伸手就拦,“等等,您别去!您回来!”

  殷姚却没有在意,注意力全被不远处吸引着。

  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男孩,正被一个成年男人拉着胳膊往人少的地方拖拽,满脸都是抗拒,眼睛红红的,正大声叫着什么。

  可卡座这边音乐声音太大,已至凌晨,嗨了一整晚,基本上所有人都醉醺醺的,没什么人注意到那边。

  也正是因为没什么注意,那成年人才肆无忌惮地拉扯着小孩,看架势,要不是顾忌着过头,感觉就要将孩子扯起来抗走了。

  小孩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成年人对抗,很快就被拖进偏僻处的卫生间,殷姚俏无声息地追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那孩子哭着叫到,“放我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放开!不要碰我,二叔——我二叔会杀了你的!”

  这孩子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殷姚却顾不得太多,连忙冲了进去,正赶上那醉汉将小孩往最里面的隔间里拖拽。

  那孩子也眼尖,一眼就看见殷姚,疯狂地挣扎,“哥哥,哥哥救我!我不认识他,帮帮我!”

  “他妈的老实点!哭什么哭,叔叔就摸一下……”男人正醉笑着扯男孩的衣服,似乎还留有几分清醒,听见他哭着冲人呼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在摇晃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门口一脸冷漠走进来的殷姚,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胆子够大的,不躲着点还敢进来……嗝,呃,你也……你也过来,正好,老子艳福不浅,也打野玩一把双……啊!”

  怎么也没想到,殷姚机灵地顺起台子上的皂盒,干脆利落毫不手软地狠狠一挥,力道极重,冲他脑袋就是一下子。

  醉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那陶瓷的质地有棱有角,正巧击中他太阳穴边,当下就失去意识,耳朵孔里隐隐可见猩红。

  男孩吓蒙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姚。

  殷姚也有些慌,轻呼出一口气,将那皂盒放回洗手台上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但也没有慌太久,眨了眨眼,连忙跑去隔间,蹲下来查看那小男孩身体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

  “……”没想到,男孩比想象的要淡定,情绪很快也稳定下来,带着鼻音和哭腔,小声地说,“没、没事,谢谢……谢谢哥哥……”

  “没事就好……”殷姚上下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多大了?从哪儿来的,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这都几点了,家里大人呢。”

  男孩低下头,肩膀抖了抖,又开始掉眼泪,“不是的,是我不听话,呜……因为一个人在房间,叔叔和姑姑一直不回来,我睡不着,偷偷跑出来的……呜呜呜……二叔都说了一定不能乱跑的,对不起……”

  毕竟是个孩子,解释起来肯定是颠三倒四没个逻辑。

  殷姚捕捉到几条信息,又更加愕然,“跑出来的?”

  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简单就能混进来的地方,殷姚顿了顿,发现这孩子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配饰,想了想,声音放软,小心试探道,“你是从楼上跑下来的,是不是。”

  男孩红着眼睛,有些惧怕,又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殷姚大概明白了,舒了口气。

  看样子家里大人就在楼上没错了。

  MOTH只占有这家酒店一二层的位置,连这一整片灯红酒绿奢侈靡醉的中心商业区,旁边就是购物大道,五六层是餐厅,其余顶层是酒店客房,顶层是国会接待的地方。

  “你住在几楼呢,还记不记得?”

  小男孩点了点头,乖乖道,“记得的,我是从二十六楼下来的,姑姑在顶楼。我……我一个人,屋子太大了,睡不着……害怕……说好马上就下来陪我的……”

  这种酒店都差不多,越往上住越昂贵,但这里性质特殊,不完全是商业酒店,二十楼往上需要身份证明选择性接待,不是想住就能住的了。

  看起来这小孩家世想必不单单是富贵这么简单了。

  “呜呜……噫呜……哇——!”

  那男人横在地上不知死活,大概是越想越害怕,男孩抖了半天,可怜兮兮地瞅着殷姚,越来越委屈,兔子似的扑了过去,把自己团进殷姚怀里,哭得不愿意出来。

  殷姚其实没怎么和小孩子打过交道,手足无措地只好坐在地上抱着他,安慰地拍了拍这孩子的身体,“别怕,别怕啊……没事了。”

  “呜……呜呜,二叔一定会……一定会骂我的,我好怕……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殷姚一愣,拍他的手都停在半空,“……啊?”

  他哭不是因为这个男的……?而是因为怕长辈训斥?

  殷姚撇了撇嘴,那大人是有多凶啊,给孩子吓成这样。

  “不哭了,没事,别害怕,你二叔不会骂你的。”

  哪知道一提这孩子哭得更凶,甚至抽噎着打起哭嗝,“哥哥你、呜呜……嗝,你不知道……呜哇……二叔,生起气来,好凶……好凶的……很吓人……”

  殷姚把他从自己怀里稍稍推开想那张纸给擦一擦脸,结果又被树袋熊一般黏过来,实在没办法,只好用袖子给他抹眼泪。

  耐心地哄着,“没事,没事,不哭了乖。你看哭起来多难看呀,明明这么漂亮的小……嗯?”

