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20章 五年没见了。

  预警*含有部分因病症导致精神错乱所引发的幻觉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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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什么?”

  声音突然从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刚劲有力的大臂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脖子后面甚至能感觉到热气。

  殷姚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壶没端稳,撒了一点在手背上。

  政迟一顿,连忙松开手,结果殷姚手里的小砂壶,抬起殷姚的手背查看烫伤的那几块皮肤,“疼不疼。”

  见殷姚还是怔怔的,政迟手用了点劲儿,“发什么呆。最近怎么一直笨手笨脚的。”

  “没什么……我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几滴开水而已,他甚至都没觉得烫。政迟的担心反常又古怪,殷姚不自在也不习惯地抽回了手。

  见手背确实没什么问题,政迟才停止大题小做下去,默然半晌,又将手放在殷姚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

  殷姚下意识躲了躲,“我没事……你突然怎么了?”

  “什么怎么。没事?但你看着脸色很差。”政迟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补充道,“也很没精神。”

  “……”

  殷姚慢慢地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抱歉。”

  殷姚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茫然,“什么?”

  “好像很辛苦。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很多事。”政迟摇摇头,低声笑了笑,“你总是这个样子。”

  他伸出胳膊,将殷姚整个人抱在怀里,语速缓慢地安慰着他,就像是在安慰一个陷入困顿的孩子。

  察觉到殷姚的缄默,低头耐心对他说,“在担心什么,和我说说。”

  殷姚安静地被抱在怀里,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一声声纵溺的诱哄关进耳朵里,像是带着甜蜜浓沉的爱意,破势殷姚封闭的心房。他还从来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好哄,就好像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痛苦和心灰意冷,就这样轻易的被几句温柔的安慰打破了似的。

  一瞬间,竟让他胸口涌现出倾诉的欲望。

  政迟温厚的每一句宽慰都让他卸下防备,相信他说不定听完之后不会让自己离开,说不定能想办法治好他,说不定……

  殷姚的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他听见政迟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问,“生气了?”

  殷姚连忙摇了摇头,“没有。”

  “你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不爱说话。一言不合,扭头就走。”政迟苦笑道,“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告诉我,好不好?”

  “……”

  见他脸色越来越差,政迟心中一紧。

  捧着他的脸,慌神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

  “越遥?”

  ——

  殷姚睁开眼睛。

  真是令人讨厌的梦。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除湿后鼻腔里还都是泥藻的味道。

  身下的被子和枕头泛着潮,在室内冷气的加持下压盖在身上很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还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皮沉重肿胀。脱离到现实中,梦中清醒的痛苦却跟着记忆一起被带了出来。

  有时候能记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了眼手机,果然又是下午。

  最近吃的安定药效似乎格外强……1mg的剂量居然会睡这么长时间,而且一天比一天久,昨天政迟走后才是晚上八九点左右,睡着的时间应该在十点半,这么算来,他居然睡了有十几个小时。

  记得他问政迟是不是在报复的时候,政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泪水糊了眼睛,殷姚没看清,只能听见政迟意味不明地问他。

  “你最近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吗。”

  似乎意有所指,隐隐含有寒意。

  殷姚说没有,说自己想不起来,让政迟放开他。没有撒谎,真的想不起来,太困了,很累,他只想去睡一觉。

  良久,政迟若有所思地问,“报复,你是这样认为的?”

  殷姚挣不动,泄了力气,死物一般被他按在床上,自暴自弃地说,“不然呢。”

  不是报复,为什么这么对我。

  耳边传来政迟残忍的轻笑,带着嘲弄。

  “是啊,在报复你。”

  殷姚将脸侧到一边去,闭上眼,也想捂住耳朵不听那些讥讽,但是政迟不让。

  “那怎么办?缠不动了,就想走。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政迟擦掉殷姚的眼泪,掐着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笑得很温和,“不是报复,是恼火。不够像,殷姚。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替代他吗?就算我说不需要,就算我说你比不上他,你也还是很执着。”

  政迟的笑意淡了很多,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与真假,“觉得有意思,但是也很生气。既然这么努力的讨好,怎么不坚持下去,要是再像一点,就会动心了。”

  好似在玩弄食物的猎食动物,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这么伤人呢,让他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无论是哪一种,都带着不分高低的残忍。

  殷姚像条案上濒死的鱼,用极轻微的力气挣扎着,不知放开手会逃去哪里。

  “既然要走,昨天哭得那么悲壮做什么,不是说要变成他了吗,让我等着……”

  政迟上下打量殷姚,饶有兴趣地反问。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从扔了香兰的那天开始,殷姚就很少看镜子里的自己了。

