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突破,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温室二十多年来从未拉响过的警报。沸腾的人群好像被这四个字猛地、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在片刻的诡异的沉寂后轰然炸开。
“嘶,头好疼。”
“什么? 防守突破,怎么可能!”
“防守突破是什么意思,哪道防守突破了,怎么回事!”
距离擂台更近的辽星余、夏无和宗颜第一时间冲进了擂台,扶起倒在地上的贺英卓。贺英卓嘴角有些破了,右边的脸颊不知道被打了几拳,此时高高地肿着。二队那哨兵同样茫然地站在擂台之上,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不太明白。
辽星余猛地转头,但就算不是哨兵,此时此刻也能清晰地沿着中心街道,看到东区大门上方的红色警报灯闪着骇人的光芒。大门被突破了,怎么可能,人类组织还是变异兽?
“一级戒备!”费连的拐杖用很快的频率、一下下地重重敲击地面,“武装队去现场!”他声音甚至激动到有些嘶哑。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了,好似刚刚还在举世狂欢,一眨眼间游乐场就沦为地狱。
二队匆匆忙忙地上车,他们狼狈又恐惧的模样跟刚刚那游行般的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又滑稽的对比。
“中心塔警报,中心塔警报,东区大批变异兽入侵温室,请武装部队迅速赶往东区——中心塔警报,中心塔警报,东区大批变异兽入侵温室,请武装部队……”每个哨兵的通讯端都传来了电子音无情的提示,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恐惧,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夏无皱着眉,她用很快的速度连接了东区此时的画面,通讯端传输过来的画面却让她的手开始颤抖。辽星余直接抓过夏无的手腕——
变异兽,不止一只,甚至不只十几只,而是源源不断的、数不胜数的变异兽正在通过大门袭来温室。大门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恰如正在播放一首迎接的高歌。
“哼哼……哼哼哼,太阳神……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哼哼,哼哼……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啊——这才对,这才是艺术创作,来吧,来吧!”
东区大门值守的高塔之上,长相俊美的男人站在城门之上。他张开双臂,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时而张开双臂,时而闭眼大笑。他脚下,各类低温变异兽千军万马似的涌入温室,温室的自动防御系统已经被金乌启动,炮弹、电网一起泼洒成漂亮的画卷。
“轰!吼!”火药的爆炸声、变异兽的嘶吼,这一切在男人耳朵里就像是艺术品一样值得欣赏。
狂风啊
狂风啊!
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
双目空空
唱响死亡的高歌吧
天真的孩童
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尸骨摆在城墙之上
一阵风来
骨头就成了风铃
男人突然折返回值守塔中,他动作迅速地拿起一只黑色炭条,因为下笔速度太快,文字狂放到几乎让人认不清。他一边写,身子几乎忍不住战栗,写到最后嘴角的笑容压抑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风铃,这首诗就叫做风铃,太妙了,太妙了!”
“谁在那里!”
就在男人沉浸在一首新诗歌的激动里时,一道裹满了愤怒的声音从值守塔的喇叭里传出来。男人眼睛一亮,他怎么忘了这个了。男人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打开了值守塔的广播。
“温室的同胞们,大家好。”
顿时,他的声音经由广播响彻整个温室,尽管城下充满嘶吼和爆炸、尖叫和痛哭,但男人正襟危坐。
“我刚刚创作了一首新诗,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们分享了。这首诗的名字叫做《风铃》。
“狂风啊,狂风啊!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双目空空,唱响死亡的高歌吧。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我草,是郎因!”三队集体上了车,一场闹剧还没有来得及落幕,武装权也没来得及被解除。还好,三队尚且有一搏的能力。宗颜正在检查后备箱的弹药,大家都被这阵广播吸引,他瞪着眼睛,没忍住爆出了脏话。
“是郎因,队长,是郎因!”贺英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神情激动,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那滑稽的、不合时宜的、不受控的一场大戏,都是因为朗因,贺英卓语速很快,“他疯了吗?他是A级向导,他可以办到,要同时影响温室这么多人,必然得在高视角才能完成,值守塔,肯定是郎因。”
“应该是郎因操控了值守塔的哨兵,打开了温室的大门。”徐放说。
“他叛变了吗?他为了什么叛变?”夏无完全搞不清楚情况。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十五年来固若金汤的温室,在今天即将要沦陷了。
“走。”辽星余一声令下,三队向着大门前进。
谁都没有想到,温室里会出现这种变故。
在一个人类内部几乎没有纷争,全力抗争末世环境,敌人只有低温变异兽的难以自保的情况下,竟然有人会背叛整个人类群体。郎因正在朗诵他那首新诗,一遍还不够,他已经在读第三遍了,情绪一次比一次激昂,语速越来越快。
而在他的脚下,兽潮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心街道。
除了士兵,温室里更多的是普通的人类,他们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是最普通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人们尖叫着逃窜,但区区人类又怎么能和身形巨大的变异兽抗衡?哨兵们无暇照顾到每个人,短短十几分钟,中心街道已经铺满了血腥味。
“二队的人呢!”有哨兵大吼。
“二队在西南方向,他们过不来!”