  殷姚越擦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托着小男孩泪眼朦胧的脸蛋,仔细地看。

  这孩子长得确实很漂亮,看着也乖巧,哭懵了就傻乎乎地被殷姚捏来捏去,捏得他愈发迷糊了,就将脸团子放在殷姚手心里,软绵绵地蹭,“哥哥……”

  “你刚刚说,你二叔?嗯……”殷姚沉思。

  他愈发看这小孩熟悉,感觉自己一定见过……绝对见过!

  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最近也没见过什么小孩啊,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二叔……”小孩呆呆地,眼睛一红鼻子皱起来,浑身一抖,又把脸埋在殷姚的胸口,“他知道我偷偷跑出来,一定很生气……”

  “嗯……没事的没事的,是家人啊。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真的生你气的。”

  “其实……”小孩从殷姚怀里探出个头来,“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哥哥你我,总觉得很眼熟哇……”

  “我?”殷姚问得有些着急,“你见过我?在哪儿,什么时候啊,你还记得吗?”

  男孩有些懵,“好像……好像是吧……”

  他又偷偷瞧了殷姚一眼。

  其实……也不是见过。

  这个哥哥长得很像一个人。

  特别像。

  那个人,他也只见过照片。

  那照片就摆在二叔的桌子上,书架上也有。

  ……他不喜欢那个人。

  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是只看照片,他就觉得那个人很冷漠,就算是笑着,也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怪。

  男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哥哥柔软的眉眼,脖子上的红痣看起来像一颗小红豆,很酷,而且身上还有好闻的气味,就算有一点点酒气,但很甜,还有水果的味道,他不讨厌。

  而且……

  是很像,但是这个哥哥更漂亮。给他的感觉暖呼呼的,一点都不冰冷,不像照片里的人……

  殷姚在地上坐的屁股痛,怎么都想不到这孩子是谁,也就放弃了思考,抱着小孩小心翼翼地起身,“总之我先把你送回去,别怕,没事的。你先在……”

  殷姚推开隔间的门,正要出去,突然听见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谈话的声音。

  是刚才听到的爱尔兰口音,正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别他妈让我碰到,我说真的,乔。”

  好友大笑,“是你没用。要我说,你也太丢人了,连个亚洲人都搞不定。瞧瞧你的体格,像他妈只肥过头的棕熊。”

  “肥?你说我肥?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练出来的吗!”那人呸道,“妈的那贱货,别让我再遇到,我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气,你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我长了一张被人泼酒的脸!”

  其他人哄笑起来,有趣道,“听上去很辣。”

  “闭嘴吧!”

  几个外国人一进卫生间,声音顿了顿,有人说,“这地上有个醉汉躺着。”

  “管他的。”红发男人泄愤似的用皮鞋踢了踢他,“这黄猴子醉死了。”

  同行的人嘲笑,“你就是个种族主义者。”

  “别装了,你们也……嗯?”红发男人突然停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最里面的隔间,“好像有人在那儿。”

  痛快放水的几人满不在乎地说。“卫生间有人很奇怪吗?心虚什么,谁叫你口无遮拦。”

  “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个!”他生气地吼了一句,又疑虑地望向那边,“总感觉有人。我过去看看。”

  “随便你……”

  殷姚抱着男孩,脸色难看地躲在最里面,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小孩似乎也明白,不用殷姚提醒,也安静地趴在他怀里,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听到外面那人一步步走过来,男孩发不安地发起抖,殷姚虽然心心里也是十分慌张,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抚着他,用气声说,“嘘……别怕……”

  还没说完,虚掩着的门被啪地一下打开,殷姚身体一僵,抱紧怀里一动不敢动的男孩,冷冷地抬头看过去。

  那男人背着光,身上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哈……”

  他眼里带着近乎残忍的笑意,撑着门框,咂了咂嘴。“啧啧……”

  摸了摸下巴,他弯下腰,抬高声调,调侃道,“老天爷,乔!拉尔!尿完了就快过来,瞧瞧这是谁?”

  Part 1 番外 二叔(中)

  政药前几年出的那事,业内都有所耳闻。

  先代分家明确,传统的归女子管,改革的归男子管,为行方便新药科研与设备都在海外,中医药则定在家里。平时各顾各的,偶尔也会竞一竞大头,向来不怎么起直接冲突。

  政月是政迟叔父的独生女,和政成凌的教育方式不一样,她是个打生下来就是个搁在双亲掌心当夜明珠疼宠的心头肉。

  不论这十足的底气,自己也是个有本事有风采的,长大后,名正言顺接下另一头,营做得风生水起,在当今依赖新医药的世况下也能打个平齐,因此人人敬畏。

  打小这辈里,她算数一数二的权首。

  表面同那头好似分庭抗礼,实际上,二人从小关系挺好。

  凑一块恶事做了不少。

  也都是聪明人,懂得避祸找顶,基本上家里亲戚孩子都被狠狠折腾过。一个明着闹腾的猴王,一个看不透心思的笑面虎,偏偏成大事就得靠这号奇人,于是长久经年下来,长辈对此也都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翻天就行。

