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中,明韫冰猛然觳觫——那回答似乎直入惊梦!
爬在山脉深处的阵法是一路在地下借阴序蔓延的,虫、藤、甚至腐骨,都是传递的信差,确保它能到达应该到的地方——
昆仑。
从极高处下望,第二阶天简直成了一座现行的炼狱!
——天幕一只又一只魔眼洞开,朝本就疮痍的大地蚀出更妖异的光流。那是数座神宫正在急速下坠。
惊雷之中,第二阶天穹宇上古老的荫蔽彻底崩溃,束缚的法则依次断裂,许多往日隐在世人眼中的东西露出爪牙——
气象颠倒,日月同天,主昼夜的两颗光体变得无限大无限靠近人间,仿佛要随时在大地上滚出一条血路。
无数个通向第三阶天的法门滋生,像在人间的五脏六腑生掏了数个空洞。
一片竹林不幸被狠掏一爪,竹叶迅速褪色成了黑漆,疯狂地漩入空洞中央,扭曲速度之快,转瞬就将整片葱郁翠绿绞碎!
草木、动物、人、甚至山水……第三阶天疯狂地吸纳,仿佛要把整个第二阶天都推下绝渊!
天雷在怒斥僭越者,警告背叛者的不自量力,好像要瓦解一万个人的躯体。
电闪雷鸣中,汩都城像一个耄耋老人般的瑟瑟。
它发着抖,受过多年雨打的砖瓦噼里啪啦乱响,竟不知是兴奋还是战栗。
不知道是不是人皇的牺牲引起了气脉上的回应,万千重檐上竟飘起一阵紫云,将那些恐怖的瘴气和惊雷拦住,微弱地护佑着人们。
那是天子之气。
王府衢以外十里,一眼无穷极之无,每一下闪电都将石板间的青苔照的清晰可见,亲王府空寂,国师府落败,相府——
“轰——!”
响雷震起一锅鸭叫,——相府的人都集结在堂上,大部分人尖叫不绝,更有胆小的已经抹着袖子泣不止。
“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完了,都完了……”
众人东倒西歪,哭作一团,交代后事的有之:“小红,这些年我就存了这么一两银子,都在这了,都给你……”“这时候银子有什么用?!”“阴司里鬼聘,不行吗!?”“——没有阴司!你这个傻子!”
将死,言也善的有之:“老马,其实上次斗鸡是你赢了,我给了那评分的两把白菜……”“算了算了算了……其实我作弊了,我那只鸡不是活的,是国师那买的死尸符……”
还有声嘶力竭的:“呜哇——我还没回乡见过我娘……”
一众凄惨之际,宅邸的主人一家抱在一起。
“别怕,别怕……”闻右相不自觉地重复道,好像那真是什么安心的咒语,“神明会解救我们的,神明会的……”
丞相夫人也反复:“国师说这卦是起死回生,朴素质说过的……”
然而雷暴还在咆哮,灾难的号角丝毫不见收。
闻语心仰头看去,千疮百孔的天幕仿佛被那些密集的紫雷劈至极限,那些蜘蛛网好像真的开始开裂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四肢发寒,然而还没发扩散,那些寒意就被无所不在的拥抱驱散了。
“没事的,没事的……”老头一句句地重复道,干枯的胡须像蓍草一样在发抖。
她抱住双亲的手臂,感觉心情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原本以为会灭顶的半分恐惧。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道:“嗯,没事的。”
这平静却不是因为被保护,而是因为接受——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大喊。
众人齐齐仰面——只见凄厉的风暴中云都被切割成丝丝缕缕的絮,惨白的天幕,四方八极,渐渐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那些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中浮现。
数万双惊恐的眼睛里,宛若洪荒时代走来的巨人兵阵,八座顶天立地的天柱在神山的随行下现了形。
那些山脉上有着奇异的物种,大多是将人与兽的特征并在一起,乍看还有些可赏,但只要有一丁点常识,看见的人无不悚然而惊——
自昆仑而上,一条完全罔顾了常理的河蜿蜒而出,如同一幅铺开的画卷,逆流悬挂,直甩而出——本该横冲的水流却从左到右,仿佛造物的那只手将它放错了位置。奔腾的浪流却不管这些铁律,疯狂地洗刷而过;
而随着这条河,一座座沉在云里的山脉都被点亮,上面所有的生物地理一览无余,奇异的是竟然有纯金的、纯玉的、纯铁的,简直不像人间之山!与此同时,数口湖绿的铜钟挂在了那些山脉之上,这水如千军万马火树银花,眨眼就围住山脉两侧,八座天柱被照彻,顷刻之间就在九州的边际生成了一个富丽繁华、奇异灿烂又目不暇接的环!