  他不想在镜子里看见陌生的疯子,厌恶病态狼狈的自己,就算是洗漱的时候也很少抬头。

  他确实,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了。

  政迟不在身边,应该是离开很久了。殷姚掀开沉重的被子,下床去浴室洗了个澡。

  这段时间殷姚没有去理发,头发长了很多,被水打湿之后也没有那么卷了,乱乱地贴在脸上,

  明明刚起床,却总感觉已经开始累了,他是大脑有病,又不是身体哪里出现问题,殷姚也觉得自己好笑,用力拍了拍脸,他撑起一点兴趣抬脸,想看着镜子里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

  脸还是那张脸,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隔着镜子分布不均的雾,他擦了擦玻璃面,抬高下巴反复地查看,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痣……好像是不见了。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的不太健康,身材却很好,穿着浴袍,露出薄肤下匀称好看的肌肉,是大众审美中最令人舒适程度。和政迟那种块块分明强调体积感的身材不同,镜子里的人既有力量感的线条,幅度又很柔软,较长的黑发湿淋淋垂下来,一瞬间,殷姚像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

  不对,这就是另一个人。

  他哪来这么漂亮的身体。即便是最健康的时候,身上也从来没有过肌肉。

  镜子里的分明是越遥。

  “……我真是疯了。”

  殷姚摇摇头,用毛巾擦了擦脸,揉着模糊的眼睛,想他大概是看错了,毕竟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很像。

  放下毛巾,正对着镜子牵强地笑了笑,镜子里的人却没有笑。

  殷姚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住,镜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动作,而是安静地和他对视。

  几秒之后,一阵恶寒从脊背电流一般攀上来,殷姚呼吸急促,面目惊恐地后退。

  “幻觉,是幻觉……”殷姚紧紧闭着眼,又再一次睁开,镜子里的越遥不仅没有消失。

  “它”甚至动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在洗漱。

  是幻觉。

  冷汗从额上淌下,殷姚知道,一定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这场景太过于诡异,殷姚咽下恐惧,不敢再看,心中默念着都是假的,是他得了病,脑子坏了。

  幻听幻视……也不是没有过,是经常发生的事。

  殷姚规避目光,想他该吃药了。正准备硬着头皮离开,却听见了镜子那边传来政迟的声音。

  脚步停下,他惊讶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犹如某种平行世界,镜中的越遥弯下腰洗脸,旁边有人递给他一块毛巾。

  是政迟。

  越遥接过毛巾,笑着说谢谢,而政迟则娴熟地弯下腰,轻柔克制地吻他。

  殷姚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被打到发了懵,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

  “什么……?不要,等一下……”

  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殷姚顾不上什么惊悚畏惧,下意识凑过去,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拍镜子,竹篮打水一般,想要拍碎这刺眼的诡梦。

  但是缠吻的二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政迟将越遥托抱了起来,手深进浴袍,亲热温柔的捏着越遥的腰,如所有普通的爱侣一样相互温存着。

  殷姚后退几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我怎么……为什么会看到这个……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

  还是已经疯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画面清晰又真实,直到政迟将越遥抱起来离开。

  殷姚怔愣地站在另一面,盥洗池的这面漂亮的镜子登时变得空无一人。

  他看不见里面的自己。

  就好像,他才是不该出现的异样,他才是被关在镜子里的鬼。

  “我在、我在哪儿……为什么没有……”殷姚手颤抖地触碰着冰凉的镜面,不管怎么看,镜子里都是空无一人,只有浴室一成不变的背景。

  殷姚呼吸急促,觉得恐怖且不安,他还在摸着挂满水珠的镜面,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照不到我……”

  直到神经质地在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我没死,我还活着,我只是得病了。”

  “对,假的,幻觉……”

  是幻觉,一定是,一定是。

  自我安慰和洗脑不能让他平静下来,殷姚再不敢多看一眼,慌不择路地离开那面镜子,昨天被政迟扔到地上的手账本还摊在原处,他视若无睹地踩了上去,摸到手机,躲在被子里拨通电话。

  “快接、快接……快接,啊。”

  电话接得很快,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

  殷姚像抓住救命的浮木,颤抖着问,“政迟!政迟……你现在在哪儿,我……我很害怕……”

  电话沉默半晌,政迟才问他,“怕什么。”

  殷姚裹着被子,电话里听起来声音并不清晰,说话也混乱,“说不清楚……对不起,昨天的事……我不该发脾气……总之,就是……你现在忙吗,你、你能……你能回来一下吗……我害怕。”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家……我在家,家里很奇怪……我……”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殷姚噎了一下,强笑着,“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