  如今……那场风波草草了结,政迟回来修养,老大被赶得下落不明,家里现在,明摆着,就是这二位说了算的。

  虽然并未张扬,但这接风洗尘的大宴还是从下午摆到了夜里,晚餐包了顶楼一整层,各行各业能来的都来了,最底下不开放的区域里,刷刷停满了不带牌也不带标的黑底小轿车。

  俨过了凌晨,一顿饭吃到现在皆是十分尽兴了,果盘浓茶上了一波又一波,陆陆续续就有熬不住请辞的,一一拜别之后,也有不少人在,打打牌聊聊天,亲近的说说体己话。

  “你不累吗。”付矜垣烟抽得头晕,看了眼表,“又不急这一时。你刚回来过得是美国时间,我可不是。”

  政月一手玩着两颗玉骰子,一面专注地看牌,随口道,“困了就回去。”

  “那我走了。”

  “欸,干什么这是。”她一拦,“清主了,走什么?把这轮打完。”

  付矜垣愈发头疼,这几人也不知是在较什么劲,人走光也不演了,一轮没三个小时绝对下不来,只一摊手,“请假出来吃零花钱的,我没筹子啊。”

  政月不作声,将自己抽屉里写码数的纸头推过去,足足三叠,打得不大也不小,一柄咕十亿,这一堆全推下去,恰好是她今晚的战果。

  面前堆了座蓝金相簇的小山,付矜垣觉得自己表情应该很像流汗黄豆,抽着嘴角求饶道,“……我真累了。姐。”

  政迟闲笑道,“我不回来没人陪她双升。”

  付矜垣说,“那你再回去。”

  这回没人理他,都安安静静看牌,一边陪坐的几位政药各企总裁也演没听见似的,要么闲聊要么叫果盘茶水,稳着自己那五六十岁快猝死的精气神儿,氛围恰好,其乐融融。

  只有他被拉来打牌凑数的小秘书,谨慎地举着牌面,闻声便抬起头,一板一眼地说,“您确实是该回去休息了。”

  付矜垣心中宽慰,把牌一撒,抻了抻腰,懒懒一笑,“……两个狗东西,瞧见没有,这才是会疼人的。”

  小秘书点点头,“您早上有场约谈,下午没什么事,后天去外省下视,我定了晚上的航班。”他看了眼时间,“您现在回去,还能再睡两三个小时左右。”

  “……”

  政月扫视一眼周围,见手下人难掩疲色,也收了手,对政迟说,“我看你是不急着走,改天可以回一趟宅子,长辈想见就见,不愿见在我院里待着就行,我也好久没摸麻将了,叫上你带回来的几个,痛痛快快打几圈。”

  政迟虽不见疲倦,但兴致不高,“再说。”

  付矜垣奇道,“老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有瘾。”

  凑过来收拾的老心腹笑着插了句嘴,“算是吧,小姐没别的爱好,就好玩这些,小时候在饭桌上,跟着长辈,牌九茶杆骰子不离手呢。”

  她嘴里嗫着烟,没擦开火,只点了点手,“你也来,找个有空的时候,最好把老爷子一起约上。”又爽朗地笑着说,“好家伙,老部长搓起麻将来又痴又癫的,一上桌没两个通宵不下凳子,格局大,喂牌痛快,好对我胃口。”

  付矜垣人都快走到门口了,听见这么一段扭过头张口要骂她,突然就看见有个谁搡开门,急三火四地冲了进来。

  看着像政月手底下的文员,这人惊惊报了一声,喘着气,张口就是,“政董!不好了!”

  二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一齐看过去,给人的压迫力可着实不小,政月问,“你喊哪个?”

  “不是的!”他急道,“小、小少爷不见了!”

  此言一出,有人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却看见那二位都还稳稳坐着,眉锋蹙起,不免暗道一声自己毛躁。

  见冒失的是自己的人,政月看了他一眼,细问,“监控调了吗?”

  “调了!房间的调不出来,只有走廊那边,是一个小时前他自己开了门……自己进了电梯,仔细瞧似乎是去了四楼,我们去看过了没人在。”

  政迟问,“四楼是什么地方。”

  那人回道,“对外的中餐厅,早就关门了。楼下是夜店,通宵营业的,这会儿应该还开着。我看见有楼梯可以下去。我们去看了,那夜店门禁很严,如何都不让进去查,本来想叫行方便,但是……”他为难地说,“今天说是不宜宣扬的,就……”

  政月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也不必再问,两手空空敢上来通告,应该是遍寻无果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的。

  照他的话说,这孩子很大可能就是走楼梯下去的,应该就在那夜店里。

  二人对视一眼,政迟默不作声地起来。“可能会出事,查查那店怎么回事,你叫人联系责任方。”

  政月点头,见他披了衣服,问,“你亲自去?”