从外面只能看见急流的水不断错过山崖,变成纷飞的碎雪。山上的九尾狐、人面蛇、毕方、青衣之女、肥遗、白泽不间断地发出声调各异的号叫。
人面蛇呼的一下蹿进铁筑的山峡,鲜红的一条横游。
那山上如十叠云山般云闪着名字,一会儿是章尾,一会儿是长胫,一会儿是先民,一会儿是白玉,简直眼花缭乱,迷离错杂,不知所名。
周公鼎下,远见这些的苏视嘴唇微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赤水之东,有长胫山;赤水之西,有先民之地;赤水之南,有白玉山。——整部山海经……原来是真的!”
早就有传闻《山海经》并非术士编造出来的,这不是什么稀奇。但云青峭更知道这位自称博览万物的大学士惊异的是什么——
“这些明显不同的地方一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代表我们之前用来理解它的方式有问题,山海经不是平面的,东南西北也不是指左下右上,而全都是一个方向!”
“对……”苏视直直地看着那条雪白发蓝的环,“首尾相连,所谓的地图并不是铺陈开来,而是甩开的,山是群山,海却只有一片,这原本就是一个相回复的环——而且,这个环不止一个……”
云青峭蓦然抬头,呼吸都停滞了——
纵使自以为灵智有知,她也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他们头顶,一条完全类似的山海环圈在那里,只不过方位是横过来的,她直直地仰头看去,刚好看见现在方位的一条横穿山崖的人面蛇向前蹿去——这两条环正好构成了一个正交转轮!
难怪风有那么多方向,难怪有时你会从镜子里看见横陈的照影,原来那根本是另一个环里拂面的风!原来那不是光的曲折,而是另一个完全交错的自己投下的真实影像!
她仿佛看见另一个横置的宇宙,同样有一个惊异无比的自己,正看着那条对自己来说是横穿山窟的人面蛇。
但谁是正谁是反?谁分的清!
一种难言的战栗裹住人类,轻微的恐怖令脊梁骨都开始发寒,那是窥见最高法则以后,在渺小的我身中,引起的灵感。
忽而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芽种钻顶的声音。
仿佛深邃梦里的树根在隐隐鼓动,如血管般凶猛刺出——
明明已经到处是巨雷轰炸,天空也崩无可崩,可那声音却还是在所有人耳中挥之不去,异常清晰。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就像极深的黑暗里忽见一缕轻之又轻的光。你知道它会走,你也知道它会灭,可你依然因为每一个看见它的时刻而汹涌激昂——
昆仑的起点,世界的原点,忽而爆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长吟!
就在这声清啼之中,时间都似乎停滞一瞬,阴阳两轮山海之间的数座白玉山訇然震碎——稀里哗啦的碎片纷纷落下,阴阳双轮残缺几块,从彼此的天幕上落下了两场交错的玉碎大雨!
玉碎和凤鸣交错狂旋,激荡着一重重爆响,有如千军万马斗气昂扬,有如踏破绝顶身欺苍天,冥默之中一盏盏陈规摔破,一座座戒律大碑成灰,石破天惊声浪狂潮——震撼到令人忍不住想落泪!
“昆山玉碎凤凰叫……”苏视喃喃,“值了,这辈子死也值了——喂!!”
他没叫住——
大雪猛然冲了出去,在脱出周公鼎的瞬间身躯庞大数倍,和凤凰几乎组成了天地间最奇异的风物。二者相唤相应,仿佛昭示着一场亘古变迁的来临。
雪豹踏地奔走,无限的山川好像在它脚下变成了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大路,城池和大山在疯狂闪没。
它一声声地嘶吼,犹如回到梦中桃源毁灭的那一晚,绕着人间的平衡界不依不挠地伤斥——
彡忽然飘起来,骨骼艰难重组,竟成一只丑雀。鸟喙攒动:“平衡界要塌了……回天还没出来,人皇死了……梁远情斩了神灵台推平了第一阶天……”
这死东西好像有点精神失常似的狂语,但没人理他。云青峭目不转睛地看着雪豹长啸的地方,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惊恐,颤声道:“那……那是……”
苏视一把抓住她:“别怕。”
彡那把一向很自得淡定的声音近乎扭曲:“平衡界要塌了,第二阶天不是崩溃是毁灭——孽畜!孽畜!!尔敢——尔敢!!”
崩溃代表阴阳紊乱,毁灭——夷平所有生灵。
日月流光开始变异,隐隐发颤。
雪豹又一声长悲,如箭刺入泰山主峰最深的地方!
前所未有的夺目光华爆开,所有照到这光的食物迅速地失去意义,失去存在,被暴力抹去。
以谛听这一点起,世界开始堕入虚无——
无尽的虚无疟疾般蔓延,惊心恐怖。眼见就要来到极忘台。
极忘台从基座开始虚无,彻底成了一座空中楼阁,然而还不及倒塌,虚无比毁灭更快地抹去了存在——
灭世的光欺近周公鼎,也接近那两人。
然而就在这绝人之路的尽头,苏视竟然还笑了一下。
云青峭的手指在他掌心微颤,觉得这诗人的手是那么有力。牢牢地抓住她。
“总有一些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狂澜中苏视敛去一身笑色,眼珠像芥子一般无限而渺小,轻而易举地装住这破碎飘摇的一切。
“别怕。”
云青峭闭上眼——
在永恒的虚无到来以前,最后的那个拥抱也似飞鸿踏雪。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骨雀拉长成一缕光弦,几个闪没朝天际哗然而去,但在半途就被白光捕捉,瞬间抹杀!
