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颗聪明的小脑瓜,到底想干什么啊?”蒋晓博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好好地读着书,为什么……”
因为论文不顺,毕业的几率只比小行星撞地球高一点。即使勉强毕业,背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往后也很难找到好工作。
更重要的是,母亲的病急需用钱。
江念博有满腹的话,却终是咽了回去,他淡淡看了乐甘一眼:“我只想凭本心行事。”
乐甘原本正盯着江念博那台“废物电脑”发呆,对上江念博的目光,突然愣住,身子条件反射般地站直了。
“真没想到,我读了七年经济学,有朝一日,还能听到‘本心’二字。”蒋晓博意味深长,“你可真乐观。”
江念博自失地一笑。
乐观是好事吗?
当然不。
乐观是贫穷的墓志铭,乐观,只是因为他没有选择。
何止选择,他甚至连长吁短叹、感伤流泪的时间都没有。
他对蒋晓博道:“收起你的眼神。黑夜给了你黑眼睛,不是让你用它来翻白眼的。这个店,我是开定了。”
蒋晓博不懂江念博话中的玄机,径自道:“你想开什么店?”
“面馆。卖热干面。“江念博往门口去,“走了,我问了‘二七数码’的大伯,光湾街租金不便宜,所以这两天我要把小破街整个摸一遍。”
“我倒要看看哪个区域人流量高,哪个地段租金便宜,一颗红心二十手准备——我一定要租个性价比最高的地方。”
蒋晓博更急了,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往外冒:“不是,这逻辑有问题啊!你是有一颗红心,但你有那么多手吗?做了调研,就能租到合适的店面吗?别看光湾街藏在光湾广场后面,租金低,但店铺客单价也低,目标用户定位精准,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不然你以为【胖姐面馆】和【老五烧烤】怎么来的?做生意的就没有傻子,江,你能想到的,你以为别人想不到?”
“你是看到胖姐开面馆赚了钱,但你会煮面吗?你知道面条要煮到几成熟才不会坨吗?知道芝麻酱和酸豆角的比例吗?我看你是一时兴起,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你要知道,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陷阱。”
江念博好容易把他的话捋顺,耐心解释:“我不是意气用事。煮面我真的在行——我爸以前也在面馆干过厨子,我小时候经常看他抻面、炒浇头。还有,什么馅饼陷阱的,你别说得那么严重,不至于。”
蒋晓博一记绝杀:“怎么不至于?光湾街条件再差,也是商铺,商铺的租金一定不便宜,这笔钱你打算怎么办?别告诉我你是想用你那三瓜俩枣的博士生补助去做生意。那么点儿原始资金,注定只会杯水车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沉没成本。”
江念博原本已经拉开了门,听闻此话缩了手。
他这个室友不愧是经济系学霸,理论结合实际,分析得头头是道。
刚才胖姐无意间透露,在光湾街卖热干面,虽然没发大财的机会,但总归是能能安稳赚到母亲的手术费——天无绝人之路,他几乎被冲昏了头脑。
如今细细想来,是自己把开店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一分钱难倒博士生。
踌躇间,江念博听到了“登噔等灯灯”的诺基亚铃声。
点亮屏幕,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
“喂,您是……‘二七数码’的大伯?”江念博颇觉意外。
他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号码,随后放下书包,专心地到门口去接电话。
……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二十分钟,江念博返回404寝室,看到蒋晓博和乐甘二脸懵逼地盯着自己。
他笑了笑,脸色比刚才要好看得多,眼中甚至闪着微光:“晓博,乐甘,说陷阱,天上真就掉陷阱了。”
“‘二七数码’的大伯要把店面转租给我。”
*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决定退学后,江念博睡了博五这一年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
他做了个静谧到有些空灵的梦。梦里他发现自己漂浮在无边深海中,手抱膝盖蜷成一团,以某种子宫中胎儿的姿势,沉沉入眠。
醒来后江念博神清气爽地冲了个澡,随后骑着那辆二手的BMW老电驴,直奔光湾街。
【二七数码】内没有装空调,店里老旧的风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慢悠悠地转动着,将清浅的朱砂味散播到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
“大伯,按了手印就可以了吧?”江念博最后看了一眼沾满印泥的大拇指,才重重地将拇指按在合同上。
眼风一扫,看到了转租合同上的【月租金:1500元(人民币壹仟伍佰圆整)】的字样,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几乎是用求证的口吻问:“我们这个合同,就算签好了?真的生效了吗?”
电扇将长者的丝绸衬衫吹得有些变形,他理了理领口:“从现在开始生效。”
江念博终于忍不住道:“大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者道,“觉得这个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是吗?”
江念博点头:“这价格是您当初承租胖姐面馆的十分之一,江城工资低但物价高啊,这年头,我们学生在外面复习考研考公租个小套间都比这贵。”
长者弯着嘴角:“是不便宜。”
默了默,江念博才道:“月租1500元,对您来说,这根本就是笔赔本生意,您怕不是来做慈善的。”
1500元,是昨日长者和他在电话里约定的转租价钱。
彼时,长者还说是因为外甥家中临时出了事,茶室开不成了,着急着要低价脱手,恰巧江念博问了他租金一事,他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打电话试着问问,还把转租价格降到了江念博无法拒绝的地步。
短短一天,情况陡变,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根本就是离谱。
长着笑而不语,江念博觉察出他的反常,但具体什么原因,也无从揣测。
不过很快,他的疑惑被喜悦所代替——如果天上掉下的陷阱,是装满了钱的陷阱,穷人只会感到喜悦。
他是穷人。
“我们去看看店铺吧。”长者起身将合同递给江念博,同他一起向斜对面的店铺走,“冒昧问一句,你租这家店是准备做什么?”