  他淡淡嗯了一声,“我带着人下去接。”

  她觉得奇怪,“孩子受了惊吓,做什么摆出一副唬人的臭德行。你没看他现在,见你和那老鼠见猫似的。”

  “知道怕,他下次就能记住了。”

  “才多大,不至于。无情事小,偏执到最后众叛亲离的呀。”政月见他头也不回地无视自己直接走了,也不生气,反倒更觉有意思。于是红唇一扬,对身边人说,“打小我就觉得,这人一定会孤独终老。”

  亲信满头大汗地赔笑,“您言重了……”

  她将眼睛眯起来,随手拨了个电话,边听着,边笑呵呵地说,“别不信,走着瞧。”

  ——

  酒保在吧台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殷姚回来。

  着急得好似热锅蚂蚁,手机死死在掌心捏着,都捂出汗来,到底是没敢把电话打出去。

  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拦住,眼睁睁看着那酒喝了一肚子的到处乱跑。

  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这工作是绝对保不住的。

  正一筹莫展,就看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直冲着这边,浑身都湿漉漉地,张望半天,看见他眼睛一亮,提起步伐窜进来,伸手扯他衣角。

  酒保一愣,还没开口,就听见他童声尖细,焦急地说,“送我上楼去!”

  “什么?你是怎么进……”

  “送我上去!我要找我二叔!你愣着干什么呀——”他大喊起来,小脸挣得很红,带着哭腔,不知是遇到什么事,看着比他还要着急,“快点、快点呀!呜……哥哥、哥哥会出事的!那群坏人……”

  酒保心中一动,敏锐地蹲下来,“我会送你回去的,你别着急,先说清楚什么会出事?”

  “哥哥,哥哥会出事的!”小孩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是今晚经历的一切早已超出自己能力的处理范围,只好胡乱解释一通,“他……呜呜,他骗那群外国人,然后用盒子砸他们的头,流了很多血,就是为了让我偷偷跑出来……你能不能送我去顶楼,我、我要找我姑姑,快救他……”

  越听,酒保的心越沉,“你说的哥哥,是不是脖子上有颗……”

  “对!就是他!”小孩连忙点头,急得直跺脚,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楼顶上去,“没时间了,现在真的很不好!他们都在那边围着,在卫生间!我……”

  要出事了。

  他心中重重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听完,发觉旁边有动静,一抬头,眼尖地发现那两个安保人员神色慌张地回来了。

  身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但心中的不安太过强盛,顾不得太多,站起身怒道,“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出事了首当其冲要担责的就是你俩?”

  “我们……”

  酒保手一推,也知道不是算账推锅的时候,“以后再说,现在找不到殷少爷人在哪里,估计是有麻烦了,你两个找人先送这孩子上楼,然后带人去……欸!你别跑啊!”

  正说着,却见这孩子一步不停地飞快跑了过去,稳稳地扎进男人怀里。

  那人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将这十来岁的孩子轻轻松松单手抱了起来,并没有安抚。

  小孩大概是真的吓坏了,眼睛一闭,埋在他胸口开始闷声地哭。

  隐隐见西服上一团深色的水渍范围愈来愈大,男孩抽抽搭搭地小声说了什么,扶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哭花了的脸抬起来,却不敢看他。

  一面抽着气,一面依赖又畏惧地小声喊了句。

  “二叔……”

  “啪!”

  卫生间的温度变得十分闷热,连镜子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酒精让汗液代谢得更快了,也不算多么狭小,可空气中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那外国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咬牙切齿地看着被逼退的殷姚,舔了舔嘴角,也不与他废话,伸出手扯住他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殷姚怎么会让他得逞,往后一避,正好身后是隔间,闪了进去虽险险躲开,但整个人也被逼进狭小的单间里,再无退路。

  “臭婊子,给我小心些!”他一再吃瘪,心中怒气更盛,对后面幸灾乐祸的同伴喊,“过来帮忙!”

  殷姚咬着牙把门一摔,用尽全力地堵着门,虽然现在情况不利,但就算只解当下燃眉之急也没办法,他试图扭关门锁,这壮熊一样的外国人力气贼大,较劲之下殷姚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推门上面,眼看门锁就能扣上了,一股大力却从外面猛地将撞过来,猝不及防,被刮倒在地。

  “哈。”那人捏住他撑地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躲避处扯了出来,扔到公用洗手池边上。

  殷姚踉跄几下,并没有扶稳,跌倒的时候脑袋磕在石英台面上,痛得他前白光一闪,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

  几人中,乔喝的最多,摇摇晃晃指着红发哈哈大笑,“你怎么给他打成这副模样。”

  那红毛一颗脑袋看上去确实精彩,几道血痕十分显眼,浑身青青紫紫挨了不少下。

  反观地上痛到蜷缩起来的殷姚,虽然狼狈,但到底也没有真的伤到哪儿。

  要不是殷姚只顾放跑那小孩,还真没办法这么轻易搞定。

  他们也没想到,这小妖精一股疯劲儿,是打是抓都下死手的,还尽往人命门招呼,好几次要不是躲得快,估计眼睛都得给他弄瞎了。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对同伴说,“去把他按住。”

  殷姚刚刚挣扎反抗的时候,其余几人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来二往的不见他服软,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蔑,让人戏谑之余更是生起一股烫腹的凌虐欲。

