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已经休息一个周了,这完全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三队的军医负伤,但贺英卓终究是向导,哨兵塔的人这几天几乎碰不到养伤的贺英卓,只能逮着三队的人问。
徐放不爱说话,夏无是女生,辽星余跟普通哨兵们有军衔上的差别,算是上级,剩下的只有宗颜。
宗颜不知道又从哪儿顺来一个橘子,珍贵的鲜果,他愣是忍住了,自己没舍得吃,千里迢迢地偷摸带来给贺英卓。他一边扒橘子皮,一边愁眉苦脸地问:“贺总,你再不活蹦乱跳地出现一下我都被问疯了。”
夏无跟着他一起来的,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喝早上没喝完的果蔬汁,今天的果蔬汁不知道是什么原料,又苦又涩,夏无喝得表情扭曲。她小口小口地吸,接话:“对啊贺妈,我都怀疑我们要退休了。老大以前最坐不住了,这次竟然一个周都没什么动作,每天都泡在训练场。”
宗颜抖了抖身子:“他那架势真吓人,感觉咱们三队快解散了。”
贺英卓伸手塞了一瓣橘子进宗颜嘴里:“放屁。”
宗颜笑得欠揍:“谢谢贺总。”
贺英卓留了一半给夏无,宗颜眼睛盯着,抗议:“不是,我特意留给你吃的,你一半直接分给这丫头啊!”
夏无笑眯眯的,亲昵地蹭一下贺英卓的被子:“贺妈当然对我最好啦!”
西区的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这几天夏无和宗颜偶尔会悄悄溜去西区看一眼,被哨兵塔带走的彭小溪至今没有踪影,应该是还扣押在费连手下。
奇怪的是,去往西区的物资车竟然从一周一次,变成了现在的一周两次。以费连的为人,他完全不在乎西区旧人类的死活,那次暴动甚至可以成为他剿灭旧人类的利器。
这几年在他的努力下,从最一开始的“温室派”和“家园派”分庭抗礼到现在,温室中的新人类们几乎全部都将“温室派”信念奉为圭臬,费连在此时此刻突然善待这些旧人类们,这件事情反常得很。
但总归是好的变化,应该是好的变化吧。
贺英卓的伤好得差不多,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痂,横亘在他胸口之上。上午夏无和宗颜过来看他,说辽星余最近都泡在训练场。吃过午饭之后他就往向导塔打了报告,只身去了哨兵训练场。
一个单身向导无论去哨兵塔还是哨兵训练场,不亚于一头肥美的羊羔落进狼群。贺英卓领了向导颈环,佩戴在脖子上可以起到隔绝向导素外露的作用。
辽星余这几天有心事,三队的人都知道,就连宗颜那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感觉到,觉得辽星余这几天有点吓人。更何况贺英卓,他是三队军医,也是向导,他了解三队每个人的性格和情绪。
“贺妈,从床上下来了啊,看来是恢复好了。”跑道上一个哨兵注意到他,摘了隔音耳罩跟他打招呼。
“贺妈”这个称呼起先是夏无先开始叫的,有好事的哨兵听见也跟着一起叫,觉得好玩。
贺英卓笑笑:“休息太久了,也该好了。”
“辽队在那边呢!”哨兵手一指,知道贺英卓过来肯定是找辽星余。
“谢谢啊。”贺英卓摆摆手。
训练场最边上有几个拳击室,被哨兵们当做发泄情绪的地方来用。今天的拳击室难得没人,几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一间紧闭。贺英卓按了门口的通讯按钮,过了三分钟通讯才被接通,那边出声:“辽星余。”
贺英卓对着话筒:“队长,是我。”
论单身向导,温室里最有名的三个人,一当然是李迎,二是调节室最抢手的莫迪,再有的就是三队军医贺英卓。无论从外表相貌还是精神梳理的能力,这三人都是向导中的佼佼者。
但其实贺英卓并没有进入调节室的匹配名单,除了三队的四个哨兵,他很少给别的哨兵做精神梳理。大家之所以认可他的能力,全是因为贺英卓是唯一一个给辽星余做过精神梳理的人。
“李迎?”贺英卓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水攻中好道文笔四
。
辽星余点头。
贺英卓盯着辽星余的表情看,他当然知道辽星余不可能撒谎,但心里还是觉得荒谬,温室的情况已经这么差了吗?连李迎都进调节室了?
