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269】

  这一夜过去, 得到了满意答案的库洛洛·鲁西鲁,便没有继续在皇宫逗留的理由。

  虽说,他对于说服流星街长老会一事, 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但必要的流程还是需要走的。

  之前托侠客代为准备的东西, 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稳妥起见, 他必须亲自回流星街一趟,把所有利害关系都摊开来, 跟那些固执的老头子们好好谈谈。

  至于宰伊洛的归属权, 会等季黎和奇美拉蚁顺利迁徙到流星街之后, 再另行转交。

  为了节约路途时间, 库洛洛·鲁西鲁跟季黎打了声招呼后,直接开走了东果陀共.和.国皇宫中的一架小型飞艇。

  “那么, 我就在流星街等你了……季黎老师。”

  他微笑着以此道别, 仿佛已经笃定了季黎在这一场谈判中的胜利。

  但季黎没搭话。

  她只是站在皇宫的后花园中, 目送小型飞艇渐行渐远, 一点点没入高空的洁白云层里。

  等小型飞艇的轮廓彻底消失不见, 季黎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突然松弛了一直维持紧绷状态的肩背。

  不论第几次, 她都还是无法习惯跟这个蜘蛛头子斗智斗勇时, 那种仿佛出于本能预警的紧张。

  虽然氛围好像还算融洽, 库洛洛·鲁西鲁也总是一副很好脾气、完全不打算针锋相对的样子, 但季黎就是无法放松下来,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妙预感。

  就好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她已经靠近了蜘蛛的陷阱边缘, 随时都有可能被捕网抓获的可能。

  这种走钢丝的感觉, 跟对上西索或是伊尔迷时的如履薄冰相比, 其实也不遑多让。

  叫季黎只觉得脑壳痛。

  默默揉了揉略微酸胀的眉心,她又马不停蹄地去查看比杰夫的情况。

  好在,比杰夫昨晚的那段记忆,已经按照季黎之前的吩咐,由长明进行了删除。

  今天一大早,他也还是照常待在那间办公室里,连轴转地处理事务。

  于是季黎毫不客气地,把从库洛洛·鲁西鲁那里薅过来的那本奇美拉蚁迁徙方案书,直接拍到比杰夫的桌上。

  快乐不会变少,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同理,工作也是。

  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就在眼下满是青黑的比杰夫的凝视下,宣布了一连串新的指令,示意对方继续加班。

  失去了记忆,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成功,比杰夫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咬碎牙吞下不满和抗议,强笑着应承下来。

  季黎也假装自己没看出来。

  至少在现在这个状况,有比杰夫这样一个,同时受到多方认可的“中间人”角色的存在,能够省下她很多事情。

  毕竟,应该没有比“和政.客打交道”更浪费时间的事情了。

  成功将新的工作甩了出去,季黎这才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喘息歇一歇的机会。

  想了想,她直奔皇宫的藏书室,打算去看一眼梅路艾姆。

  绕过皇宫中,由于刚才一股脑下达的新指令,立刻被比杰夫使唤得团团转,开始在庭院中反复来来往往的官员和侍从。

  再往东面的深处走,在皇宫藏书室的百米开外,便不再有人走动。

  这也是比杰夫的命令之一。为了不打扰梅路艾姆的学习,也为了隐匿奇美拉蚁的存在。

  而季黎进入藏书室的时候,梅路艾姆正在和酷拉皮卡下棋。

  两个人相对而坐,周遭都是随手堆砌起来的书墙,几乎快有半人高,中间则摆了一张棋盘。

  双方各执一色,黑白分明的棋子被不断落下。

  看棋路,应该是围棋的样子。

  比起酷拉皮卡的从容不迫,显然,一只手托着下颌、全神贯注地凝视棋局的梅路艾姆,把更多时间花在了思考上。

  下棋的二人都十分认真专注,就算明知季黎进来了,也丝毫没有停止棋局的意思。

  酷拉皮卡还至少抬起头,分给了季黎一些注意力,用笑容和目光同她打了个招呼。

  梅路艾姆则是干脆连眼神都没偏移半寸。

  尾巴安静地在脚边盘起,他只盯着棋盘看,眼也不眨,思考接下来的一步要落在哪里。

  旁边的佩吉倒是想跟季黎行礼,却被季黎先竖起了食指,示意噤声。

  她用生物电波信号,向佩吉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佩吉却说,这是酷拉皮卡在陪梅路艾姆“玩游戏”。