  大抵是那倔劲儿,野猫似的,着实诱人得不行。

  殷姚借着酒劲,晃了晃头。

  这种白垃圾在外面那几年见得多,可能也是喝了酒的缘故,居然也不是很害怕。

  那两人过来捕他,还未再继续挣扎,就感觉到颈边贴过来一柄森凉带着寒气的薄刃。

  原本还在冷静地想办法周旋,刀刃一贴过来,殷姚身体一僵。

  他虽不怵,却不是傻子,登时不再乱动。

  不低头,只用余光,也能看见那把极其锋利的瑞士刀贴在皮肤上,已经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不痛,却很有震慑力。

  “现在知道怕了?”那人不轻不重踹在殷姚的小腹上,满意地听他闷哼一声,龇牙笑着蹲下来,拍了拍那张脸,“你们不是有句话,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了。”

  这一下踹到小腹上部,脖子上伤口因大幅度动作被撕开,血珠晶莹剔透地泌出来,连串凝在殷姚暖色的皮肤上。

  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红毛忍不住颤了颤,刀尖挑着殷姚的嘴角,拨开他紧闭的唇肉,呼吸粗重地威胁,“自己把衣服脱了……快点。”

  在凶器的威胁下,殷姚听话不少,见他似乎也是放弃了反抗,另外两人便松开了殷姚的手。

  他低眉敛眼地发着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进自己的衣服里。

  动作极慢。

  男人急躁地催促,另外两人也蠢蠢欲动,乘他们几人松懈,殷姚猛地张嘴咬住了刀柄,刀刃刺破舌尖,顾不上喊痛,趁男人诧异松手的时候,他瞬时握住叼在嘴里的小刀,嘴角涎下去来不及吞咽的血,看也不看,死命一挥!

  刀锋划烂了棒球衫,要不是躲得够快,以那力道和速度,只怕是要当场开膛破肚。

  “妈的,疯婊子!”

  殷姚呸掉嘴里的血,挥了挥手里的瑞士刀,眯着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们谁更像疯子?”

  目光扫视一圈……他其实离门口有不少距离。

  殷姚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有眼色就滚开,说不定我还能放你们一马。”

  有人好笑地说,“你?放我们一马?”

  “怎么,你要报警?那又能怎么样。”红毛扬起下巴,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显然是不打算放殷姚走,“就算强奸了你,在你们国家我也不会出任何事。而你持手持凶器伤害了我,可就不一样了。”

  他近一米九的身高,练过头的肌肉难看地纠起。

  客观来看,就算殷姚拿着一把真正的水果刀,在这种差异下,都未必能站上风。

  一步步逼近,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殷姚的手腕,稍一用力,殷姚只觉得手腕传来钻心剧痛。

  没有了攥紧刀柄的力气,只能不甘地眼睁睁看那唯一可以傍身的武器掉在地上,被一脚踢开。

  殷姚心中一沉。

  这下怕是,真要完蛋了。

  “放开……放开我!妈的滚!”

  那双手钻进衣服里,恶心的气息毒雾一样缠了过来。

  殷姚发觉嘴里的血腥味更重,力量的悬殊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估计在劫难逃,提起腿就往这人裆下踩,咬牙切齿地怒视,“你敢!”

  红红的眼睛水润起来,凶悍时也能叫人恍神,那不习惯吃亏的性子不知是骄纵还是真疯,到了如此境地,还不安分。

  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殷姚看了眼那人的裤子,愣了愣,噗嗤一笑,舔了舔溢血的嘴角,鄙夷地讥讽起来。“你是畜生吗?”

  “操你妈的!”男人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忍无可忍,狠狠一掌扇过去,却也没有任何意义,殷姚还是像疯了一样,感觉不到痛似的。

  嘲弄的笑意不减,死死盯着自己。

  一旦给他可乘之机,就能立刻将人生吞活剥似的。好像真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那双眼睛盯得人心惊肉跳,他莫名有些慌张,对身后说,“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把他揍老实了!乔?你们——”

  正恼火地回过头,就见刚还堵着门的那两人,一边一个,悄无声息地早已横倒在地。

  和原本就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醉汉差不多,紧闭双眼,气息微弱,不知死活。

  “……?”

  那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起围了一堆人,看模样都是训练有素的保镖,还有身着制服的特警,一对上眼,满身警备,蓄势待发地就要过来。

  “警察!”门口的警卫高喊道,“干什么呢!快点放人!”

  红发暗道一声倒霉,“他妈的……”

  殷姚见状,灵巧的身形一闪,从他手底下窜了出去。

  无人阻拦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他直接冲出门口,狠狠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闷哼一声,也没恼,下意识张开手,把他当撞进怀里的兔子一样裹了。

  殷姚现在草木皆兵,看着面上没什么,实则就是在硬抗,心到底还慌得厉害,立马屈起膝盖往前顶,却见那人反应也快,用大腿挡了一下,平静道,“没事了。”

  “放开我!”

  “不用怕。”他没有松手,只是放低了声调,说,“抬头看人。”

  闷沉的声线,是十分熟悉的感觉,前不久才听到过,随着那稳重的呼吸,落在耳朵里。

  酥酥麻麻地,叫人心尖一跳。

  --------------------

  肥肠抱歉这周更的有点晚,感谢主人们一直以来的包容!哐哐磕头了5555

  今天会将这个番外更完!