于是我闭上眼睛,于是我睁开眼睛。
流动着的,凝固着的,华丽的,惨白的,都在这一念之间——
出生,垂髫,豆蔻,及笄,灼灼其华——为何要令我之子于归地盛放在天地!
谁将这些东西一道道扣成我灵魂该守的细则?
今生的此镜在一念之间折叠而起。
无尽的虚无像一场无声的大爆炸,绝电急光般将此镜吞噬殆尽!
此镜再无所有——
这一刻简直不可思议!转瞬即逝的光一灭,宇宙就堕入了深邃的黑暗。但奇异的是,不知受谁保护,凤凰和雪豹并没有逝去,而保留了一艳一冷,依然旋鸣盘啸。
声音却脱离画面,这石火一刻中,世界是绝对安静而虚无的。惟有这两只奇兽还保持着超越的姿态鲜活着。
须臾……
须臾!
无穷无尽的虚无让那个须臾久如一步逾过一千年——
“Kong——Kong——”
似鼓!
纯然的虚无数不清的细小光点陡现,宛如无数下针扎刺破黑暗,不少的细光沾在了雪豹的脊背上。
大雪一奔甩落,原来那是一种很小很小的花。只有米粒大。
和光同尘。
凤凰盘旋而起,火焰在虚无中画出漂亮的羊角风。仿佛宇宙无端在它们中途投下了一样又一样的山川风月,无数个故事将彼此拉开距离。最终雪豹退到很远的距离,只看见凤凰流丽的尾羽轻轻曳过一处——
就在那个地方,一座山峰的轮廓突显,那正是人世的昆仑山脉。
花雨一静。那座诸神起源的大山抖落霜雪,现出一丛顶峦——这简直是不合常理的,虚空中一个声音却赫然投下,如雷贯耳:“天地呵——”
那声音细听其实非常像神明,但没有一丝尘世里的柔缓,发声的部位不像喉咙而像以魂血字字弹弦!
“天地呵——”
我并未朝前看见一个答案!
我不曾回头看见什么圆满!
所以我回到这最初的起点,
来向你寻找一个涅槃!”
“你该从第一根草抽芽开始,
将所有的一切都尽付箴言!”
“你该最大地敞开你的胸怀,
容下我这飞天遁地的求索!”
“你该对我有生的每一个疑问
事无巨细地暴露奥义!”
“你不该逃避!
花了我这无尽心血铸就的人啊——
你绝非宵小之辈!”
每出一句,昆仑的轮廓就清晰一点;几句问完,昆仑已尽现!
凤凰简直就像是躁动不安的心脏,穿天刺地搏动不休,通体的火红犹如一线流离的醉玫,在虚无的黑暗中汹涌怒放!
那道来自最亘古的疑问,便终于穿破万重劫难,穿过不知其数的一念,主动的魂灵朝虚无之间发出亘古的第一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昆仑山脉轰然撼动,万神之树如山爆发,刹那间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无垠神火喷为两个持武对峙、金刚怒目的庞然人形!
这二者一双锤一双刀,竟足有山峦高,茹毛赤脚,通体透明容颜不辨,一落地就开始逐着凤凰恶斗!
刀兵大响之际。
得不到答案的声音厉声复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无人作答。——两个怒发冲冠的巨人刀锤相战火花四溅,举锤的巨人扬手一震,另一个生受一锤砸进山中,地基狂摇沙石飞走,持刀者毫无退却一手伸长,举手就朝凤凰抓去,凤凰翅膀一鼓,堪留一缕火光。
举刀的巨人抬脚冲来,黑暗中好像有看不见的台阶供他们俩行动自如,争凤而斗势如水火,昆仑都险被踏平——若头顶有天也该叫他们打出个窟窿!
刀锤互斗之声令凤凰焦虑万分,流星般冲向东南。
两个巨人互相抓着鼓起的坚硬肌肉,在无尽的黑暗中扭打数回,而后齐齐一头撞在了凤凰原本轨迹的终点!
那一撞简直是石破天惊,两个闪着烈火之色的巨人瞬间焚着,烈焰照出了隐在虚无中的折断的天柱!
天柱之下,山上字云清晰可见——不周。
那一瞬间宇宙倾斜!雪豹明显地朝东南方趔趄了一下,蓦然抬头——
只见从东南始,光苗如有生命般蔓延,映出山海之环的同时,共工和颛顼烧尽的火已经发而为一条人身蛇尾的大蛇!
