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11

  相处多年,花满楼对代真的性子摸透几分,知道她对官府莫名的信服,那种信服不是自身弱小所以下意识寻找权威依靠,而是她发自内心的认可官府,认为官府值得尊敬。

  花满楼这些年陪着陆小凤办过几件小案,在江湖有些名声,他自认见过的江湖人不少,那些人哪个不是躲着官府?就连普通老百姓,也不敢轻易入公门。

  代真对官府的这种认同感,花满楼将其归因于她的来处,也许她曾经遇到过好官,所以移情到官府。

  “对了,你要我留下这腰牌,可有甚么用处?”花满楼摩挲着腰牌,辨认其上刻着的纹路,一面刻着“青衣楼”三个字,一面刻着些奇怪的花纹,像是凶兽。

  “虽然上官姑娘说这是青衣楼的腰牌,可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青衣楼’,尚且无法断定……”

  代真接过腰牌,笑道,“我拿来玩玩,是不是真的不重要。”

  她之所以对青衣楼这么敏感,是因为武德司里关于这个机构的消息少的可怜,除了知道这是个杀手机构号称有一百零八楼外,余下的一无所知。

  这两年中,由魏三暗中统领,武德司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在江南逐渐经营起情报网。

  有皇帝私下的扶持,武德司将基地设立在驿站中,借着皇帝整顿江南驿道的东风,他们直接将一座已经废弃的驿站重启,驿站内的官吏全部是武德司嫡系,且个个都有官方的身份。

  那一年江南各地的驿站中,人员流动极大,内部不断整顿,有些驿站废弃,有些驿站重启,等到这阵东风过去,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平常的驿站。

  随着皇帝的动作,有些人还是摸到些蛛丝马迹,知道了皇帝手中有一个秘密组织,那个组织叫武德司。

  武德司由于其本身职能就是为皇帝监视江南,所以代真很重视情报,她设立了密档制度,内部成员每日都要记录情报,每月一汇报,本部人员会将这些情报重新分类记录在册,倘若是有价值的情报,便会下达搜集令。

  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门派机构是他们搜集情报的重中之重,峨眉、武当、少林这些名门大派自不必说,类似青衣楼这样的杀手组织更是密切关注。

  代真在得知青衣楼是个杀手组织时,心中就有一个计划,借助六扇门及本地驻军全歼青衣楼。她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违法组织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

  她也不是全然不通世故,无缘无故的,六扇门和驻军怎么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天高皇帝远,即使皇帝下了圣旨要求这两个部门配合她行动,对方也不一定要听她一个黄毛丫头的话。

  所以她想了个办法,用青衣楼多年积攒的财宝诱惑,六扇门先不提,驻军应该会很感兴趣,毕竟他们要养活那么多人,钱财当然是多多益善。

  入夜后,代真去了武德司,她将那块青衣楼的腰牌交给魏三,让他拓印下来,“这么一块腰牌,用处其实不大,应该只是青衣楼底层的成员持有,不过用来钓鱼还有几分价值。”

  魏三将腰牌放在烛火下,睁着眼睛仔细察看,“您是说那个崔一洞?这么容易的就显露人前,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钓他出来也没什么价值啊。”

  代真想到易容的上官飞燕,追着她的花刀太岁崔一洞,和这块“青衣楼”腰牌。一切结合起来,怎么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我们这里有崔一洞的情报么?”代真问道。

  魏三道,“有,这个人身上有案底,是外县流窜来的,我们的人曾经装作目击人员去县衙报案,却被赶了出来……”

  事实上他们不止一次地报过案,武德司步入正轨到现在,发现的背着人命的通缉犯有三十人之多,他们没有抓捕讯问之权,便把这些人的踪迹通报给县衙,结果这些人现在都逍遥法外。

  官府不作为,代真便下令日后不必再报与府衙,到底要考虑到武德司的隐蔽性。

  只是每次听到这种通缉犯逍遥在外的消息,代真心中都会涌现一种无力感,这个时代的府衙防卫薄弱,想要关押几个普通人是很容易的,对上那些精通武艺的江湖人就不够看了。

  这些通缉犯不服管教,武艺高强,大部分背着命案,要判死刑,死刑犯就不必要求他们遵纪守法慷慨赴死了……总之,这些人在外是大麻烦,抓起来麻烦也少不了。

  魏三看代真低落的样子,有些犹豫是否将新入档的情报汇报给她,没成想代真主动问起,他只能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听了这个,可不要生气啊……”