  画饼时间:新文正在全文存稿,周末也许会开个预收~换攻ABO,年上爹系攻×可怜小狗受,捡老婆文学,狗血+治愈,算半个爽文小甜饼吧

  是签之前就写好的,封面刚做出来;也知道我这人比较爱滴滴()所以某几章会删改整理一下,该有的都会有!

  啵啵!

  part 1 番外 二叔(下)

  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在做梦。

  “你……!啊,是那天的。那个……”殷姚喘着气,被他夹在怀里,摇摇晃晃地说不清话。

  “是我。”

  “不是做梦吧……”

  政迟被他逗笑出声,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他恢复。

  “我没。我没事,真的没事。”殷姚不自然地挣了挣,感觉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难看极了,“我……”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遇到他了呢。

  虽心中感觉微妙,殷姚却是胸中石头落了地,后知后觉地疲惫了起来,紧绷的精神一松,呼吸反倒急促起来,眼前发晕。

  “别着急,慢慢呼吸。”政迟说,“我扶着你。”

  他的手扶着殷姚的胳膊,用的力气不重。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见殷姚破破烂烂的嘴角还在淌血,脸颊也是青青紫紫一片,顿了顿,锋眉拧起来,周身的气势就简简单单凭这么一个动作变了,隐隐压得人喘不过气。

  殷姚有些害怕,受惊一般地往后退了退,但腿却早就没有力气,离开那怀里也没有被兜住,就跌坐在地上,也不知道痛似的,怔怔地,任由他低头地审视自己。

  那目光说不上多柔和。

  政迟没有扶他起来,表情也看不出过多的情绪,但殷姚能感觉到他是在打量,埃重的目光从他的脸,到嘴唇,再到脖子,最终停留在某处。

  在看什么呢……

  “哥哥!”

  那小男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扑到殷姚身边,见他一脸都是血,小脸愈发惨白,又不敢碰他,要哭不哭地轻轻扯了扯殷姚的衣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呜……”

  “啊。”殷姚眨了眨眼,有些尴尬,他没敢再抬头和那人对视,只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我没事,别怕。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孩子扑在怀里不愿意起来,也不说话,看着像是真的吓坏了,见状他也不再追问,正准备抱着他起来,就听见那人冷漠地说,“陈叔,带他回去休息。”

  “知道了。”

  小男孩趴着不愿意起来,陈韩峰哄了两句,才依依不舍地像树袋熊一样被整个人搬到一边去,却也不安分,嘴里还在叫着殷姚。

  “……”

  没了小孩,一个人坐在地上,殷姚更觉得尴尬,用手背沾了沾嘴角,正准备找东西扶一把,面前的男人却半蹲下来,纸巾不轻不重地按在他伤口处,“弄成这个样子。”

  “……”

  他将殷姚扶起来,却并没有松开手,距离有些暧昧,殷姚虽然感觉不太自在,却并不抗拒,清了清喉咙,说,“谢谢,那个……刚刚不好意思,很疼吗?”他指的是自己用膝盖顶的那一下子。

  政迟有些诧异,紧绷的脸放松下来,颇有些无奈地笑到,“这副模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见他扭过头去,政迟说,“不碍事。”他见殷姚身上也没有别的伤痕,只脸上的皮肉伤,还轻轻发着抖,语意未明地叹道,“也不知道怎么给殷总交代了。”

  殷姚听见这一句,身体一僵,低低说,“你还记得我啊。”

  说完,殷姚立刻开始后悔,脸颊烫得可以煮鸡蛋,感觉像个傻子一样,只想给自己一拳。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操,放开,谁允许你们滥用权利,是野人吗!”

  那爱尔兰人已经被铐了手腕,跌跌撞撞被两名特警押送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刚一抬眼见到殷姚,张嘴就是一番言语羞辱。

  虽然是个白人,但他敢嚣张到这份上,确实是有些背景。

  陈韩峰安顿完小少爷,过来看了一眼,毕竟那人种特征明显,很快想起来细节,低声在政迟耳边说,“这老外家里不是做生意的,似乎和海关有些关系,双亲今晚也有出席,估摸着是一起来的。家里怎么回事……具体我需要回去再确认一下,但我瞅着好像和付部长关系不错,同那老夫妻说了好一会儿话来着。”

  殷姚现在也没太缓过来,除了累还有些心烦意乱,原本还能再硬气一点儿,这会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总觉得有些委屈,被忽视的伤口这会儿才开始火辣辣地刺痛神经,疼得他想发脾气,偏又不肯表露出来。

  自己在原地胡思乱想,那老外愈骂愈难听的话反倒没怎么听进去。

  但别人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乍一看见这受欺负的年轻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神情更有些恍惚,瞅着又可怜又懵然,像是吓懵了一般。

  “您看,这该怎么处理?”

