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骏德瞪着眼前的这个人,心头很是震撼,一时之间竟连眉头都忘了皱。
就连祝舒听了这番话,眼底都浮现出讶然的情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站在身旁的莫文俞。
而当事人倒是惬意自然得很,脸色依然那么诚恳,不为他们的反应所动,这让旁人见了都有些怀疑,这番听上去让人心里犯疙瘩的话难道真是真心发问?
许久,祝骏德才抖落出一个字,“你......”
莫文俞不等对方说话,腰弯得更深了一些,态度更加诚恳,“老丈人和丈母娘舟车劳顿,儿婿命人准备了洗漱的热水和二位喜欢吃的饭菜,二位长辈请先休息休息。”
方才趁着空隙,他已经让家丁事先准备好了这些。他已经估量了一下书中祝骏德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
虽说如此,方才他还是不由地顶了嘴。这是实在忍受不了那番话,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便换了种方法。
不管怎样,他一时改变不了的东西,慢慢来总会有所变化的。
突如其来的一份孝顺果然让祝骏德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震撼比刚才更为明显了。他瞪圆了眼睛,仔细地盯着莫文俞。
这还是原先那个说话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连句话都说不清楚,问东答西,指哪儿不去哪儿的傻子赘婿吗?
怕不是他们出远门的时候,这傻子自己跑出来,换回来另一个人?
不过也不对啊......这模样分明还是原先那个人。
“老丈人,丈母娘?”二人迟迟不动,都直勾勾地盯着莫文俞,后者被盯得浑身莫名发痒,便唤了声。
祝骏德自然是板着脸不应的,贾灵仪则温和一笑,心道终于暂时结束了这种气氛,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儿婿,我们二人坐了这么久的马车确实有些累了,也辛苦你这么有心了。”
贾灵仪连连应了几声,挽着祝骏德去了后边,脚步快得都快连在一起了。
等爹娘离开后,祝舒才垂下眸子,淡然一笑。
“文俞,我还从未听过宅子里有谁忤逆过爹的话。”
祝舒的眸子淡淡望了过去,斜阳的余光正好映照进眸子里,里边藏着一道不易察觉的情绪。
“你是第一个。”
*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累了,还是这一招管用,等夜幕降临宅子里的灯笼都挂了起来,祝骏德也没有再找过来。
莫文俞乐得休息,好好准备过几日的食材和调料。
前些日子徐婶又拎了好多辣椒过来,不快点做成辣椒酱就会被晒焉,味道会有些发苦,所以得赶紧动手。
再者他也打算墨竹卤味先停掉几日,等这几日祝骏德态度缓和一些了,再重新出去。不然现在直接再去,估摸着也是火上浇油。
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的生意,这段日子赚的钱除去食材费用,也差不多够抵那些债务了。
祝舒也过来帮忙,只是一直抿着唇不说话,莫文俞看了他好几眼,终于还是忍住了让他先去休息的话。
有心事的时候,就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哪怕一声不吭只做不要紧的事儿也好,都不至于那么无助。
这是莫文俞原先在那个世界得出的经验。
不过做了一会儿,莫文俞就发现蒜瓣没了,只好起身去外边拿。
蒜瓣为了通风,一直都是放在外头挂着的。
“容辞,我去取些蒜瓣。”
祝舒点点头,朝他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挂着的蒜瓣在另一头,不在灶房,莫文俞便拐了个弯,朝着那个方向走,却迎面看见了正往这边走的贾灵仪。
贾灵仪身为家母,气质低调却又庄重,只一身深绿色的外袍不用什么首饰的装点,一举一动便都透露出那份优雅。
只是贾灵仪习惯蹙眉,让人下意识觉得她心中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莫文俞首先停下来,朝贾灵仪作揖,“丈母娘。”
贾灵仪走上前来,笑着点点头,眼底还是装着一丝惊讶。
若是换作从前,莫文俞远远地见到她,便会跳到另一条道上,家丁拦都拦不住。若是严重些,还会边跑边大叫。像今日这样礼貌唤她的情况,她全然没见到过。
今日在中堂上看到莫文俞说话如此流畅,甚至腰板都挺得很直,她便觉得面前的儿婿像换了个人似的,有自己的主见,会护着祝舒。
犹豫许久,贾灵仪还是开了口。
“文俞,今日多亏你,不然老爷又该念叨好久了。”贾灵仪无奈笑道,“今日老爷用过饭后也没责怪你什么,你不用担心。”
莫文俞乖乖点头,虽然他也没在担心什么。
“其实老爷是一时心急才这么说的,他担心容辞在外边会遇到危险,怕容辞受了什么委屈。但我知道,老爷用的方法错了。”
说到这儿,贾灵仪轻叹了一口气,“我劝过老爷,他也说会改,但一到急处又是那样了,所以两个人关系才这样僵。”
不过今日在中堂的时候,莫文俞插了那么一道才让两个人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这个当娘的,也担心容辞做生意在外头受了气,可也希望容辞能做自己的事情,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谁......”