那是女岐。她腹部鼓起痛苦翻滚时,山海之环火速扩展,在黑暗中完美地重燃了那对转轮。
好像有一道又一道的痛吟从女神的口中逸出,分娩的痛苦令凤凰不停地绕着她。但凤凰只能听见神火燃烧的声音——
渐渐那火烧成九条,九种形态各异的龙产出,伴着一声长痛的大告,分娩而死的女神再度烧尽!
地上的阴阳转轮还在奔腾,赤水之北,章尾山,两重人面蛇横错冲出,同时与女岐产出的烛九阴撞在一起!
“嘭——!!”
一条横贯南北的巨大烛龙甩在了地上,尾巴甚至戳到了雪豹跟前!
烛龙睁眼,血红的瞳孔盯着冥漠的天地,天地亮。
烛龙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早就坍塌平衡界再次坍塌,所有的一切都堕入虚无!
凤凰和雪豹大叫起来,直到烛龙又睁开叠瞳。
惊魂未定的雪豹对着烛九阴的尾巴狠挠一下,没想到直接拍下来一块——这东西柔软如蜡,一踩就扁!
它仰天:“吼——”
下一刻凤凰俯冲而下,离火扑在烛九阴头顶那只重瞳独眼的瞬间,一条极长的火龙就在垂直交错的双环里爆了体。
燎原的烈火朝天曼衍,仿佛藏着人山人海,而后就在这火海里,一条如山的鲲出现了——
它就像在南冥天池里一般闲适周游,颇有几分悠然地甩尾,环游一会儿,脊骨扭曲,腹部产出一物之时,气管的火种直逾万丈!
凤凰箭越而去接住那忽然变得很小很小——仅一人大的东西,但那人已经先一步自行站起来,手举着一根灼亮金澄的长棍。
此刻,转轮扣住的昆仑之间,烈火簇拥着,惟有这一线长光垂直上下,永无极限地切在天地之间。
雪豹发现那是以后被埋在东海成为宝藏的定海神珍铁。
那么这个人——这位古神就是——
多少先民都无视着的我啊,却被你看见!
大禹那双疏通洪水的手在虚空中招了招,仿佛隔着数重时光摸了摸凤凰的脑袋。
随即那张面容模糊的脸微垂,似乎一笑。
而后他将那根定海神针往下一掼——
那一瞬间仿佛虚空中看不见的洪灾大浪倏忽定住!万千惨痛的生民懵然抬头,看见水浪疏通,放过了凡人的安定,沿着无数沟渠引向了北海。
地面的黑暗被狂风卷走,山峦水纹在一瞬之间显露出来,数不清的叶尖在风中婆娑,看不尽的沟壑在地脉上雕刻。泛滥的洪水急速地蒸发催干,大地被放出了窒息的囚笼!
山海环上一条生着一双翅膀的大蛇咆哮而出,弯尾奋爪地在大禹面前弯成一把铁钩。
凤凰唱诵似的啼鸣不已,似报似谢。雪豹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块冰上。
应龙的尾巴徐徐摇动,似墨笔欲诗。
那一瞬间大禹似乎又笑了一下,而后凤凰好像听见一个古老的声音,带着先民那种听不懂的口音,泥土的气息——古神说,
就从这里落笔吧。
不要怕。
应龙蓦地腾高,扩大,漆黑长尾如鞭般狠抽在地上,一下一下,大地更移摇撼,激越动荡,山谷下沉山峰伫顶,陆地分出了沿用万古的界限——
冀,豫,雍,荆,扬,兖,徐,幽,营——九大部分切开混沌,定下这魂灵的界限。
九州初成!
为我落定大地的古神明寂灭,下一瞬间令人无法睁眼的灼目的光侵盖一切,凤凰莽起而上,只看见十只三足金乌高高在上地嘲叱自己的微光!愤怒还未至顶——大禹烧完的火便催出一个持弓者,那人肌肉饱满,身形矫健,一出现便引弓拉弦,一支熊熊利箭暴冲而去,刹那一只三足乌便惨叫着陨坠!
“咻——!”
“咻——!”
“咻——!”
这人毫不迟疑一箭又一箭,箭无虚发,一击毙命,速度和力量都毫无二议当属第一!
一只一只的三足乌在半空中焦黑成灰,惨叫暴死,直到第九发箭射空,后羿还没停手,无弦弓却没有再发,好像被谁叫住。
凤凰疑惑地在几只三足乌的余烬里穿了几次,看见后羿顿足仰首,随后身形瞬息烧灭,火顺着他仰视的目光飞去,随后在空洞的天际,灼亮的三足乌旁,一轮圆满剔透的月亮如盘托出!
那火烧成嫦娥,美人捂着脸面在这满月前哭了起来。
伤心的泪几乎要成雨。
碧海青天夜夜心!
