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18章 蛇蝎

  折断的桅杆斜着扎进甲板,隔着帆布,正好搭出来一条独木桥似的走道。

  硝烟和汽油的味道令人头晕脑胀。

  海面上没有建筑物遮蔽,午后阳光极其刺眼。

  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坚定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心神剧震,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却还是晚了一步。

  枪鸣声惊天动地,回荡在谧静的大洋上空,年轻人黑色的衬衫逐渐变得湿润,贴在皮肤上,散发出腥锈的味道。

  应该是很痛的,但年轻人只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在他面前坠落。

  19层甲板的高度,甚至听不见肉体击落于海面的碎裂声。

  政迟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似乎还没办法从旧梦中走出来,他从床上坐起身,目光极其暗沉,还带些初醒的混沌。

  梦中那场海难的结局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亲手扣下扳机的触感还在,后坐力与枪鸣让五感和肌肉震麻酸痛,闭上眼还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那道坠落消失的背影。

  脸侧突然贴过来一双白软的手,像是要碰到他的脸。他警觉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错觉,没有谁的手伸过来,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暖而刺目。

  殷姚不在。

  以往安稳睡在他枕边的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另一边枕头被子都是冰凉的,似乎是离开了有一段时间。

  枕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手账本,很常见的款式,砖红色的封皮,挂着牛皮绳装饰。

  这本子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西苑的时候就见过很多次,殷姚总爱抱着本子写写画画。

  他突然对殷姚本子里的内容有些好奇,拿在手里还没翻开,手下人来了电话。

  这不碍他分心,一边接了电话,“什么事。”

  “您醒了?是不是……不是时候。”

  这话说得总有点暧昧。

  他也不算旁系,是比较亲近的,因此多少了解些。按以前的经验,殷姚把政迟接过去后的第二天,下午之前是打不进去电话的。

  政迟还在低头看殷姚笔记本上的涂鸦,淡淡道,“抖什么激灵,有事说事。”

  陈韩峰听出来他心情不好,咳了声,说,“戚署说了,事情他了解,这事儿一定会帮到底。”

  政迟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殷姚的手账,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日期写着3月23。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两个简化了的卡通小人,画得很可爱,其中一个头上画了恶魔的小角,表情凶狠地在追打一个另一个,被打的那个满头都是创可贴,正表情严肃地撒腿就跑。

  从特征来看,怎么看怎么像卡通版的殷姚在追着打他。

  政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心情松懈下来。

  原本焦躁的情绪就这么被抚平,电话里声音听起来都惬意不少。陈韩峰三言两语转述完那边的消息,他乐道,“怎么,不诉他现下收的紧举步艰难,哭赖着让我别为难了?”

  本就习惯于这位的阴晴不定,见如今有心思玩笑,他也陪道,“也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嚒。要说他儿子模样也就那样,好好的二代不做非得跑去南韩唱唱跳跳的,一天到晚不给父母省心。”

  “真当他没钱嚒。他那身份尴尬,想往上爬袖子就得紧,不管那真紧还是假紧。”政迟笑着叹口气,“捧出去快十位数,他也是敢开这个口。”

  陈韩峰附和,“再往大了他也不敢说啊。”

  政迟再不多闲话,问陈韩峰东西拦下了没有。

  “贪归贪,拿钱办事他还挺利落。姓白的够阴险,走得是缅北的互市口,当初未申报的药剂就是这么进来的。”陈韩峰冷笑,呸一口,“要不是发现药槽深浅不对,就这么鱼目混珠下去,法院扛不住压力爆出去,当真百口莫辩,这锅政药是背定了。”

  “做得这么安静,说明深层还是有政驭的人。能引出来干净处理掉。”

  这个自然,陈韩峰应承下来,顿了顿,又试探道,“那越遥……”

  现在基本已经能确认,越遥还活着。

  ……

  其实,也不用确认。

  越遥一直活着。

  当初的事儿陈韩峰知道,也知道的比别人多些,他很清楚政迟为什么是这一番不咸不淡的态度,他只是不清楚政迟接下来该怎么做决定。

  当时情况惊险,以命换命,而如今则不同。

  如今白燮临把越遥放出来,就差没怼到人脸上挑衅,想也是已经疗好了伤,在明在暗,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不知什么时候就凶猛地扑上来,冲着命门死咬一口。

  政迟说,“不用查了,不是意外。”

  陈韩峰看到那截图不是意外,在布满摄像机的晚宴,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出现。

  既然明确是本人不是巧合,那更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

  陈韩峰了然说是,几番交谈过后,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儿,一拍脑袋,“对了,有人要约您的面。”

