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和林瑟玉极其煎熬。
在林瑟玉辛辛苦苦做完一个时辰的哑巴后,第二天他们反常地没有再把求雨的善后做完,直接启程去了清野。
并且好不容易有一天和谐黏糊的神鬼二人,突然变成了生死仇敌——其仇恨程度,明韫冰连梁陈碰过的地方都绕三尺远走。
这两人不知搞什么猫腻,可苦了扫帚精和烈焰红蛇,扫帚精连夜把群发拜帖更改日期;林瑟玉不知道该认谁当主,按理说她是紫微宫所属,但好像貌似勾陈默许她跟明韫冰了。现在两人关系破裂,她顿时进退两难,两边都不讨好,恨不得再分裂出一个头来同时朝两位爷磕。
“亲,大爷,大人,我求你了——快点扑到大神身上对他亲亲抱抱撒撒娇,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上路第三天,林瑟玉缠住明韫冰双手,不准他喝酒,脑袋狂锤马车帘。
明韫冰“体弱多病”,坐了小姐才坐的马车,梁陈“孔武有力”,骑着高头大马在外面面无表情赶路,——不用术法的原因还是要沿途观世。
边上游丝宛若吞了苍蝇,脸色发绿地时不时扫一眼四面肃杀的大神。
在接连几天经历过:其一,林瑟玉无意说出酒壶刚被梁陈喝过以后被爆炸的酒壶碎片划伤尾巴;其二,化成原形的游丝裹在被梁陈抚平过的车内靠垫上惨遭遗弃险些沦为孤儿;其三,好心帮“虚弱小憩”雇主盖上薄毯的马车夫被梁陈以“衣冠搭配颜色超过一种于是心术不正”这种诡异理由找了一顿茬以后,人和游丝和林瑟玉囤在车里的十斤零食一同神秘失踪。
总的来说,受到伤害的:杨记零嘴,林瑟玉,游丝。兴风作浪的:明韫冰、梁陈。
马车也没人赶了,只能用少白头——沿途梁陈不知道因此遭受过多少白眼,民众谴责无比的视线仿佛在说:“此人居然虐待幼子使用童工,简直是一只妥妥的衣冠禽兽啊!”
林瑟玉尾巴上伤口才好,和游丝私下里讨论过觉得再不行动他们俩炮灰可能还没到清野就随风散了,急忙抗议。
明韫冰垂眼,红蛇感觉自己脑袋被他很轻地戳了戳,然后听见他轻声问:“你能变成人吗?”
“能,”林瑟玉吐着蛇信子,“不过我被净化过后元气大减,维持人形只能一炷香时间。不然我就冬眠了。”
似乎是觉得“冬眠”很好笑,明韫冰眼睛很轻地弯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明明露出了罕见的笑意,但莫名给人一种非常哀伤的感觉,就像江畔何人初见月那样奇异又浩大的擦伤。
林瑟玉心里几乎是一跳,那种想要表现的欲望马上暴涨,顿时红光一摇曳,马车里就出现一个柔若无骨的妖艳美人,血衣血裙,因为不适应直立,还只能歪靠在方榻上。
梁陈对明韫冰的判断是没错的。他是很喜欢热烈的东西,像醉玫,像明艳的美人,像慈悲天地的神明。
林瑟玉的人身一出现,明显就感觉到他高兴了起来,虽然表现在脸上,只是微微笑出了一点很好看的卧蚕。
“你真漂亮啊。”他放下那杯子,注视着这具堪称美艳的女子躯体。不知为何好像有些羡慕似的这样说。
林瑟玉很少被人这样夸赞——一般男人看见美人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流口水,似乎很少人会用不带欲望、纯粹审美的目光欣赏她。
连画者对女模都不能做到,为什么你可以呢?
像天道令玫瑰生长那样看我。
马车忽然停了,林瑟玉看见他起身过来,靠近欺近,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淡香的嘴唇拂过如云的鬓发——
从外面看,那是一个借位亲吻的姿势。但只有林瑟玉知道其实连气息都还隔着一拳的距离。
她听到明韫冰说:“扑他身上是没用的,只能让他生气了。”
接着就发现车门被人推开,光线漏进来的同时听见游丝怪叫一声:“哎咦我的盘古大神呀——”
明韫冰让开,一脸懵懂的林瑟玉这才反应过来,罪魁祸首却若无其事抬腿下车:“到了?”
