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难过。◎
【260】
意识层面的沟通, 与语言不同，即便长明与季黎共享了梅雷翁的那一大段记忆，现实世界也只不过过去了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所以, 在其他人眼中, 季黎接受科鲁特的宣誓之后, 仅仅是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也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她很自然地, 重新牵住了梅路艾姆的手。
同时, 季黎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手指。
因为梅路艾姆的诞生完全在意料之外, 事实上, 她目前对于要如何妥善处理这个，并不在自己期待中、却被闹闹用生命来保护的孩子……根本毫无头绪。
她仅有的、可以抓在手心里的武器, 就只是梅路艾姆继承自闹闹的“爱”, 以及那个趁机结下的契约。
——梅路艾姆不能伤害季黎的同伴, 不能食用人类；而作为交换, 季黎会保护他、解答他的困惑、告诉他关于“那个声音”的事情, 直到他也喜欢上这个世界。
不是作为统.治.者或侵.略.者, 而是作为共生的参与者的一员。
可从梅雷翁的记忆来看, 就算被闹闹的情绪所影响, 梅路艾姆依然拥有蚁王与生俱来的种种暴戾特性。
他是强大且不可控的危险因素。
那么, 出于自私, 选择让梅路艾姆存活下来的季黎，就必须握紧手中的缰绳，承担起监督和引导他的责任。
在想到解决办法之前, 季黎不会再松开手, 更不会再让梅路艾姆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不过, 梅路艾姆的出现倒也不全是坏处。
在谈判桌上，她又多了一张王牌。
短暂地闭上眼睛，季黎深吸一口气，用力把塞满脑袋的、乱七八糟的杂绪都摒弃掉，强制自己重新恢复冷静。
她好像听见了心脏在平缓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催促着生者必须不断向前行进的鼓点。
“走吧。”季黎回头看向科鲁特等人，微笑着说，“立刻召集所有师团长及所属的兵队长。我有事要宣布。”
………………
…………
……
被季黎解除禁制，堪堪从昏睡中苏醒的奇美拉蚁，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依旧迅速响应传召，聚集了起来。
庆祝王的诞生，告别完成了使命、光荣辞世的旧日女王，以及——见证新代女王的加冕。
作为新的巢穴之主，季黎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是决定这个族群的未来。
放弃了战.争，她希望与人类一同坐在谈判桌上。
无视掉子民不可置信的喧哗，季黎的视线扫过科鲁特，目光在被衣物遮掩的胸口处（被梅路艾姆挖去血肉）一触即离，她转而让梅雷翁展示了念力。
超越野兽的尖牙利爪，也超越了D2组织（NGL境内制作并贩卖毒.品的组织，以被奇美拉蚁毁灭）所使用的热.武.器的威力。
从未见过的、神秘且强大的力量，瞬间吸引了天性慕强的奇美拉蚁。
喧哗渐止。
佩吉和科鲁特适时介入话题，配合梅雷翁的展示，非常详细又简单易懂地，向同类讲解了人类掌握的念力系统。
而沉默，在季黎把自己布下的咒印所导致的集体昏睡，扣到“人类念能力者”的名下之后，达到了巅峰。
因为，他们离整个巢穴的存亡与覆灭，或许只差了一步之遥。
唯一知情的梅雷翁是个贪生怕死的墙头草，又被长明在灵魂种下了标记，根本不敢透露半点真相。
季黎坐在高台上，借助地理优势，能够轻易俯视其中神色各异的蚁群。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先用绝对的、未知的、碾压式的力量，让奇美拉蚁对一部分人类群体产生畏惧心理，动摇他们“奇美拉蚁是猎手，人类是猎物”的认知。
当巨大的岩石被撬开一道裂隙，崩坏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未来。
随后，季黎又重申了一遍：自己会为了族群的延续，去与人类谈判，最大限度地争取奇美拉蚁的利益。
依然有固执的武斗派师团长表示了反对。
然而，不需要季黎的指使，科鲁特、佩吉和梅雷翁便主动成为了她的助力，代为说服其他师团长。
因为他们修行过念，真正接触过“可怕的人类”，所以他们才更加清楚季黎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这正是当初，季黎综合了所有局势和条件，精挑细选，最终决定让这三人先开念的原因。
素有威望的科鲁特，知识丰富、为人理性且和大部分师团长关系都不错的军师佩吉，以及圆滑善辩的梅雷翁。
有女王的命令、王的默认，再加上这三人的组合，已经足够撬动存在裂隙的磐岩。
更何况……在场的这些奇美拉蚁，本就是经过闹闹一轮大.清.洗下来，特意为季黎准备的，相对愚忠盲从的那一部分。
这个巢穴属于季黎。
女王的命令是绝对的。
不怎么费力就取得了意见的统一，计划进行得，比季黎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再顺利些。
至少，算是一个好的开局吧。
她稍稍松了口气。
受过伤的科鲁特被留下来镇守和约束巢穴，季黎计划带上佩吉、梅雷翁和梅路艾姆，去找名义上的“人类方”谈判。