“难怪你这几天情绪这么平稳。”贺英卓了然道。
“是吗?”辽星余挑眉。
“宗颜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要是以前你哪能坐得住,心里越烦闷越想给自己找点事干,非得出去杀几个变异物种才能安生。你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在温室这么久过?”贺英卓“哼”一声。
辽星余弯了弯唇,没反驳,却说:“准备准备吧,明天出任务。”
贺英卓下意识皱起眉:“什么任务?”
辽星余:“南边有人类活动迹象。”
贺英卓将水放在一边,认真看辽星余的眼睛:“你想重启‘旧人类收容计划’?”
辽星余承认得很干脆:“是。”
贺英卓立刻道:“不行,我不同意。”
辽星余看他。
拳击室在训练场最外围,今天这边正好没人,可哨兵的听力不是常人能比,贺英卓向来知道辽星余的听力恐怖到什么地步,他欲言又止:“这里方便说话吗?”
“没事。”
“我知道你对秦队的牺牲有执念,你想做完他生前一直在做的事情,我都能理解,他们几个也能理解。但是队长,现在的情况和秦队在世的情况不一样了。”贺英卓表情严肃,“那时候‘家园派’的人数比现在多了不知几倍,人们还想回到外面生活,在那种情况下秦队都没有做好这件事,更何况现在呢?”
“我知道。”辽星余说,“我不是为了师父。”
“那你……”
辽星余抬头,训练场上方恰是北区的温控灯,它如一盏朝阳,甚至比朝阳还要令人心安,它几乎永不熄灭。辽星余看着那盏“太阳”,问贺英卓:“你觉得它真的永远都不会熄灭吗?”
“什么?”贺英卓抬头,看向北区温控灯,那光芒刺眼,人眼无法长久地看它,贺英卓又低下头,看辽星余,“温室的运转一切都以温控灯能源为最优级,就目前的资源储备来看,起码几十年温控灯都不会熄灭。”
“几十年而已,费连要建立温室文明,哪个文明如此朝不保夕?”辽星余问。
贺英卓摇头:“几十年只是保守说法,武装队一直致力于寻找温室外的资源点,这几年收获不菲,如果将来情况一直乐观,上百年不是难事。”
“我们要做的是存留人类的火种,但你知道什么是火种吗?它需要辽阔的土地,需要风,需要空气,才能燎原,这才是火种的意义。”辽星余抬着头,喃喃念道。
贺英卓心里一跳,他轻声问:“这是……秦队说过的话。”
辽星余站起身:“回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在哨兵塔集合。”
修整一周首次出任务,三队每个人都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物资队的人正往三队的皮卡车上搬运弹药,这些珍贵的子弹像不要钱一样地搬上车,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心疼。
“辽大哥,你这次几天才能回来啊?”小茹扒着辽星余的裤子,用不舍的语气问。
辽星余蹲下身,伸手揉女孩的脑袋:“恐怕要一个多月。”
小茹偷偷瞄了一眼柳悦,对辽星余附耳问:“这次会给小茹带礼物吗?”
辽星余笑:“我尽力。”
小茹弯着眼睛点点头,不敢跟辽星余多说话,问完一句就飞快地跑回柳悦身边。柳悦总是跟她说不要跟三队那几个人走得太近,小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辽大哥是温室最厉害的哨兵,比费伯伯都要厉害,三队的大家对她也都好。可是每次柳悦知道她去了三队表情都很不好看。
难得柳悦这次笑着,她整理了一下小茹被辽星余揉乱的头发,抬头跟辽星余说话:“辽队这次去得久,注意安全。”
辽星余淡淡点头:“会的。”
费连年纪不算太大,去哪里却总习惯带着一把拐杖。他扶着拐杖,用堪称慈爱的表情看辽星余:“星余啊,其实这次的任务不该给你们的。要不是二队前几天刚上报了一个能源点,这次肯定就派二队过去了。”
辽星余懒得跟他装作和善,只淡漠地看着物资队往车上搬东西。
“旧人类的踪迹一定要及时上报,中心塔会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你切不可像你师父一样独断。记住,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费连说。
辽星余这才转头看他。
费连脸上的担心真切到不像是装的,他提起秦远露出几分惋惜和遗憾的神情来,真叫人感动。
“统帅,好了。”物资队的人这时候跑过来报告,把三队这次申请弹药的单子递给费连,站着等回话。
费连草草扫了一眼:“好,那我就不多送了。”
柳悦在费连身后,笑得好看:“辽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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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平原居多,尤其低温席卷以后,草原树木几乎不见踪影,被随处可见的白茫茫雪原取代。一座小山后有两只雪狼正在撕咬猎物,血腥气因为低温而没有扩散得太开,可鲜血仍旧将白色染红,远远看去极其醒目。
雪狼有锋利的獠牙,狼这个物种经由低温病毒变异,拥有了更加厚实的皮毛,体型是变异前的两倍大。它们的皮毛不再是以往动物那般蓬松,甚至可以抵挡住大半伤害。
“砰!”
