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折叠,如万千碎片在光景中重新塑月,雅歌褪去,听不懂的乐曲与音调渐渐熄灭。
明韫冰一动,猝然睁开眼!
只见半掩的窗扉明亮,偌大殿宇洒着重重珠帘,三十三重天上云层徐卷,哪还有梦中那种颠倒的奇景?
会千里传音的盒子?那是什么?
那个人,是我吗?
刚醒时对梦境记的最清楚,那种奇异的感觉还挥之不去,但马上浑身上下被过度疼爱过的感觉就扑上来,抵消了那种如隔几世的虚无。
借着明媚天光,只见鬼帝大人从头到脚简直没有一寸好肉——连脚踝都布着相当醒目的指印和吻痕。
上神这种正人君子,用另一个词来说就叫万年单身,想必是没什么经验,一朝着火,瞬间就水淹九天了。
连以淫邪著称的鬼族都不能支撑……是什么地步。——明韫冰确定自己就是被他弄晕的,甚至一度觉得梁陈是冲着不死不休的境界去的。
幸好此人体力消耗过度,自己也尚在沉眠。那张非常清正的脸上现在有饕足的气息,看得心术颇邪的鬼帝大人略略心痒。
不过他为自己着想,还是不挑事了——蜻蜓点水地在梁陈眉心亲了亲后,他轻手轻脚起身,想找件衣服来穿。
谁知道只是一转身,腰上就被圈住,跟着侧腰被温暖的气息贴拂,泛开一阵酥麻——被亲了一下。
明韫冰让开手,垂头看他,流织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是真正的结发。
——梁陈还闭着眼睛:“去干嘛?”
“找衣服啊,君子。”——意思是君子正其衣冠。
“不准去。”
梁陈很成熟地把这人捞回怀里,全手全脚地拥住,然后在他脖颈和耳朵不断地亲吻——
“你好香……为什么那么漂亮,手也是腰也是哪里都是,我一看到就忍不住……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此等痴汉狂言令明韫冰耳梢通红,但那种被珍爱的感觉马上就变成血色飞到脸上,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勾起。
梁陈乱亲了一阵,就忽然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把他转过来:“你有酒窝!”
明韫冰用力地撇过脸去,然而只是被他勾着下巴掰住,盯着那张冷淡却很漂亮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鲜红的唇角边果然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微弯的眼睛下露出了好看的卧蚕,因为笑得太害羞,居然还有点甜。
刹那间大神宛若当心一口蜜,双手捧住他的脸——其实一只手就能盖住。明韫冰一闭眼睛,感觉额心被吻了一下。
“真是漂亮啊,我的宝贝。”
“既然已经答应只哭给我看了,”他还得寸进尺说,“要不也只笑给我看吧。不想给别人看。”
明韫冰眼睫毛像扑簌的蝴蝶一样安静地栖息在他掌心。
“我会答应你任何事。上神。”
当然上神还是很开明的,后来想想,尔等凡人本来就无缘得见多种奇景,好不容易遇见大美人,要是真有那本事令他展颜,那本神明是不会阻止的。
明韫冰在疏荡转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渴爱期被灌满带来的效果,沿途引来一大片彩凤,五颜六色围着他疯狂地追求,最后被笑容慈祥的大神一袖子拍走,神风一转把人卷走了。
七天七夜不回南桥,院子里堆满了人送的时蔬瓜果,仓促走时风刮断的窗户甚至还没修。
明韫冰检查了一下有无被窃——倒不是不放心其他人,实在是那算命的瞎子成天在他们家附近乱跑,其心可警。
但毛都没有少一根,回到在桌边倒水时,才和一直盯着他的梁陈对上眼。
仿佛无声中有互相交流,明韫冰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口茶,抬腿坐到他膝盖上。被搂抱住的下一瞬间分不清是梁陈抬的头还是他颔首,接了一个非常自然的吻。
“突然想起来……”他含糊道,“……我还没问你,有什么感想呢。”
“……感想?”不解。
“我表现如何?”
“……”不太理解此事规律的鬼帝大人疑惑片刻,还以为这是惯例,真的开始思考说辞。
梁陈勾着笑埋在他颈窝里嗅吸,手顺着那前几天深刻感受过的曲线不断爱抚。
须臾,他就感觉到明韫冰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令我心动,在难以为继的极乐里再度复活。”
那只仿佛经过最优越的琢玉匠精雕细琢的手捧住他下巴,眼底闪烁着微微的亮光,那是很清澈的爱意。
“只有你。”他说。
这样纯澈的爱意之下,梁陈天生微勾的唇角更翘了。
他道:“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这句话——虽然你已经切身感受过了。”
明韫冰眨了眨眼。
手指被他拉握,在指腹吻了一下,他终于听到这个永远心怀苍生的神明对他告白:
“我爱你。”
“不仅是将你作为天地生灵那样爱,还将你作为与我死生契阔的伴侣那样,直到宇宙和光阴将我们冲逝,一切音书都归黄土,我也爱你。”
“本座以紫微宫神灵台为誓,”梁陈微带仰望地看着他,像无数个还愿里那样对信徒承诺,“与寒蜮鬼帝相结婚约,同生共死,永无更易。如有……”
“如有毁约,”明韫冰按住他的嘴唇,附身靠近,然而眼底却浮现出一道柔和的哀伤,“又舍得将你怎样呢。”
“我没说我要发毒誓啊。”梁陈挑眉,“如有舛蹇,也努力克服,相爱如初。”
明韫冰有些语结,被他失笑吻住:“就你最爱钻牛角。”
这指责却不像以前似的令他被刺伤,就像大人对宠爱的孩子无可奈何的指摘一样,和他的吻一样温柔难言。
你怎么这么好啊……唉。
我都阴暗不起来了。
南桥那段时间,即使是以后回忆,也是毫无阴霾的。
两人都是初恋,一个爱欲凶猛,一个无底线纵容,那种热恋时期才有的甜蜜持续了很久,光明正大到后来流渡岛上都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这两人在一起,最好不要去南桥拜访。
否则看到什么事小,惹脸皮薄的“副官”难堪事大。
此事还是江湖骗子得出的结论。
久旱逢霖的鬼帝大人一洗从前的苍白,面色红润的大家啧啧称奇,每次他到酲谷或者去梁大爷家里学酿酒的时候,都会引来一大波明里暗里的围观。
禁止投喂!