大雪摇头晃脑,在冰面上跳了一跳——
摇曳的月华为荒芜大地披上一层凄清银装。
嫦娥飘散而下,光点化为一个狂奔的人。这个人一直在跑一直在跑,从两条腿跑到拄着拐,吸风喝露吞江饮海,好像肚子里有几万斤气量。烈日焚心不影响他跑,没人知道不影响他跑,跑不到不影响他跑,他只是停不下来,注定要一直狂奔。
不像其他古神,这位神明,自始至终都在地面。
凤凰本想飞下去,但一身烈火,便没有太近,只是远远地跟着,颇有点亦步亦趋的意思。
这个人终于跑累了,扔了拐杖——拐杖居然化为一片桃林,又倒下去,并做双腿,仰面看天,满头大汗,喃喃自语。
“凤凰,我好像看见了凤凰。”夸父最后说。
他又灭尽了,那一瞬间凤凰拔地而起,如千年前被神明用作驱邪一般刺向空洞的上方,古神却比它更快——
地气吐出万千丝缕,三危之山之上一条赤红的灵蛇倏然游出,循着狂涌的气流往前蹿游,迅疾如电,一念之间头顶生角,八万里行过,一念之间那对龙角竟然又轰然倾颓,在大地上砸作双峰!
三只青鸟紧跟着紧这人类始祖的动作,远远看去像一道悬飘的青色披风,尾羽似兰。
凤凰一声拔高的长啼,在灵蛇的一个疾刺中骤然抢到青鸟前头,而后那呼唤的长鸣就伴着鲜红的火如裙如浪,顷刻从双环上召出无数飞鸟,扑哧扑哧的鼓翅声如鼓角长振千军万马,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百鸟朝凰!
灵蛇的上颚张开,尘烟万丈里一声荡气回肠的巨象惨叫消隐,蛇的细长身躯有一瞬间像一顶巨大的帽子般撑起,但转眼就被消化!
吞噬大象以后,灵蛇终于踏破大地,升上重云,凤凰压抑的飞势骤然变强,万鸟乘风而起,呼啸的长鸣几乎是一首磅礴的大乐——一重又一重的飞升之中,灵蛇的上半身渐渐变幻,骨骼在生长,皮肤在新生,蛇瞳幻作人眼,那是一张艳冶与平淡矛盾共存的脸。
森森的鳞片在胸腹上错落交叉,脸颊两侧还有细细的蛇鳞,长发几乎与整条蛇尾交错。
地气随着她举起的指尖上涌,在飞鸟雀跃的舞流中被牵引,一道一道地吹向四面八方。
空洞的天幕生出最底色的澈,而后是微蓝的气,一只只完成使命的飞鸟坠落下去,一只只临危受命的飞鸟前赴后继,缤纷鸟羽一举织成了那清透无比的天穹!
五色石,原来是飞鸟——
大雪仰面,看见凤凰在补天的中心停留,最后停在了那女神的掌心。
女娲的长发拂在日月之下,像一笔极浓的墨彩。
不再像之前焰火般透明的古神,她有血有肉,皮肤饱满血管微蓝,这是诸神的始祖,人类的神祇。
女娲的指端在凤凰灼人的翅膀上微微一拂。凤凰看见她眉心有一道暗红的刺青,就像多年前——多年后?梁远情有过的那个一样。
那是什么花?
女神扬手的瞬间,仿佛手举一把斩怨断愁的万古长刀,那把浓密漆黑的长发就被齐齐斩断,在她手中变成一条长鞭。
大江大河在大地上蛰伏,泥泞里等候命运。
那柄鞭子滚落下来,如女娲的蛇尾一般生命力旺盛,沾满泥沙往岸上一甩,泥点子如雨飞下,在地上成了数个赤身裸体的人。
凤凰不知为何惶恐起来,拼命地扇动翅膀——那并不是它的用意,而是某个将它送到这里的幽灵的本能。
但注定陨落的宿命阻止不了我们伟大的创世神,一只小小的凤凰又怎能阻止呢。
女娲还是不知疲倦地甩着,直到日月的颜色都各退一步,囚禁在太阳里的三足乌变得狂躁,月中的玉兔与桂树也变得清晰。她才筋疲力尽地停了手。
这时候,她已经不能像刚刚补天一样抖擞,只得下沉,下落,下坠,靠在了一棵树上。
凤凰跟下来,栖在女神耳下的那节树枝上。
女娲朝渐成气候的九州投去一个展望,而后倦怠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好啦,”她说,“就到这里吧。”
“以后的路,就自己走吧。”女神轻声说,“你们会平安。”
“你们会平安的。”
一阵泛紫的火光再次冲天而起,在凤凰痛苦的悲啼中将古神明焚烧烧尽!
那棵参天大树本来葱郁,但随着女娲的离去,树叶脱枝,浓烈的黑暗从头蔓到尾,顷刻就成了一棵无花无叶的黑色枯树!