  殷姚的手账政迟已经看到最后一页,内容除了几个构图的脑洞,再就是一些平日干了什么事儿的记录。

  手账的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在写日记。

  却很少记录心情。

  殷姚只是像做笔录一样写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除了贫瘠到可怜的人际交往,再就是他画画接稿的死线和对面的要求。

  政迟合上本子,听见陈韩峰在那头语气有些尴尬,问,“怎么。”

  “就是,是殷总,联系了我这边,说……嗯,说有时间约您见一面。”

  陈韩峰虽然只是个传话的,但也觉得微妙,老实道,“就是殷姚的母亲,那位,殷时嬿。说……她知道政药最近出了不少麻烦事儿,要是您近期有时间,就出来喝杯茶什么的,我听那意思,像是说有些边边角角的要清理,她指不定能帮上您。就看您……有没有空。”

  **

  天气越来越热,殷姚醒来的时候,政迟还睡得沉。

  他的双臂还紧锁着身体,殷姚挣了挣,从沉甸甸的胳膊下钻出来。伸出手抚测政迟额头的温度,见已经不再发烫,就松了口气。

  很少有他醒了而政迟还在睡的情况,殷姚不清楚是政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情况他最近确实很累。

  殷姚没有打扰他,而是习惯性拿出床头柜存放的手账本,凭着记忆写了一下昨天具体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昨天和韩铃通了电话,但总感觉有什么事忘记了,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像是等一个短信,又像是要给谁道歉。

  ……记不清楚。

  不想了。

  如今殷姚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于一些事情,无论是‘想明白’还是‘记起来’。

  他匆匆记录完今天的内容,看表时间还早,就拿着本子去楼下画画。

  这或许是他唯一自在的时候,可以将所有事都抛在脑后,给他一种……只做自己的感觉。

  不用模仿别人,不用面对恐惧,能认识新的朋友,付出了一定可以得到回报,偶尔还会收获约稿金主的夸夸。

  小区里有干冰温控,也驱蚊虫,在楼下坐着吹自然风反比室内舒服。

  殷姚今天没什么灵感,做了几个方案,正纠结要不要给老板看,还是再改一版出来。

  “蛇?”

  头顶突然笼罩一片阴影,殷姚吓得一抖,松开手,平板邦当一声,摔在地上。

  还以为是沈丰年。

  但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和他打过照面了,也没那个胆子跑出来现眼。

  殷姚弯腰去捡板子,又防备地把头抬起来,看清来人的面容,却一愣。

  是个陌生的男人。

  只是陌生人,也不至于让他愣住。

  重点在于,这人看起来很奇怪。

  像东方人,也不像东方人。

  雪青的肤色,墨黑的头发,微卷偏长。

  他身材高大,是欧洲人的骨架,眉眼深邃,还有一双浓绿的眼睛,和这棱角分明的面容搭配在一起,增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感。

  比起英俊,其实更是一种……摄人的漂亮,这放在任何一个黑发绿眼的高加索人脸上,都不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面相结合了不同人种的特征。

  整体还是像外国人,但他打扮却十分中式,也比较老派,手中捻了串十八子,却完美地和他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

  那串珠子的材质罕见,兴起时政迟也玩过,因此殷姚认得。

  说价抵得上这儿几栋楼了。

  笔滚到他的脚边,那人弯下腰拾起来,笑着递给殷姚,“抱歉,是我唐突了。”

  口音反而不太像本地人。殷姚接过笔,道了声谢。

  这地方见到些特殊的人种并不稀奇,殷姚并不太感兴趣,他更苦恼新的方案该怎么设计,也没有再理会这个陌生人,只低头自顾自用色块卡灵感。

  却没想那人还挺自来熟,在他旁边自自然然地坐下,饶有兴致地观摩一会儿,又出声问道,“真漂亮,是首饰吗?”

  殷姚有些意外他来搭话,但那人语气中有不加掩饰地赞许,顿了顿笔,说,“……谢谢。不是首饰,是纹身。”

  那人似乎真的很喜欢殷姚的画稿,并不吝啬赞美,几句下来倒说得殷姚有些手足无措。

  大概所有创作者都差不多,作品被夸赞是最高兴的事,一来一回也让殷姚没有刚刚那么戒备。

  “谢谢……”殷姚已经有些不好意思,连说,“也、也没有,我现在就有点瓶颈。”

  陌生人温柔地笑笑,声音清朗,“不是我专业的事,就不多置喙了。”

  这倒很体贴。

  正好想累了,殷姚便关了平板,不知不自觉和他聊起天来。

  他看着殷姚,语气轻松道。“你很像我熟识的一个人。”