  殷姚还在整理自己那一团乱麻的情绪,并不知道政迟已经低着头默看了他好一会儿,伴随刺耳的骂声,若有所思地捉摸着,最终脱了外套,袖子挽自手臂以上。

  陈韩峰见状,知道是那见血才舒畅的毛病又犯了,“现在是在国内,您这还是别……”知道拦不住,只好脸色微妙地跟了上去。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越遥拦着的。

  了结这才几年,身边也没个拦得住的人,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行事作风愈发残酷不仁。政驭手底下的人是一个都没放过,其中不乏十几年交情的亲眷旧友,说杀就杀了。

  也不能说做得绝,遭了背叛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但总归还是……

  陈韩峰眼见他拿过警卫手里的电棍、不悲不喜地握紧了柄把——便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有些多余了。

  眼前一晃,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的旧金山。犯了大错被逐去海外的二少爷在外面过得不好也不赖,在街区底层打打杀杀,浑身新旧伤痕不断,身边跟着个清冷疏离的年轻人。

  陈韩峰不咸不淡地叮嘱,“你们就当没看见。”

  “是是……”

  只是路过殷姚的时候,没忍住看了眼这年轻人的脸。

  殷姚回过神来的时候,骂声早就消失了,只有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政迟的皮鞋西裤上溅了血渍,正带着刚刚取下来的腕表,漫不经心地和一旁脸色微妙的警官叮嘱着什么。

  那看着像个有些职级的官员,大晚上从被窝里被扯起来,自己也头昏脑涨,冒着冷汗苦笑,就差没有点头哈腰,“是,是,不好意思。我们会多多注意的,不会再有这种恶性事件发生。”

  “也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政迟似乎心情不错,笑着说,“对这种事向来都是轻轻放过,洋人在自己家自古以来都是横行,像我们这种老百姓,见了也得绕道走,是不是。”

  见这一句老百姓出了口,那倒霉警官苦哈哈地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不是!不是!您这话太过头了,千万不能这么说!您放心交给我们,具体怎么做,什么流程,一定严格遵守招办,管他是哪国人,一律严惩!说到底也是我们系统内部监管不规范,责任一应我们承担,小少爷后续要是有什么精神损失,您只管开口!改日,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敲打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很没必要,政迟摇了摇头,“这说的,像是我讹你们似的。”语罢,便也不再理会。”

  那红发男人鼻青脸肿地被押过来,蔫儿似的萎靡不振,看了眼殷姚,又像是见到鬼似的,涕泪横流地开口央求。

  这会儿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刚那一波揉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为求自证,后续审讯也不会温和到哪里去,更不容他再多生事端,连带着地上几个昏迷不醒的人一齐押走了,很是雷厉风行。

  “……”殷姚酒劲上来,脑子更加迷糊。

  怎么个事……突然。

  发了会呆的功夫,错过什么了。

  愕然地见那男人泰若自然地过来,虽然语气温和,但开口却是不容拒绝的安排,“我送你回去,很晚了,不方便联系你母亲。”又说,“坐我的车。”

  殷姚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政迟单手整理着袖口,“要是害怕,我可以叫人送你回去。”

  “……”殷姚呆呆地盯着他身上的血迹,半晌,又发出一个单音。

  ……嗯?

  见他没有反应,政迟伸手握住殷姚的手腕,却听见倒吸一口凉气,一顿,才发现手腕一圈淤血,应该是伤到了骨头,已经青黄交接地肿了起来,可想而知得有多痛。

  “我看看。”

  “我没事的,真的。”殷姚默默收回手,又觉得自己动作太过冷淡,清了清喉咙,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

  这还真不是他做作。殷姚自问也没有多乖巧听话的,又一贯爱玩,给家里惯得胆子也大。在英国的时候……该干的不该干的干了不少,疯起来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总有人替他兜着,受了伤也不过是挨殷时嬿一顿骂罢了, 他到底没真的受过什么伤害。

  也是,刚二十岁的年纪,家里有钱有势的,从来就没吃过什么亏,自带着一股莽劲儿。

  政迟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殷姚又开始心乱跳,用手背蹭了蹭脸,局促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

  那是一种奇怪的看法,并不是在打量人,给殷姚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或者别的什么物体。

  他不是在看自己,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

  有种被剖开了展示的不适感,想被什么盯上再难脱身一般。

  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政迟便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再碰他,转过身去,说,“走吧。”

  ——

  他还身上还披着政迟的衣服,在后座愣愣地看窗外景色。

  政迟没有坚持,叫手下的人把他和那孩子一起送回去了。

  城市到了初醒的时候,天还闷沉着,路上没几个行人,灯倒是还开着。

  腿上小男孩睡得打起小呼,觉得这个姿势睡久了难说,又转了个身,脸埋在殷姚肚子上,舒服地蹭了蹭。

  “你醒着吧。”

  “嗯……”被识破有些尴尬,他将小脸扬起来,一举一动带着依赖,嘟嘟囔囔地说,“我怕我醒了,哥哥就把我推开了。”

  殷姚噗哧一声笑出来,“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子。”

  “是呀,我觉得哥哥你比我更像小孩子诶。”

  “你不害怕吗?换别的孩子都得去看心理医生了。”殷姚戳了戳他的脸,好奇地问,“只怕你二叔。”

  一提到这个名字,男孩不笑了,郁闷地趴在殷姚身上。

  “哥哥看起来也不是很害怕的样子。有心事呀?”