阴阳树。
大地有了最灵长、最骄傲、最自由、最束缚、最残暴、最智慧的造化——不同于飞禽走兽,我们移山填海一日千里,我们化转阴阳可定胜天,我们终于来到这个世界!
创世的时代谢了幕,第二幕紧锣密鼓地唱起——
浩渺的琴声从天际飞来,清脆一响,大雪落在了另一块漂泊的冰上,原先踩过的薄冰裂落在了无穷无尽的冰海深处。
这冰川在九州上,也只是一片深蓝的斑。
凤凰在一无所有的天幕上如焰狂舞,孤领长空万重寂寞!而女娲死去的爝火飞旋而上,从天而降的大火毫不留情地落在各处,才成的天空瞬间烧红!
不似先前有光无温度,这火猛烈灼热,烧卷枯木,人却分毫未损,并惊讶地发现这火烧干沼泽,烧化朽烂,烧退猛兽!
伟大的光明为人类送别了饮血吃肉的危险,送来了载情载理的文字。
蚂蚁般的墨痕在火焰里跳动,多重字体如人从猿演化,披着长袍,万千鬼魂纠缠,浑身覆字的神灵垂下眼睫,在泥沙上以指作出世界上的第一个字——
念。
怨魂尖叫催逝,仓颉身化四万八千字,散入大地。
一条覆满红鳞的火龙于火海啸出,那是火德神君的神相——消灾辟厄百恶莫侵!火与字的双桨将众生渡出蒙昧的时代,过往的毒素烧为一净,从前的蒙昧写为长诫;就在这余温不息的时刻,虚空中铮然一声!
那一声拨弦,简直柔肠百转愁意深深,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由不得人不动容!洒泪时只见旷天高地中,紫袍白发的望舒古神抱琴而悲。
“楼上眺远洲,
楼下弱水流。
海水梦悠悠,
君愁我亦愁。”
他摇了摇头,随后整个人就散为一大片大片的紫香播撒而下!愁绪难遣何以解忧!战鼓骤擂,战神举剑而斩,破山开河,气势纵横不可求败!刀剑残影未灭,芳菲的粉色丝线就层层叠叠地覆盖而下,重山叠峦群峰万壑,掌情的大神飞絮落花缤纷,将天地冲的一片暧昧——柔软的女声唱起了一首轻之又轻的雅歌,那是飞雪迎春曲——
“冬日可爱,冰雪满怀——
花草云川,徐徐待待;
人间远远,迟来莫怪;
今日可爱,放歌开怀——”
这声音宛若从每个人心底的最柔软之处发出,又分明是天地自然的欣悦之唱,一内一外互相共鸣,听来几乎令人颅内发颤,浑生超然!
温柔的唱和引来多重微光,毫不吝惜地洒落骄阳。
荒芜大地焕发生机,万千种子破土而出,贫瘠的地脉凭空倒上了春水,数不清的新芽在枝头初开,司春之神的歌声便越来越喜,最后一遍唱完,九州大地几乎已经万物复苏!
人类在春神的惠泽下流下热泪,凤凰幽幽地停在阴阳树上,在这复苏的生机里哀歌应和。
大雪蜷缩在冰面上,盯着那远不可及的黑树。
水面上有什么东西融化,散开一圈涟漪,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真珠落盘?
有人打了个抖,生涩地抖动声带:“哈……哈湿以……”
不,不是雨。
是雪。
九天之上清云三阶,道德天尊高立第一阶。
对此刻微妙的局势,道衡似乎并不意外。她手里还是那柄拂尘,没有低头,甚至没有动眼,非常淡然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浩渺苍天,只是以这一视野的边际将人间看了一眼。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她非常细微地勾了勾唇角,淡声问:“——那道风呢?”