留下蛇蝎美人被大神森寒如刀的目光硬生生戳回了蛇形,欲哭无泪欲辩无词,最后怂不拉几地嗖进了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你疯啦?!”神明走后游丝蹿进马车,“我从来没见大神这么恨过一个人!!”
林瑟玉差点吓到褪色,狂吼:“老娘是被他利用的!!此人简直心机啊!!还夸我好看!!迷魂弹!全是迷魂弹!”
“迷魂弹”本人很是自然地走进客栈:“两间。”
梁陈眯眼看他,显然不是很舒心。
明韫冰毫不避讳地回视他,视线一碰后他恍然大悟改正:
“三间,还有两个人。”
这时把马车安置好的游丝也回来了,林瑟玉估计在他手腕上,实在没看出来“两”在哪里。
清野闹艳鬼,小二不由得多看了明韫冰几眼,结果感觉自己被梁陈温柔却敌意地刮了一下。那感觉,就跟被春风锤了一下似的。
“呃……我领您几位去楼上?”小二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只会喘气的。
“您住这间,还有一间在四楼,是这位小友去吗?这是谁的儿子啊?”带到三楼的空房后,小二道。
“……”游丝跟哑巴了似的,林瑟玉更是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难以言喻的气氛里,明韫冰指了指梁陈:“他的。”
不难看出群众在想什么——“那你呢?”
这是什么组合?你是过命的大兄弟还是异父异母的结义之交啊?!为什么气氛那么怪啊?!
然而鬼帝大人一向不很照顾别人感受,解释一句已经算是很大恩赐了,转身道:“带路。”
“呃……”小二为难地看了一眼梁陈,总感觉他这个路带了,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会含笑引雷劈黑他似的。
怎么这么恐怖?!
明韫冰口气冷下来重复:“带,路。”
不带的话好像会被剥皮!!
小二颤脚鸡似的领人走了,剩下游丝和林瑟玉恨不能化身透明,游丝甚至在心底默默呼唤道衡大神的名字——不管什么理由快来了结这半点都不少私寡欲的场面吧!!伟大的上神!!
“你们早些歇了吧,”这时梁陈开口,声音非常梗涩,但依然很平静温和,“明早辰时游丝跟我出去,林瑟玉先休养两天,你今天化人形是受他蛊惑了,先不要轻易动气,留着精力此后有用。”
林瑟玉畏缩探头,一颗很细的珠子从梁陈指端飞出,落在她毒牙下,是一枚滋养魂魄的定魂珠。
“我……我控制不住……”她有点羞愧,“他太……”
太什么,不用说也知道。
应该说梁陈最知道。
“那就离他远点。”素来温和无情的大神忽然厉声道,然后在两双眼睛震惊的注视里啪的关上门!
“……”门外一片死寂。
一片沉默的旅舍里,黄昏在地上铺出大片的橙黄锦缎,那是红漫入浅金揉出来的样子。
是一片无限好的夕阳。
眉心的戒印在不停地灼烧发烫,衬得心口与魂契联系的情绪愈发冰冷。
燃在窗台的晚霞瓢泼成火,在帘幕里变作红绸微笑的神明模样,降世的神光像极周旋酒在空气中醺然。迷醉如睡。
“飞絮。”梁陈哑声道。
“玄帝大人,似乎近来有扰?”情仙步步走近,每一步带来迷醉的红浪都疯狂地激起与之相关的不同遐想。
婚服,红妆,挑盖头。一步。——不。不。烈火,玄冰。
礼天地。用醉玫,火德,游丝,灵,飞絮,道衡,诸天神佛全在列,一步。——不。地震。阴阳序。
亲吻,微弯的眼睛,被弄到哭不出来剧烈喘息,浑身爬满红晕。一步。回天,祭神祭品,非人非鬼非神非生非死,千刀万剐,一千年,神陨。
无数纷乱的事物在头脑里翻滚,几乎要把神明长久游刃有余的习惯思维摧毁。
他已经想了那么久,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天柱那样的存在,只等焚毁。
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甚至爱他胜过了他爱自己。
“我……”上神恍惚不知是自问还是问人,“本座该如何取舍?”
那是一个每个人都要询问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上神也曾在疾速褪去的光阴里做过多次,每次都异常果决。——从未有这样一次,不管如何选,后果都令他无法接受。
他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这根本不是能随便以理毙情的事。
飞絮笑道:“尊神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寂凉的光里神明瞳孔微缩,仿佛穿透时空,自飞絮的眼中看见了另一个无知茫然的旁观者。
你也在选?你也在犹豫不决?