  “小大人……”殷姚见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说,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政……你二叔,会原谅你的。又不是不讲理,小孩子夜里起来害怕,找大人不小心跑出去罢了,而且你是受害人啊,肯定不会……”

  “他不是我二叔。”

  殷姚手一顿,“嗯?”

  “哥哥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孩子的情绪走得就是快,漂亮的眼睛又弯起来,“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一点戒心都没有。”

  不知为何,这笑容乍一看单纯,但配合着语调和眼神,有些不属于孩童般的失真感。

  孩子似乎是真的困了,眼皮半阖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殷姚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窗外车流和行人都多了起来,殷姚手机震了震,是韩铃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通宵了还没回家。

  正准备回复,就听见这孩子爬了起来,搂着殷姚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懒懒地喊。“哥哥。”

  殷姚放下手机,顺势搂住他小小的身体,“小话痨。”

  “你是喜欢我二叔吗。”

  “……”殷姚惊讶的微微张嘴,“什么?”

  “你喜欢我二叔吗?”他歪了歪头,说,“那天他带我去给姑姑买礼物……好像是在手表店吧,弄湿了衣服的就是你,对不对?”

  殷姚有些诧异,“你……”

  “喜欢也没关系啦。”男孩亲昵地蹭了蹭殷姚的脖子,“告诉你个秘密嘛。”

  殷姚不自觉地往后避了避,“……什么。”

  那孩子柔软地看着他,带着倦意,梦呓似的,“我二叔也喜欢你呀。”

  “你在乱说什么。”殷姚以为他发烧了,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严肃道,“果然还是受惊吓了。”

  “唔,我知道。”他挣了挣,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男的。”

  “……”

  “这没什么呀,我姑姑也喜欢女……”

  殷姚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头冷汗,苦笑着捏他的嘴巴,“你才多大,胡说八道什么,真是满嘴跑火车……我谁都不喜欢。你快听话,好好睡一觉。不然我就……”殷姚故作生气地说,“我就和你二叔说,你在背后偷偷编诽他。知不知道?”

  男孩不满地哼哼两声,眼睛转了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巴被捂住,也不再乱说话,眼睛慢慢闭上,装作困了的样子,把身体靠了过去。

  二叔……是个坏人,很坏的人。

  虽然没有人和他说,但是他知道,是二叔逼走了爸爸,还杀了他。

  哥哥长得和那个人那么像,他知道二叔想干什么。

  真是坏透了……

  手机里韩铃的消息一直跳出来,殷姚随便回了句话,就再没有心思看了。

  这孩子像是趴在他胸口睡着了,手还揪着他的衣服不愿松开。

  殷姚抬起头,看向后视镜,发现那司机也在盯着自己看,视线一对上,又视若无睹地移开,只沉默地专心驾车。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殷姚不自在地说,“把我放前面就行。”

  司机机器人一般生硬地回道,“抱歉,奉命要把您安全送到家门口。是政先生的命令,辛苦您再陪小少爷一会儿,给您添麻烦了。”

  殷姚无法,想将这孩子放在一边,却发现他扒的很紧,怎么都推不动,只好无奈地一直抱着,直到车缓缓停在路边,才废了好大力气下来。

  但还是被弄醒了,小男孩睡眼惺忪地问,“哥哥,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嗯。”殷姚还是点了点头,“好好休息,以后我带你出去玩。”

  虽如此,未等他回复,殷姚就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别之后,关上车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车窗看不见里面,但总感觉这孩子在车里一直盯着他。

  “这孩子一直很叫人费心,给你添麻烦了。”

  殷姚吓了一跳,转过身,就见那人站在楼梯上,“政先生?!”他往后一看,惊讶道,“您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总感觉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陪你回来。”他笑着说,“会不会有些突兀。”

  说罢,伸出手。

  殷姚不明就以地把手伸了过去,还以为要握手道别,没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裹着羊绒方巾的冰袋,轻轻放在殷姚手腕上,叫他覆着。

  “虽然胆子大,但也得知道分寸。”政迟说着,手微微用力,“于情于理,我都不愿见殷总的儿子哪天一不留神,出些难以挽回的事。”

  “嘶……”

  “疼吗。”

  殷姚顿了顿,“嗯……”

  本以为他要再教导什么,结果只是笑了笑,松开殷姚的手,“不知轻重,弄疼你了,抱歉。”

  他似乎并不清闲,通宵过后好似也有要事繁忙,没有滞留多久,临走时只说了句再会,就坐上殷姚来时的那辆车离开了。

  他远远望着政迟的车,手腕还遗留着微微酸涩的阵痛,神经一弹一弹地乱跳,和心脏一起,不知是因为通宵宿醉早搏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通下来,再年轻的身体也得好好休息。

  殷姚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愣愣地看手腕上一圈乌青,一会儿,才放下手,踏着院落柠檬树下的青草,一步步朝家门走去。

  会再见的。他笑了笑。

  不管了。

  能坏到哪儿去。

  --------------------

  第一卷的小番外end啦

  (以后番外都会是5000+的字数)

  终于可以可以更正文了555下一周!我!一定!不摆!!

  # Part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