  在不眠不休、长达四天三夜的高强度学习后,作为梅路艾姆的老师,酷拉皮卡决定暂时强.制停下梅路艾姆的学习进度。

  遭到梅路艾姆不满的抗议……或者说,威胁时,他也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学习并不是能够速成的东西。单纯的知识可以被熟读背诵,但如果想要理解它们,把它们化为自己思想的一部分,就需要时间去沉淀。”

  “我想,现在的梅路艾姆,至少能明白这句话吧?”

  面对酷拉皮卡轻描淡写的反问,梅路艾姆仅考虑了几秒钟的时间,便迅速改变了主意。

  甚至连旁观的长明,都没来得及介入劝说。

  一旦自己判断一件事是“正确的”,梅路艾姆就会直奔主题,立刻付诸行动,而不是固执地再浪费成本去试错。

  也没有任何尴尬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他收回威胁抬起的尾巴,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酷拉皮卡,等他下一步的安排。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已经赢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酷拉皮卡忍住了那声压抑在胸口的叹息。

  正是因为意识到梅路艾姆的天资聪慧,以及那些隐藏在暴.戾.危.险之下,珍贵的、天生为王者的潜质,他才愈发小心谨慎,希望能将这位学生引导向正途。

  以期不祸乱无辜之人,也不辱季黎交出的信任。

  于是酷拉皮卡合上书本,仿佛没看到那条刚刚还险些攻击自己的尾巴,温和地说。

  “那,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吧,梅路艾姆。你知道吗?其实,游戏也是一种人类用来锻炼智谋的方法。”

  在酷拉皮卡给出的选项中,梅路艾姆最后选择了围棋。

  因为书里说,围棋是一种传统棋种,属于双人对抗性智力游戏,也是发明的迄今最久远、最复杂的智力博弈活动之一。

  决定落子顺序和位置的棋手,需要运筹帷幄、平衡取舍,把合适的棋子,在合适的时机,放到合适的位置。

  因此,也有人形容这种棋是王者间的博弈。

  而他正是奇美拉蚁的王。

  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把围棋的规则书和七八本棋谱翻阅完,梅路艾姆自顾自地拉开了棋盘,执起白子,然后用眼神示意酷拉皮卡开始。

  他的眼神中,透着些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眼神。

  ——执黑子者,有先手落棋的优势,所以主动执白子的行为,更常见于前辈礼让后辈。

  看得酷拉皮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等再睁开眼睛时,酷拉皮卡看向梅路艾姆的目光中,除了为师者的包容与镇静,也悄然蔓延上丝丝缕缕的火光。

  “那我也再提前叫你一句谚语,梅路艾姆。”他平静地执起黑子,落下第一子,‘满招损,谦受益’。”

  酷拉皮卡本就不是什么温吞脾气的性格。

  他终归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梅路艾姆这样毫无节制的招惹,少年人的骄傲和意气也难免被激了出来。

  自诞生于世开始,梅路艾姆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输”过。

  不过……失败也是必须学会的经验之一。

  酷拉皮卡想。

  ………………

  …………

  ……

  【这是王和酷拉皮卡阁下的第九局围棋。酷拉皮卡阁下目前,共计赢了八局——】

  话到一半,佩吉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

  看到梅路艾姆再一次输了五目半,他随之改口:【现在是九局。】

  听完了来龙去脉,季黎依然并未入场参与,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继续在外围观察。

  哪怕已经连输了九局,梅路艾姆却完全没有任何烦躁或是不甘心之类的负面情绪。

  他依然表现得非常冷静。

  等酷拉皮卡数完棋子的目数后,梅路艾姆的视线便钉在棋盘上,冷静地细细复盘,这一局的输赢各在哪里。

  然后他挥手打乱棋局,斩钉截铁地说:“再来。”