其实我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嘶——”
林瑟玉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突然那么冷?”
她看月,发现方才还晴朗的夜空已经被阴霾爬住了。
明韫冰原本撑着下巴在有一搭没一搭看书,忽然一股极其冰冷的寒气从心口冒出,一下子像捅破心脏似的,毒火从七窍烧出,跟着就在林瑟玉的尖叫里捂住口鼻——
暗红的血从苍白五指间缓缓渗出。
“你怎么了?!没事吧!?疼不疼!?是不是中什么反噬了?!”
林瑟玉一大堆话都没有进到明韫冰耳中,他大脑一片嗡鸣,过了很久才从那张绝望的窒息感里被拔出来——是林瑟玉再次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化成人身死死地抱住了他。
“你……你别哭了。”她气息很急,因为太虚弱了,“没什么好哭的,我也被抛弃过,狗东西,全都是狗东西,越付出越不珍惜……谁少那玩意啊……没男人会死吗?不会啊!要不咱俩在一起吧,你不是说我很好看吗?你喜欢我吗?”
明韫冰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闭着眼睛闻了一会儿血腥味,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个屁啊?!不是你自己说我很好看吗?!难道我还配不上你!?”林瑟玉恼羞成怒。
“没事……是我们畜牲的契约反噬……没事。”明韫冰费力地坐正,林瑟玉狐疑无比地盯着他,很快就站不住了,倒下去化成一条大蟒——这下连障眼法都维持不住了。
大蟒扭来扭去调来一片淋着水的白毛巾给他擦血,越擦越多,明韫冰倒也没反抗,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单纯不想动。
他轻声:“你是很好看啊。我也喜欢你,不过不是那种。”
“哪种啊?难道你不行?”林瑟玉不满喷气。
“差不多吧,他以外的人在我眼里跟垃圾差不多——你会对垃圾有欲吗?”
林瑟玉呆滞片刻后勃然大怒:“你才是垃圾!!”
明韫冰差点被她吼聋,还真的没刚刚被反噬那么难受了,深呼吸了两下,但很快就又说:“我说的是真的——很多时候,看见其他人的第一反应我只有恶心——我指的是那种纯肉体的恶心反应,情感上是一片麻木的,只有遇见他以后,这种反应才渐渐缓和了一点。如果没有他,我就是一只怪物。”
他语气很平静,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然而话语里却是异常深重的伤口。
林瑟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废话,明韫冰有问必答地陪她说话,但她能感觉出来,其实比起说话的内容,可能交谈这个行为本身,更能安慰他一点。
她这种受过上神恩赐的小妖,在天地之间宛若一粒尘埃,平时对勾陈上宫那是五体投地感恩戴德——要是玄帝有事要她付出性命,她肯定也绝无二话。毕竟这条命本身就是他留的。
但即使是她,在这一刻也忍不住对神明产生了一丝埋怨。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一下呢?
一下也好啊。
那晚以后,两人彻底回到了陌生人状态。就跟普通的度化一样,梁陈安排任务,明韫冰负责完成,结束后游丝送记录文书过去,连见面都不用见。
明韫冰“招蜂引蝶”的体质在清野也得到了完美显现,来这里帮忙失物招领第三天,他小摊子前面的长龙就排到了二里外,火爆程度堪比千年后徐念恩徐国师的算命摊。
梁陈开始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具体是追查那只艳鬼,此鬼不难对付,但是极其滑手,几次设饵都被她逃走了。
这只鬼跟林瑟玉还有一点渊源:她是林瑟玉以前散播谣言里被造谣的一员,自己偏激走极端自挂了,看见林瑟玉她就异常仇恨——所以梁陈把这条蛇请下来当诱饵。
明韫冰每天把她抓过去问:“如何?”
林瑟玉咔嚓咔嚓啃苹果:“哦今天发现那玻璃心有个相好的,盯着奸夫就行了。”
不等套话她就竹筒倒豆子:“奸夫姓梁,叫梁丞,”那么大一双眼睛完全没注意到明韫冰脸色一僵,继续心大如斗地吧啦吧啦:“不仅是个人,还是本地的官府一把手!平时可清可正可像那么回事儿了,谁知道居然暗地里跟那玻璃心艳鬼私通!清野人知道以后一口咬定所有祸乱全是他弄出来的,这不闹着要把他架火上先砍再烤,大神正忙着拉架呢,你说说你说说……何苦来哉!”
作者有话说:
我们鬼帝大人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