  闻言,殷姚神色一顿,有些愣神。

  每每听见自己像什么人的时候,不论真像还是调侃,如今他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应激。

  但那人神态自若,想只是凑巧找话闲谈罢了,殷姚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是吗。确实经常……有人这么说。”

  “是吗?”陌生人有些惊讶,“你长得可一点都不大众。”

  殷姚抬起头,发现他将目光移到自己脖子那里,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拉高了领子,着动作更加欲盖弥彰。

  那颗红痣周暧昧的痕迹早就一览无遗,殷姚脸颊滚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是西方人都更加开放一些,陌生人大方地乐道,“你们一定很相爱。”

  虽然调侃,但语气能听出善意。

  但殷姚听了这话,只是松开领子,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对这个陌生人再说别的什么。

  陌生人见他未置可否,也不尴尬,他自认失言,闲谈几句后,叫殷姚打开平板继续画稿,又将话题调了回去,“你确实很像我认识的那个人。”

  “这么像啊。”殷姚垂下眼,笔尖在类纸膜滑动,发出类似纸页的刷刷声,他没有抬头,随口问,“是你的朋友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陌生人起了谈性,他似乎很高兴能和殷姚聊这个话题,“说来巧合,他是我养的小蛇。嗯,仔细看来,你也不是很像他。”

  殷姚笔尖悬停,扭过头看他,奇怪地说,“蛇?”

  “对,蛇……你不像他。”男人绿如藻潭的眼睛眯起来,摄人心魄,自然道,“你像蛇。”

  他语调缓慢而笃定,惊讶过后反倒让殷姚提起了兴趣,殷姚问他,“我像什么蛇。”

  陌生人打量着他,声音很是温柔,认真地说,“白色的毒蛇。很漂亮,但我想你不只是漂亮。”那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殷姚颈部的红痣,“红色的眼睛和蛇信,很贵气,你很……”

  似乎苦恼于形容词,他最终说了个英文,殷姚正好懂,听了之后便摇摇头。

  殷姚好笑地用英文回到,“你知道,所有蛇都是阴冷的。”

  陌生人夸赞他口音地道。

  想大概外国人就是什么事都能发出诚挚的赞美,殷姚摆摆手,想继续画未完成的蛇型纹身。

  画一笔撤三笔,实在是灵感有些枯竭。

  顿了顿,又抬起头,颇有些好奇地追问,“那他呢?”

  “他?说谁?”

  “你朋友,和我很像的那个。”

  陌生人点点头,闭上眼,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有种蛇叫黑王,很漂亮。”

  殷姚摇摇头。

  陌生人耐心地解释道,“廉价,亲人,而且无毒,他甚至会认主。”

  殷姚好奇道。“听起来很温顺,为什么起了这个名字。”

  男人睁开双眼,美丽的绿眼睛带着笑意看过来,“因为他以毒蛇为食。”

  他没有在意殷姚转变不自然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蛇认主,却不会只认一个主人。他很忠诚,也没那么忠诚……至少他并不像你一样,深情、执着又死心塌地地追随心爱的人。”

  殷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陌生人却自顾自地说,“我的蛇曾经离开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他不会选择除了我以外的主人。”

  叹了口气,他语气遗憾地说,“可惜,我想错了。这让我很失望。”

  “……”

  殷姚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浮起一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那人没有低落太久,又戏剧般地打起精神,“不过结局是好的,一波周折,他最终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但付出的代价很大,无论是他,还是对我来说。”

  他摇了摇头,“真是不值当。”

  殷姚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安。

  他捏着平板的手紧了紧,轻声问,“你是谁?”

  “我吗?”男人一愣,立马愧疚道,“是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对你来说我还是个陌生人。”

  “……”

  他滔滔不绝,“一不留神聊了过去的事,可能是和你比较……怎么说,投缘?是这个说法吗……”

  殷姚站起来,打断他,又一次问道,“……你是谁?”

  一阵微凉舒适的风吹过,携带着人工制造的冷气,在这闷热的夏季,显得违背自然,却又令人无法拒绝。

  见殷姚的举止,他并不觉得冒犯,绅士地伸出手,“抱歉。殷先生,幸会。”

  殷姚自然不会和他握手,而是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你……”

  “为什么这么提防?我不是什么坏人。”他和殷姚对视的目光很真诚,和善地说,“实际上,你可以认为我是来帮你的。”

  “……”

  “我姓白。”他笑着说,“我在今年的大都会晚宴上,见过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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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前两天咕了但是今天5k哇!

  作息稀烂,再打会游戏可以迎着正午的太阳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