说罢,那道如梦似幻的身形就纵身跳下,清云多飘。随着一声饮江吞海的鲲鹏长吟,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暴雪降临了九州。
才长成的青山转眼白头三尺,草创的茅檐中瑟瑟发抖的人们互相依偎着,祈祷这寒冬的结束。
棉絮般的大雪把雪豹淹成了一座雪山,它有些凄凉地叫着,凤凰终于从梢头下来,飞到它头顶,啼鸣几声。
大雪呜咽着刨冰,凤凰无可奈何地下落,翅膀上的烈火却将冰点化,雪豹猛然一跃,才没有坠死冰海永世孤寂。
凤凰停在它头顶三丈,或高或低的飞翔让冰面忽明忽暗地温暖着。
大雪悲吼数声,而后,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的安抚的光飘下来,在世人的眉心落下一个安逸的咒语。
十日安静。
但有人等不了这么久。
地脉开始结冰,一层一层往上,冻住山峦冻住逝水,冻住悲喜哀怒,华丽的衣袂出现在冰阶上,那是神帝。这天地之主往上走的同时,那座堪称旷古绝今的冰塔也开始往上递升,第一步踏上时,九州边际的那道山海之环“咔嚓——!”一声,成了巍峨冰阶中的一个渺影。
帝王默念着那安抚人心的颂语,一步一步,一步封雷一步封树,步步向上,不疾不徐。
直走到这凝结时序的塔端,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最初出现在他的印象里,只是土地上报文书里的一个“小祟”。
现在这个微末之微的小祟,破开了所有的秩序与法规,站在了他本该陨灭的地方,那是他从创世之初就开始修行,才得以掌握的权威之顶。
“此等谋算,”神帝微微攒眉,“朕实在钦佩。”
那人一身雪衣,转过身来,极素的衣着与极噬人的容貌形成一种惊心的反差。
明韫冰修长的眼尾微扬:“久违了。”
两个人都气息干净,白衣若雪,倒有些分不清谁不是神明了。
除了筹谋者,任谁也想不到,神帝与鬼帝的第一次会晤,会是在这种时候。
不同于预想的剑拔弩张,气氛甚至很和谐,一尘不染的神帝发现这只曾被他一道令旨打发的鬼魅,原来真的比人还像人。
又能从一场大计里毫无权利的献祭品里反制而出,掌控到这种地步。甚至连神演的节奏都算得一分不差。
难怪转生多世不动于心的玄帝都沦陷如此……
一只幽魂能做到的,这已经是极限了。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用——
神帝将手掌比成十字:“婆娑山海不可能改变什么。”他上下移动横陈的左手:“此镜是回天已成;”左右移动竖立的右手:“彼镜你根本不存在。就算把此境的创世挪到彼镜,利用婆娑来重建新世界,也改变不了天道本身的法则。”神帝的双手分开。
明韫冰学那手势,而后双手各偏一半,左右手的指腹贴在了一起:“这样如何?”
利用婆娑来令彼镜偏移,用开天撬回此镜的千钧一发。在重新演绎中添加轮回之法,现在也已经走到一半了。
神帝一愣。
他原本以为这么大费周章,这恶鬼是要一个桃源世界。如果只是各取一半,那难度就小多了,也未必不能成功;只是……
“你……只要多一个轮回?”神帝有些讶然,“我以为至少也要……”
明韫冰很有意思地接话:“至少也要天地倒转,我坐天上你们去寒蜮里吃土?至少也要让你们被喊打喊杀,我千秋万代被人膜拜?”
天帝没被这语气影响,笃定道:“至少推动此镜的平衡界坍塌那一刻,你都是这么想的。”
这种不为所动的反应有些令明韫冰想起某人,于是承认了:“对。”
“不仅如此,我原本所有的计划也不是调动赤水,而是摧毁第一阶天。谁知道我还没动手,有人就替我先做了。”明韫冰呵然讽刺,“有那几道天雷来赏,怎么不先把自己劈灵醒一点,也省的如今在这被一只鬼算计。”
天帝笑了:“君子得而知之。求仁得仁而已。”
明韫冰还没见过有人把“活该”两个字说得这么寸字寸金,很是长了见识,原来他还不是最不要脸的种族。
他冷哼道:“他做了我本该做的事,我就只好来做他本该做的事。各罚一杯而已。”
天帝那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一切,刺来时格外雪亮:“是吗?道衡曾说,物极必反,至善至恶,有无相生。这句话你怎么看?”
“深奥之极,我听不懂。”
“听不懂这句没有关系。但如果你只是想借婆娑重新创世,从遂古演绎到你足以返回到此刻的时代,共是‘演、陨、悖、反’四个阶段,也就是你们想在天道里重塑的轮回;你现在已经运转了神演和神陨,回天当然可以帮你重返此镜的极限时刻,但开天和那只修为只有一千八百六十一年的雪豹,肯定拖不住时间让你们去‘反’,也就是净化,也就是用水利万物,又或者用你即将要开始的演绎来说——你没有时间写这首诗。”天帝这番话颇为语重心长,“不仅如此,你和勾陈同时覆灭以后,就算轮回已成,届时灵力会被彻底清除,新的法则下,人世间很有可能没有神鬼,你们两个不可能再续前缘。”
“轮回的致命之处就在这里,我们当初议事,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点。”神帝道,“不管是谁,都不想自己真正地不存在于世间,那些以死明志的人并非想死,而是想活在所有人心中。我们不会做真正的无名者。那对自己不公平。”
这话放在从前,哪怕是几年前,听进耳中都会非常可怕。好像已经为未来宣判了极刑,也宣判了每刻辗转、万念纠结的无意义。
如此荒诞。
但明韫冰忽然想到,梁陈摧毁第一阶天,决定冒险一试的时候,他应该也是知道这些的吧。
世事如潮,人是其中的一滴水,海平面刚浅一层又覆雨,无非如此。
一道修长流光闪没,在他手上变作一把金锥。
可他还是说,你我永生永世都别想解脱。
明韫冰眼底出现了一个穿彻洪荒大泽的奇点,似乎看见无数前辈倒在这条大路上,风雨饮畅。
就这样走下去,也可能什么也没有。
赴死也是没有意义——甚至是没有时间的。
你那些火燎的伤痕,只是一副渐行渐远的沙画,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你倾尽所有吐出的热血,不过是一点红锈,马上就会被弃解。
胸中那把万古长刀,只是一把春风吹又生的杂草。
所有的爱恋,都是一厢情愿的痴狂。
世界不曾对你沉默,也永远不会对你回应,这才是永恒的真相。这才是复活的奥义,这才是清醒的事实!