  根本没有可能接受“被拒绝”的回答,梅路艾姆的语气跃跃欲试,满是兴奋。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倒是有点像个抱住新玩具的孩子了。

  酷拉皮卡想要教梅路艾姆玩游戏的本意,也是希望他多做尝试,能够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爱好。

  身为梅路艾姆的老师,他自然不会拒绝学生的要求。

  一局又开。

  但旁观的季黎,由于比酷拉皮卡更了解奇美拉蚁的天性和本质,所以,也只有她看出了梅路艾姆真正的意图。

  ——那不是因为“喜欢”生出的兴奋,而是猎手在一步步逼近猎物的迫不及待。

  第十局,酷拉皮卡胜。

  第十一局,酷拉皮卡胜。

  ……

  第十五局,梅路艾姆胜。

  但梅路艾姆并没有因为一次的胜利就沾沾自喜。

  他在脑海里复盘完,就立刻挥手把棋局打乱,干脆地继续重复:“再来。”

  第十六局,酷拉皮卡胜。

  第十七局,梅路艾姆胜。

  第十八局,酷拉皮卡胜。

  ……

  第二十七局,梅路艾姆胜。

  以第二十七局为界。

  酷拉皮卡与梅路艾姆基本五五开、轮流获胜的局面,变为了更偏向梅路艾姆的胜利。

  梅路艾姆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逐渐多出了愉快的笑意。

  那是在品味逐渐将猎物逼入绝境的快.感。

  季黎是在这时候,选择介入了二人的“游戏”。

  她俯身,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本棋谱书起来,然后趴在用书籍堆起来的围墙上,越过那一线,向梅路艾姆摊开了手中的书页,笑着询问。

  “梅路艾姆,你看!这个是什么?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梅路艾姆闻言,下意识转移了注意力,顺着季黎的指引,将目光落在那本被翻开的棋谱书上。

  在前不久,酷拉皮卡让他选择“游戏”的时候,他见过这类棋的说明。

  “军仪棋。一种发源于东果陀共.和.国的盘上竞技,大概在十五年前开设了世界比赛。其特色是立体的视觉概念,最多可以重叠三颗棋子。据说几乎所有国民都会下。”

  凭借出色的记忆力,梅路艾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字不漏地背完了书上的介绍词。

  季黎立刻一通小海豹鼓掌,夸奖了梅路艾姆。

  “那就这个吧!梅路艾姆,明天我们来玩这个好不好?至于酷拉皮卡,今天就先借给我一下……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他帮忙。”

  “可以吗?可以吗?”

  她双掌合十着摆了摆,随后又半是讨饶、半是撒娇地,朝梅路艾姆毫不吝啬地露出笑容。

  梅路艾姆不由陷入沉思。

  名为“酷拉皮卡”的人类所言,的确是正确的。

  虽然几乎把藏书室的书籍看完了大半,熟读背诵了各国的法律和历史,但他却似乎,仍然有太多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

  比如季黎。

  也只有季黎。

  思考了好一会儿,不管是从逻辑学或者心理学,梅路艾姆还是都想不通,季黎是如何挑选的求助对象。

  他只能不解地向季黎强调:“这个人类输给了我。”

  哪怕目前还没有维持碾压的完胜记录,但根据自己的演算,梅路艾姆相信,最终的赢家只可能是自己。

  ——所以,为什么不是向他求助?

  看着季黎与酷拉皮卡离开的背影,独自坐在胜局旁的梅路艾姆,依旧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