一声枪响引得正在啃食内脏的母狼瞬间抬头,动物的本能令它拔腿就跑,可只跑出去几十米,它才发现伴侣并未逃命。母狼发出哀哀的悲鸣,回头望向已经倒在血泊里公狼。
它悲恸绝望,不安地寻找敌人,可周围没有一丝异动。
北方两千米外。
徐放短暂地闭上眼睛,贺英卓飞快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帮你。”
向导触丝攀上徐放的身体,调整好他刚刚拉向极限的视力。
“死了一个。”夏无举着望远镜,用欢快的语气说。
“另一个呢?”徐放闭着眼睛问。
“西南八十米左右,目前没跑。”夏无答。
“要不要解决?”徐放问。
辽星余摇头:“先不用,收了尸体走。”
低温变异过的动物有些是可以吃的。
武装队如果执行长线任务,雪狼是他们最常捕食的低温变异兽。
皮卡车内有恒温系统,但作用不大。温室外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再大功率的制热系统也没办法在不完全密闭的空间里有很好的效果。几人身上都穿着温室特指的防爆服,不仅有防弹衣的效果,更有很好的保暖性能。
不过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造价太高,就算是武装队也只是一人一套而已,尺寸都是量身定做。宗颜近半年的时间胖了几斤,去年发下来的防爆服勒得他呼吸都有些费劲。
宗颜一副虚弱的模样躺在后座,徐放休息好眼睛,轻轻踹了他的脚一下:“让让。”
宗颜哼哼唧唧地抱怨:“我头晕。”
贺英卓笑他:“什么年代了,你还能胖四斤,平时偷吃了多少东西啊。”
皮卡车一个急转弯,停在雪狼尸体旁边。
夏无提醒大家:“那只没走远,很可能回来。”
辽星余关了车里的电源:“没事,下车。如果回来就杀了,它不主动攻击就放它走。”
车外温度零下四十二度,所有人戴上透明的面罩,扛着枪下了车。
“我草!好冷!”宗颜在徐放开门的瞬间哀嚎出声,他拖拖拉拉地不愿意动弹,扒着贺英卓的手,“贺总,我能不能留在车上啊,把暖气给我开开!”
三队的人习惯了宗颜总是这幅样子,没人理他。
大家没有沟通,但是配合默契。这边有一个山洞,夏无和贺英卓去搭建临时修整地,辽星余和徐放处理雪狼的尸体。他俩处理雪狼尸体的动作娴熟,不多一会儿雪狼的四只腿已经被卸下来了。
新鲜尸体的血腥味比刚才浓重许多,徐放转身挖了雪过来盖住那些内脏。
宗颜慢悠悠地从车上挪下来,他向来有些少爷脾气,明明才二十五岁,可以算是在温室长大的。这个年代也不知道从哪里惯出来一身少爷脾气,爱吃爱玩爱偷懒耍赖。
徐放刚刚加入三队的时候,因为宗颜的性格很是看不惯他。一个因为看不惯懒得跟他说话,另一个少爷做派也懒得主动示好。这俩人就这么僵持许久,辽星余又是个不在意这些的人,最后还是夏无从中一直调节,俩人这才慢慢开始说话。
宗颜是真不喜欢这紧绷的防爆服,不喜欢零下几十度的气温,更不喜欢干重活累活。
宗少爷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看他队长和副队娴熟地杀狼分肉,看队里的队医和唯一的女哨兵拉隔离布生火烤肉。就在这时候,几人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叫。
“吼!”
宗颜猛地回头,那只母狼獠牙尽露,马上就要扑到徐放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