他轻轻闭上眼,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似解脱的笑,扣在灵魂上的重重枷锁依次松开,魂灵从未感到这样的超然。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神帝脸上露出一点轻微的惊诧。
金锥骤然凿在了冰塔的尖顶上——
那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结在人间的薄冰顷刻爆裂!两人脚下瞬间踏空,失重而坠——
就算没有人知道,就算无声无息地永远沉寂,无人知道这一隅的世界如何轮转。无名无利,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那又怎样——!”热血撒在地上乱为泥浆,那又怎样?一腔爱意只是杂草,飞逝枯黄,那又怎样?那些角落里阴暗生长的奇景,从来无人欣赏,那又怎样!
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堕入这永恒的虚无吗——
十万里海面载起一叶扁舟,身高九尺的业师捋须而去,似乎登仙!万千碎冰飘洒而下,随浪而起,积雪数尺的大地之上吹起寒风几万里,带来一阵悲歌奏乐之声,却热闹异常,乒乒乓乓似登台高唱!
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足矣,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如涛大乐越愈发激越,欢而又悦,喜上加喜,为世间苦难演绎悲歌,为千年斗转献礼奏乐!变化,变化,迷离多态的更移,乐而转悲,悲极大喜!
神帝便微笑了,形体湮灭之际,一只手爪闪没一瞬,不着痕迹地穿透虚影,在明韫冰纷飞的衣摆贴成一副雪白的刺绣。
疾催猛撼的天穹下,卷风飘飏,第二代神明就此陨灭——
“我不恨……”
恨无可恨,相思无凭,恨亦无凭!
幽魂在冰天雪地里千拆万解,无数书卷在他眼前铺开,一心报国的老臣,以血荐祖的文人,宁死不降的将军,单刀入营杀敌万千的英雄,愁绪百转的词客,夜雨思戍的孤村羁旅人,放飞青鸟的多情者,多少人独上重楼,望着明月叹这离愁这样的剪不断却理还乱。
多种面孔在他面前铺开,不同喜悲里同样地触手不可及,如梦。
伤极却喜,喜极而泣——
有何可喜?有何可悲?有何可叹?有何可恨!
人生这一程,痛多乐少,郁郁而不得志该是古今多少人同悲共喜的一大好结局啊!
明明万事转头都是梦,梦为客,客饮江水恨离愁,愁肠百转奔仙山,山中不知何处乐逍遥,逍遥徜徉漫人事——
人世多苦游,苦游也乐游,乐忧似无忧,何必烦解忧,一蓑烟雨险厄游,兹游奇绝冠平生!
随着这气势昂扬的叹词,婆娑山海之中出现了一根极长的纯金杠杆,穿天挑地,一眼无穷极!
那是开天的杠杆,它真正撬住的,是平衡界瓦解前的那一刻“此境”。
利用凡尘的杠杆,四两可以拨千斤,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支点。
这根穿透山海的杠杆,支点正是那棵参天的阴阳树,而那只本该撬按的手——
冰雨漫天彻地破镜纷下,无尽的寒凉里一道久违的风终于如约而至,从南方送来不息的生机。
虚空咯吱一声,却似有万钧巨力照头压下,杠杆朝天撬动!
阴冷恐怖的风雨被开天一举撬起,那是经年的苦痛。孜孜不倦的复苏。
就要在这个世界新生,我们就要复活。
凤凰酩酊大醉绕飞不止,雪豹抖落肩上的冰絮,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天地再度焕发了千疮百孔,连通着第三阶天的法门收放不止,互相吸引,渐成一口巨大的漩涡,雷暴在半空中触目惊心,一道寒光在阴阳树上,杠杆的支点处闪烁不定,那光愈发闪烁,闪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随即细芽生长的声音第二次出现,数以万计的孔洞像被灌溉的田亩一样呼吸着,似乎有枝叶将要探出,似乎有人在惨厉地哭,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但那冷入骨髓的甚至让极阳的凤凰都黯淡下来,披着红装的华丽羽毛生生褪色变蓝!
呼——吸——
呼——吸——
呼——
寒光闪烁一瞬,天外忽而飞来一道重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剑;骤然扣在每个裂口之上,与此同时大雪极其配合地怒声大吼,时间的齿轮被生生楔入一根长钉。
一道神光卷入那深邃的漩涡,穿过数也数不清的记忆和多少万次会错意的一瞬,在那尽头,即将消逝的幽灵猛然被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