“文俞,希望你能在容辞那边说说话,让他不要那么伤心。”
闻言,莫文俞有些讶然。
按照原书的设定,祝家对原主的态度从来没有信任到可以说这些心里话的地步,毕竟在他们眼里,原主就是一个傻子。
他也没想到,他只是在中堂里说了那样一番话,就受到贾灵仪的信任。
同时,他也本以为贾灵仪是无理由事事向着祝骏德的那种人,没想到并不是。
看来书上有时候显露出来的,也并不一定是他所认为的那样。
不过若是想将墨竹卤味开大开好,还得让祝骏德和祝舒的关系缓和缓和,不然一直勾着那份误会,做个生意都难安心。
“丈母娘,放心吧,有我在,容辞不会受委屈。”莫文俞露出笑容,真挚道。
贾灵仪点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祝舒见莫文俞不回,以为遇见了什么事情,正走到拐弯处柱子的地方,就听到了莫文俞对阿娘说的话。
祝舒顿了顿,古井般淡色的眸子微微浮起波澜,但也是转瞬即逝。
等莫文俞和其他人走开了,祝舒才挨着柱子,轻轻重复起刚才听到的话。
“有我在......”
*
月光披在祝骏德身上,像披了一层银纱,给他略显沧桑的身影更添了一份无奈。硬朗的身子不如白日那样挺着,反而微微弯下,全然没了今日那份不怒自威。
剩下的,只是自责和无奈。
他独自站在小院里,手里轻捧着一个燕子纸鸢,胡子抖了抖,终于还是只叹了一声气。
小院里稍微值钱一些的东西都被那些讨债的给搬走了,只剩下一丛子快枯萎的花。好在他离开的时候,祝舒还会去浇浇花,不然要怎么凄凉怎么凄凉。
“我怎么又说错话了......”
想起今天他对自家儿子说的混账话,他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抽自己一顿。那都是些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家儿子说话,就算是因为着急说了反话,也不至于这样啊!
今天自家儿子那隐忍而又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看了简直要滴出血来。
他明明想说的是另一番话。
祝骏德蹲下来,对着那些快枯掉的花喃喃自语。
“容辞啊,阿爹不想你遇到像你二叔一样的人,怕你受伤怕你伤心,所以不想让你出门做生意。”
“阿爹只想你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不想让你钻进生意缝里,整天累得很。”
“阿爹只想保护你,没有别的意思。”
“......”
话毕,祝骏德看着那朵花,拧紧了眉头。
明明对着一株花可以说出来的事情,对着自家儿子却说不出口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着这样一张嘴,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这花,听了我那么多话,最好别告诉我儿子,不然把你移到别的地儿去。”祝骏德威胁道。
赶巧一阵秋风吹过,那花被吹得摇了摇枝儿,顺势抬起了花瓣,像是在挑衅对方一样。
“你!”祝骏德气得胡子都被吹了起来。
但他拿这花没辙,自家儿子小时候可喜欢这花了,即便是长大了,也经常会过来看看。所以他才舍不得把这花移走,不然自家儿子又该误会他了。
其实今日相比生气,他更多的是惊讶。
刚回来时在那个小摊子上,他分明看到自家儿子是笑着的。不是硬挤出来的笑容,而是真真实实的笑。
明明满脸倦容,却还是笑得那么开心。
自从儿子长大之后,就从没在他面前笑过,从来都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即便是遇到高兴的事情了,也只是亮了亮眼睛。
“是我做错了吗......”
祝骏德看了看手中的纸鸢,呢喃着。这纸鸢是他在外头路过的时候特意买的,本来想送给祝舒,一回来却闹得这么僵。
自家儿子会收才怪。
许久,祝骏德再次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捧着纸鸢一下子就站起身。等转过身看到不知何时蹲在后边的莫文俞时,立刻瞪圆了眼睛。
莫文俞牵过一旁的枝叶遮住了自己的脸,仰头尴尬地冲着笑了笑,“今天的月光真好啊,老丈人。”
祝骏德瞪着他,没说话。
莫文俞龇牙一笑,知道没地儿解释了。
他能说他只是刚好靠近祝骏德,却被对方一个突然的转身渲染得立刻蹲下身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