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说，谈判桌的两边，全部都是她安排好的人。
……可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她才最清楚，对面都是会坚守自己原则、绝不可能言听计从的类型。
她必须找准时机，把牌一张张地打出去，赢得所有利益相关者的认同才行。
就像在巢穴刚刚发生的那场戏一样。
站在巢穴的入口处，季黎眺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曦光，准备让肩上的璐璐下来，为他们带路。
但会议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梅路艾姆，冷不丁开口了。
“我可以杀了那些家伙。全部。”
那一日，他同管家战斗的记忆仍清晰可见，并且时不时就浮现在脑海，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每一个细节。
人类被割开皮.肉的触感，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是那么地让他印象深刻，美妙得不由沉醉。
梅路艾姆低头看着自己拥有人类手部形状的钩爪，记忆仿佛也再度重现，让他忍不住做了个“抓紧”的动作。
“我是王。我很强大。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可以——”
他一定可以撕开那些人类的胸膛，挖出那颗赤红的、滚烫的、不停跳动的血肉，就像那个没用的师团长（科鲁特），然后……然后？
梅路艾姆下意识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又充满杀意的笑。
但在他想到答案之前，被季黎打断了。
季黎将自己较大一点的指尖拢起，用两只手，把梅路艾姆攥起的拳头包裹在掌心里。
“不可以。梅路艾姆，不可以那样做。”
“为什么？”被迫从赤色的杀.戮.狂.想中抽离，梅路艾姆看着季黎，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他眼中甚至还残存着抹不去的恐怖欲.望，比西索陷入极度兴奋的时候，还要更赤.裸.压.迫。
……却又糅杂着孩子般的纯真。
季黎移开视线，用另一只手，盖住这双叫人无所适从的眼睛，低声说：“因为我会难过。”
“难过？”又出现了一个梅路艾姆不理解的词汇。
“嗯，难过。难过就是……”季黎想了想，“如果梅路艾姆让我难过的话，我会离开你。永远离开你。”
梅路艾姆知道什么是“离开”。
他猛地抬起眼，蛇一样的瞳孔竖成一条线，瞬间进入了应战状态，用目光锁定季黎的一举一动。
然后，季黎却笑了笑。
她俯下身，用指尖点了点梅路艾姆的心口，一字一顿地解释：“这就是‘难过’，梅路艾姆。别让我难过，好吗？”
于是梅路艾姆明白了。
季黎刚才所说的“难过”，就是虽然没有受伤，但心脏会突然收紧疼痛，有一瞬间呼吸困难，脑袋好像被什么搅到一起去的……让他讨厌的感觉。
试着模拟代入了一下，他认为自己不希望季黎感觉到这样的痛。
因为季黎很弱、很容易死掉，所以也不可以难过。
梅路艾姆皱起眉，沉默地纠结好了一会儿，还是勉强把那几个勾起他战斗欲.望、让他一看到就热血沸腾的人类，划出了玩具名单。
真可惜。就算下次再见到的话，也不能把他们杀掉了。
梅路艾姆遗憾地想：他本来还对那几个没有下场，只是旁观的人类有点感兴趣的。
但他最终还是冲季黎点了点头。
不等季黎因此露出笑容，梅路艾姆又自觉拉起季黎的手，然后放到自己头顶，左右晃着摸了摸。
“这是感谢。”他说。
依照季黎所构筑的那个世界的规则，飞速成长的年幼蚁王，已经学会一板一眼地，索取自己应得的报酬。
作为唯一获得许可的存在，季黎正在这张被闹闹涂抹底色的白纸上，勾勒新的未来。
她笑着重复：“对。谢谢你，梅路艾姆。”
——但季黎同样明白，这仅仅是通过她的威逼利诱，梅路艾姆这一次的权衡利弊，选择服从了她的指令，并不是价值观或行为模式得到了改变。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策略，是不可能长久有效的。她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不过，不是现在。
季黎侧过脸来，与璐璐贴了贴脑袋之后，哄着恋恋不舍的小猞猁从肩上下来。
飞鸟走兽回应了幻兽的呼唤，代为寻找人类的踪迹。
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树海，整装待发的佩吉和梅雷翁，以及驻扎在巢穴中、静候女王归来的上千名奇美拉蚁。
季黎牵着梅路艾姆，没有迟疑，迈向新的战场。
作者有话说：
其实季黎从跟富翁做交易，要贪婪之岛的通关奖励开始，就在布局了。
卡片的选择，雇佣伊尔迷和库洛洛，探听巢穴的情报，和科鲁特、佩吉、梅雷翁打好关系，决定奇美拉蚁中修行念力的人选……
闹闹是她计划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而她选择放纵了这个变数，把棋局推翻重来。
好在，梅路艾姆本身即是”爱“创造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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