  代真就知道没什么好消息了,她淡淡道,“气不气的,我自己也管不了,但你该说的还是说吧,也许早晚要气一气。”

  魏三仍然不敢说话,半晌,他叹了口气,盯着代真的脸,缓缓开口,“我们收到一份关于‘熊姥姥’的情报,她月圆之夜卖毒栗子,一连毒死六人……”

  代真已不是对世事无奈的低落了,她是悲愤,这个“熊姥姥”的出现再一次提醒她,纵然她想在这片土地上重温千年后的美梦,但世道的残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不是个和平的世界。

  代真咬着牙,身上的愤怒恨不能化成利剑刺死这个“熊姥姥”,她一字一句恨恨道,“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熊姥姥’!”还有青衣楼!那东西就不该存在!!

  孤身走在街道上,明月的冷辉平等地照耀在每一寸土地上,代真迷茫地走着,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拧巴,灵魂分裂成两半。

  上一世她的生活和江湖分不开,但是她却没有现在这样难过,因为那不是个和平的年代,而且张无忌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从未自己出手杀人。

  这一世,她以为自己能好好地当个大夫,能偏安一隅,最不平凡的工作就是监视江南,给皇帝打打小报告。可是现实告诉她,人命仍如草芥。

  她恨得想杀人,可恨意过去,想到自己要亲手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她又觉得这是不对的,纵然对方杀了人,该死,那也需要经过法律的审判,按照这个时代的律法,死刑犯还有三次申请复审的机会……

  哪怕你的行为是正义的,也不能越过律法、越过政府杀人。

  代真悲伤地叹了一口气,恨自己优柔寡断,她也又一次认识到,她和这个时代三观不同,她骄傲于这一点,有时也无力于这一点。

  回到宏济堂,院子里有另一道呼吸声,熟悉的香气告诉她,这是花满楼。

  代真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天色不早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花满楼温和道,“知道你出去,我不放心五方。”

  代真玩笑道,“难道就放心我么?”

  花满楼道,“也不放心你。”

  花满楼和陆小凤是知道代真有个“东家”的,只是不知道这“东家”就是当朝皇帝,代真也没有说过。

  每次代真出去,他们就就会操心地跑来宏济堂,等代真回来再离开。

  今日有些不一样,花满楼敏锐地察觉到代真不开心,虽然他看不到,却奇妙地能够感受到他人的心情。

  “今日,为何不开心?”花满楼担忧道,“是和那位上官姑娘有关吗?”

  代真心里涌过一丝暖流,在她几乎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有亲密的朋友陪在身旁,总会得到一点安慰。

  “不是,为一些别的事。花满楼,你说人为什么会杀死另一个人?”

  代真的声音有些飘忽,充满了迷茫痛苦,花满楼听在耳中,竟然感同身受,心中同样一痛。

  “为了很多原因,名望、钱财、私欲……”以花满楼的见识,许多人行凶都逃不开这些,细细一数,他竟然都见过。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思考这些,代真,你是个善良的人,怎么会懂得人性之恶,能恶到什么地步?”倘若可以,他希望代真永远快乐,不要经历他人之恶。

  代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人的心是不受控制的,她已经知道了世间有这样的恶人,便希望苍天有眼,能让这样的恶人尽早伏诛。然而往往,这些恶人总比好人活得更痛快,过得更逍遥。

  有关“善”与“恶”的问题,代真仍然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拿起屠刀,还是随波逐流,她得不到答案,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很想和别人讨论出一个答案。

  可是那样不妥当,显得她这个人很奇怪,说到底,她知道自己不能越过那条线,罪犯应该交由官府处置;另一方面,她听到有人作恶,又想亲自动手。

  她将自己的纠结附在每月一报的密信中,送去京都,希冀皇帝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样哲学的问题也引起了皇帝的思考,他知道这个“熊姥姥”的存在时恨不得立刻发文通缉,理智回来后又知道这样不妥。

  某种方面来说,代真竟然和他处在一样的境地,都是有能力随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他靠无上皇权,代真则是武力。

  但有能力杀人,不代表这就是对的,人是会犯错的,但律法不会,律法只有适不适合。

  本来想说我能日更了,但是好像flag,所以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