“草,草他妈的!不是说变异兽见了他们都绕道走吗?怎么会搞成这样!二队不是变异兽的克星吗!”
“队长!二队……二队已经有了伤亡,怎么办,我们不会要完蛋了吧 ……”前来报信的哨兵颤抖着跪在地上。他绝望地看着面前的兽潮,这是什么啊,他从军校毕业刚刚一年,成绩优异,就在今天,他还发誓一定会要加入二队,可是他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
为什么?
温室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哨兵比起向导有更加强健的身体素质,是战场上的王牌,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脆弱的精神力和意志力。
绝望在战场上蔓延。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刚刚大家都还在兴高采烈地看着擂台上的比赛,拍手叫好的,暗暗下注的。好像一秒钟都不到,那狂欢就像泡影一样地碎开,“砰”一下子,从天堂坠进了炼狱。
兽潮还在推进,哨兵们只觉得绝望,不可能,他们是不可能从这兽潮里活下来的。男孩女孩的尖叫和哭泣就像是导火索,压得哨兵们只想逃。
可突然,不知是谁一声大吼:“三队,是三队来了!”
皮卡车疾驰而来,一个漂亮的刹车甩尾停在兽潮前方。一句废话都没有,三队五个人利落开门下车,肩膀上个个扛着机枪,直接向兽潮开始扫射!
“辽……辽队!”方才的哨兵哭着叫出辽星余的名字。
但辽星余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反而是贺英卓。贺英卓蹲下身来,伸手盖在哨兵额前,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帮你。”贺英卓此刻嘴角带着血迹,右边的脸高高肿起,滑稽丑陋无比。
就在刚刚,这个哨兵因为贺英卓的落败而高声喝彩。
“我……我们没希望了,我们……”他低低哭泣,摇头。
广播里,郎因的声音还在继续,那首小诗在炮火里被不断朗诵。狂风啊,狂风啊!兽潮裹挟着狂风而来;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被变异兽撕裂了胸口的女人正哭泣着抱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双目空空,唱响死亡的高歌吧!哨兵们嘶吼,机枪里不间断的子弹打进那厚厚的皮毛里,分不清是谁的血飞溅出来。
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尸骨摆在城墙之上。
一阵风来,骨头就成了风铃。
郎因在长时间的高声朗诵中感受到缺氧,但他极度兴奋!他好久没有这种畅快的感觉了,这种大脑被挤压的感觉,这种处在艺术创作中的感觉。他的手颤抖着,扶着话筒:“温室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诗歌了,温室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诗歌了,那些诗歌,那些歌颂明天和希望,那些幻想,你们以为那些是诗歌吗?”
“那是我们的悲歌啊——”
他大笑着,畅快淋漓地大笑着,他再也不想被人称作“诗人”了,每天做一些《太阳神》之类的酸溜溜的、怀揣着希望的诗歌,那算是什么?是一个诗人对自己的羞辱。
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
郎因站起来,他走到城墙之上,却在下一刻。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贯穿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