  “我之前给过你说实话的机会,既然不说,以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漠,“我现在没兴趣听,同样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既然你说是心理问题,之前给你看过的医生,可以自己去联系。”

  殷姚说不出话来。

  政迟说的没错,是他自己不说清楚,是他自己要瞒着的。

  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找的,在别人的视角来看就是他在无理取闹,他不能要求政迟……

  “还有事吗。”

  电话像是要挂的样子。

  “不是的,不是,政迟……我,我现在……”

  殷姚胸口发闷,想解释,又觉得难堪,但他现在太害怕了,一个人吞咽不下这种悚然的惧意。他只能道歉,“对不起……但是,算我求你,能回来一下吗,就一会儿,以后都不会了……求求你。”

  听筒很安静。

  安静到殷姚几次查看政迟是不是已经不耐烦的挂断了。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安静的等待,也不敢再央求。

  政迟发出一声叹息。

  殷姚在被子里捂得呼吸有些困难,听他像是心软,又燃起些希望。

  正待开口,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阿迟。”

  那声音清透柔和,语速很慢,即便音量微小,含杂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也极其悦耳动人。更极为真实。

  这声音殷姚听过很多次。

  被记载在政迟的录像带里,被刻录在书房的光碟里,一次次看过学过,它已经扎固在殷姚的印象和脑海,在幻觉中都能清晰重现。

  是刚刚在镜子里听到的声音。

  是越遥的声音。

  “阿迟,你在和谁打电话?”

  殷姚像被冻在冰里,闷热的被子也掩不住从心底溢出的寒意。以至于政迟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

  是做梦,是幻觉。

  原来他还在梦里,他还没有醒。

  不然怎么会在电话里听到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

  “哈、哈哈……啊……”

  殷姚干干地笑了两声,这笑声初听觉得荒诞,却断断续续地停不下来、殷姚一直在笑,到最后甚至有些瘆人。政迟蹙眉,冷冷道,“这又是发什么疯。”

  殷姚不想再听到越遥那么真实的声音,对着电话自顾自地说,“没事,抱歉……抱歉,没什么,噩梦……只是做噩梦了,脑子不清醒……”

  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他想既然自己还在做梦,那也没有必要顾虑别的,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吃了颗药,躺在床上,忍不住看向床头的镜子。

  镜子里依旧没有他的脸。

  太好了……果然是梦。

  “太好了。”殷姚默念。

  他现在还在做梦,再醒来的时候就会恢复正常。

  药效还是那么强烈,很快起了作用。

  就算他才刚醒不久,困意依旧很快袭来,最终缓缓阖上眼皮,疲惫又安心地睡着了。

  **

  “……”

  殷姚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已经被他自己匆忙的挂断,只剩下短促的滴声空响。

  电话里殷姚确实如他所说,像个刚从噩梦中逃出来还不太清醒的人——浑噩混乱,疯疯癫癫,情绪也不稳定。

  结束通话后,四周又恢复了静谧。政迟沉默不语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通话界面。

  茶庵很安静,置于山林,挨着某个小寺,是适合谈话的地方。今天只接待一室客人,因此呈了展示柜里镇店的黑砖,再加上泡茶人手艺绝佳,整个山林都充斥着极上淡雅的茶香味。

  “是谁的电话?”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

  裸露出的肌肤有很多新旧交替的疤痕,灼伤,淤青,刀具刻划的深疤,有的甚至还很新鲜,红肿着,随动作渗出血渍。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喉结处圆形的烫伤,尺寸大小类似细烟灼烧出的血泡,像是新创不久的,看上去很痛。

  他替政迟换掉温凉的旧盏,又梳了沫,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怎么了,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出声打断你。”

  越遥笑着说。

  他是个冷静清淡的人,在对待特别的人的时候,笑起来也能称得上明媚。但眼神却很暗,透不进什么光。他没有穿高领,所以也能清晰地看到脖子以下露出的痕迹,让人忍不住深究,他是不是全身都是这些东西。

  政迟没有回应,他放下手机,闲适地身靠在后垫,垂眼淡望着越遥,和他一身难以忽视的伤口。

  不悲不喜,辨不出兴趣或情绪。

  越遥却不甚在意,专注地布茶侍奉,将梳好的新盏奉过去,脸上带着笑意,热切而温情。“八十年代初的宋聘,很不容易找。五年没见了,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我烹的茶。”

  “尝尝吧?”越遥笑着说,“就当做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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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姚的症状取自阿兹海默患者的真实临床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