江念博和长者投缘,也不打算瞒,便直截了当道:“跟胖姐一样,还开面馆。”
地段合适,租金便宜,还有胖姐此前积攒下来的食客,简直不要太天时地利人和。
穷人的容错率低,只能按照既有之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那个确定的未来。
他是穷人。
二人不知不觉来到闸门半开的店铺。
店中空空荡荡,地板上的几行黑色擦痕昭示着桌椅曾存在与此的证据,一旁煮面桶的桶盖些微蒙了层灰尘;唯有支在角落的黑板,上面的【胖姐面馆】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
“面馆?甚好。”长者手指蹭了蹭煮面桶,划出两道印迹,笑道,“胖姐这套吃饭的家伙,又有用武之地了。”
江念博眼睛露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光芒:“我这就联系胖姐,让她把东西转给我。”
长者也接道:“桌椅要是不够,你等会儿就到我店里去搬,我那儿有七八套旧家伙,也用不上,不如让他们发挥余热。”
这下连置办桌椅的钱都省了,长者在江念博眼中瞬间自带慈善光环,他感激道:“大伯,大恩不言谢,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帮忙。”
长者温声道:“你早就帮过我了,还记得那个三哥吗?”
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与长者相遇,江念博感叹着“缘妙不可言”,笑了。
“这次我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长者也冲他展颜,“其实这话应当我对你说——以后若是再相遇,有什么需要,我也必会相帮。”
长者说得没头没尾,有些怪异,但未及江念博细想,他又见长者背过身朝角落走去,声音从身后飘来:“小伙子,店名想好了吗?”
“?”江念博先是一怔,凝思了一会儿后,他道,“叫【乐甘面】。”
“乐甘面,热干面。取个谐音的好彩头。”
太阳穴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乐甘,只是倏地有种“灵感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感觉。
“好名字,雅俗共赏。”长者侧身,“预祝【乐甘面】开张大吉。”
江念博目光被长者的动作带到角落的那块小黑板上。
只见上面是粉笔写就的楷书,端方工整,颜真卿的字。
内容却调皮得紧:【乐甘面,开张大吉!】
感叹号的旁边,一颗淡粉色的小花朵,涂得歪歪扭扭。
*
入夜,天边一抹云遮住月亮,给刚安静下的街道笼上寂静的漆黑,空气中仍残存着孜然和辣椒粉的辛香。
“主君,我们真的要走?”一枝打了个哈欠。
百城不咸不淡地问:“怎么,舍不得?是谁来得时候嫌江城又热又吵闹?”
一枝不好意思地挠头:“天气是差了些,江城人说话也冲得很,不过好歹待了两个月,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光湾广场潮牌多、衣服好看,奶茶店也一百多家,我还没试喝完呢!”
百城笑他:“你是舍不得奶茶,还是舍不得你在Apple授权店里的那位?”
光湾广场Apple店里的那位小哥长得确实帅,自己闲来无事三天两头往店里跑,送奶茶送冰淇淋,也是为了他。这一切原来主君都看在眼里,一枝羞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百城不再逗他,面色严肃地将手掌一挥,【二七数码】的招牌转瞬消失,原本挂招牌的地方,只剩灰扑扑的水泥墙面。
他抚着手中的蓝皮书册,颔首道:“一枝,我们须得即刻动身,去庐城。”
一枝向百城手的位置看去,眼前却浮起了不久前的游戏。
白天主君兴起,和他玩了一把“掷笔游戏”。
说起来,这个占卜游戏还是主君发明,由两个人手背相接夹住毛笔,一边问问题,一边任毛笔在书册上游走,停顿之处即是答案,近来在仙界很是流行。
“掷笔游戏”卜运准,许愿也灵,更为众位仙子所津津乐道的是,它尤其适合占桃花,近来仙界成了好几对美满姻缘,像是玫瑰精和鲜花饼仙男、番茄酱仙女和烤冷面仙男……都有这游戏的一份功劳。
他还听说,“掷笔游戏”甚至促成了跨界恋爱——上周火锅仙男和随从掷笔后,真的遇到了一个凡人女孩,二人共坠爱河——这消息已经霸占《仙界八卦》的头版头条三四天了。
但玩掷笔游戏上千回,主君这个非主流玩家,却回回都是用它来找人。
这座城没有,就去往下一座。
两个月前来江城,正是如此。
有几次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遗憾擦肩。更多的时候,是匆匆赶到,却又茫茫人海,遍寻不着。
刚才的游戏很快结束,毛笔的笔尖稳稳落在【庐城】。
执念真是一种可敬又可怕的东西,一枝不敢怠慢,严肃道:“诺。”
百城继续挥手,【二七数码】的卷闸门也像收到了指令,缓缓下降闭合。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什么人喃喃:“我关了这扇门,却给你们留了一扇窗。江念博,面条小仙,能不能打开它,往后全靠你们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伏笔回收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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