大片醉玫长出新芽,一条红蛇就在那里乱窜,经常压倒新苗,被明韫冰暴打。
该蛇——目前住在那片花田旁边的一棵古樟上,极其八卦,是净化与魂契那次,躲在一边在天泉旁看了个饱,后来藏在梁陈袖子里睡着了,被没留意的明韫冰带了下来。
林瑟玉发现此地很适合养元气,于是死缠烂打听不懂人话,每天最大乐趣就是调戏鬼帝,外加打坐修炼,反正不肯回那寂寞九重天。
梁陈一开始还说两句,被明韫冰若无其事地投怀送抱两回后开始装看不见,对红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对此林瑟玉只有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原则底线通通相许啊!”
明韫冰一脸严肃指挥劳改的常鬼翻土,一株一株检查幼苗的生长情况。
应鬼帝号召,大片常鬼在这个很适合养气的地方开始战战兢兢地学习如何——不发狂。
这是很难的。因为一看见讨厌的事讨厌的人就想手撕怒打,要保持平静可是多么的难啊!对此它们鬼主就出类拔萃的优秀,连面对曾剧伤过自己的法亟都可以面不改色。
鬼魂们飘来飘去,实在控制不住就地打滚,在花草自然里馥郁的香气中痛苦地放纵一场,那令鬼闻风丧胆的大神倒也没跑过来斩妖除魔。
整片酲谷难得变成了人鬼蛇共存的一隅——因为花艳草熟,许多孩童或者农夫辛劳一天也会跑过来摘几朵,反正不要钱。
明韫冰自己和鬼魂们交流的时候,就跟出神入定似的,倒是窝在花丛里的群鬼咆哮有加,仿佛很激动。
“阿静啊,”——一边草丛嗖嗖,闪出条鲜红大蟒,正是林瑟玉。
此蛇不知道从何得知这个小名,没大没小地叫得很欢脱:“不才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请奏。”
“嗯……”林瑟玉羞涩盘起,“是这样,我打坐五天才能换一个时辰的魂魄稳固化作人形。但是如果上神愿意再给我一颗定魂珠……你就能看到那个大美人啦!怎么样?想不想看!”
明韫冰看她半晌:“你看上谁家正经人了?”
长蛇啪一下翻滚起来,簌簌扬扬落下一大片树叶:“我不想爬了,我想走不行吗!”
鬼魂成片地嗷嗷叫唤起来,明韫冰随手按下一大片鬼叫:“别想了,上次你走火入魔差点把老头一口吞了,要不是我出手,他早就把你抽回疏荡了,还想在这露水情缘。”
林瑟玉咆哮:“不是露水情缘!!我就想变成人去书堂里学两个字——不行吗!!”
明韫冰耳膜险些穿孔,这蛇该不会喉咙里有喇叭。
不过想学习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那还是可以帮一帮的。鬼帝大人盘腿坐下,扬手一扯,只见无数晶光从常鬼们胸口飞出,糅成一颗极其透软的珠子,正在明韫冰指尖。
林瑟玉大喜:“难道你也会制定魂珠!?”
就见明韫冰非常莫名其妙地仰头,自然而然把那小珠子收入袖中:“不是啊,这是安神用的凝香,什么定魂珠。没听过。”
“……”安神,安,神,安!神!
跟你一条野蛇有什么关系!
——林瑟玉深觉上神那七天搞少了,像这种狼心狗肺的蛇蝎美人,难道不应该扒光衣服按在大床上弄到只记得哭吗?!
红蛇差点气得自燃,咬牙切齿地在脑海里回想了好几遍天池里偷看到的场景,这才仿佛一解心头之恨似的,平复了。
跟手下们打嘴仗好久终赢的鬼帝大人颇是满意,没在意蛇脑袋里录了什么。其实按他想法最好所有人都看见,这样大家就知道梁陈有多爱他,多好啊。
可惜上神还要脸,不会配合这种狂举。
从酲谷回南桥,路上其实不经过那家书塾,但不知道是不是方向感不佳,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发现神明副官在那附近出现,还一副找路的样子。明韫冰路盲谣言不胫而走,一度让梁陈颇是疑惑——此人可是寒蜮八十一道鬼门关的超大迷宫布设者啊?
路哪门子盲?
明韫冰又很“路盲”地迷路到书塾外,点地而起靠在那棵梧桐上,听着里面老头和孩子的授课声,闭目想神。
作者有话说:
太配了我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