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族继承人,从小到大,宫笑尘被寄托了太多希望,他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孤独的王者,儿女情长理所当然要被放到一边。

  很久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遇上孙微言。

  在孙微言面前,宫笑尘总是自觉又不自觉地保持着一份上位者的骄傲与矜持,他可以允许自己对另一个人思念成狂,却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的表现,仿佛这样做会贬损自己的身份。

  之前在家里,宫笑尘听说孙微言害怕,明明是他让管家把人叫过来的,等人来了,他一张口却是“管家说你害怕,想和我睡”。

  后来偷偷跟着孙微言回酒店,被发现了,他就故作淡定地说是,他是来找颜星耀的。

  他习惯为自己不知所起的感情冠上一个前提,好像这样就能宽恕他的无能。

  然而今天,宫笑尘终于发现,把心里的话说给心爱的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宫笑尘郑重重复一遍:“是,我是来找你的。”

  孙微言不敢有太多期待,仍旧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事吗?”

  如果是以往,宫笑尘一定会勾勾手让他过来,这一次,宫笑尘主动走过去,孙微言果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直到被宫笑尘从后按住。

  他刚要开口,有人大喊孙微言在戏里的名字,“快点,就差你了。”

  “来了。”

  孙微言退开一步,向宫笑尘道歉:“不好意思,我要去拍戏。”

  “好。”憋了很久的话被堵在胸口,宫笑尘欲言又止,最后不得不淡淡一笑,“我等你。”

  孙微言上车前往拍摄地点,宫笑尘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现场看看,哪怕什么都看不到,离得近一点也好。

  他刚要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来了?”

  是颜星耀。

  难怪孙微言会误认为宫笑尘是来找颜星耀的,他早不来晚不来,正好在颜星耀客串这一天来。

  颜星耀刚到,现在准备去房间休息,上午看一下剧本,下午正式拍摄。

  虽然宫笑尘没回答,但颜星耀也猜得差不多,他忍着笑,熟稔地向宫笑尘抬了抬下巴,调侃道:“怎么样?聊聊吧?”

  宫笑尘也有话想和他说,抬脚迈步,跟着颜星耀进入酒店。

  孙微言在一家临时搭起来的餐厅拍戏,他是反派的小弟,自始至终站在反派的背后充当背景板,文戏拍完接着拍武戏,两帮人打得如火如荼,杯盘碗碟、桌子椅子一起在天上飞。

  这边刚收工,孙微言接到陈燃的电话,对方火急火燎地说:“不好了,宫先生和颜先生打起来了。”

  “啊?”

  孙微言让他慢点说,陈燃根本听不进去:“怎么办,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找谁。”

  他想过报警,但是两人身份特殊,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影帝,一个是呼风唤雨的财阀,随便一个人的名字和警察连在一起都是能开个专题的大新闻,更别说是两个人一起。

  孙微言也说:“别别别,千万别报警,我马上过去。”

  陈燃如释重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好,我等你。”

  孙微言没跟剧组的车回去,自己打了车,出租车司机看他这副装扮,特别是因为刚刚“打过架”,一头一脸的血,哭着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怕,都是假的,我是演员。”孙微言哭笑不得地解释。

  到了酒店,猛然瞧见他这副样子,陈燃也被吓得不轻,孙微言顾不上解释,问:“人呢?”

  “这边。”陈燃拉着孙微言一路小跑,“言哥,你总算来了。”

  自从拿到孙微言的联系方式,陈燃经常向孙微言请教问题,大到宫笑尘的日程安排,小到开会时的座位座次,要是别人,大概早不耐烦了,孙微言不只毫无保留地细心解答,还时不时地给他加油鼓气。

  陈燃过意不去,叫孙微言“师父”。

  孙微言不让他这么叫,最后折中一下,管他叫“言哥”。

  他们在楼上的一间客房停下,陈燃说:“就是这里。”

  看陈燃那么着急,孙微言还以为两个人打得十分激烈,也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已然鸣锣收兵,里面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孙微言正在疑惑,陈燃身子一软,扶着墙绝望道:“不、不会出人命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孙微言也慌了神,他向陈燃示意,“往后。”

  等陈燃退到一边,孙微言飞起一脚,这是在戏里学的,他演反派大哥的小弟,只要有大哥进不去的地方,他就负责上去踹门,脚就是这么瘸的。

  随着一声巨响,门开了。

  陈燃没动,孙微言大步进去,一下子傻了眼。

  想象中头破血流的场景没有出现,但也没有好多少,房间里一片狼藉,杯子、抱枕落在地上,真像打过架似的,只不过两个人离得很远,身上也没有伤,而是……

  孙微言扫了一眼便脸红心跳地收回目光。

  实在是太羞耻了。

  颜星耀缩在沙发上,上身衣服扯了一半,留着的一半变成破布,根本不足以蔽体。他闭着眼睛,极力忍耐着什么,脸上蜿蜒着水渍,嘴唇被咬得出血,脸上的表情痛苦又诱人。

  房间的另一边,宫笑尘跌坐在地,一条腿伸展,一条腿卷曲。

  他应该是退无可退,力竭时滑坐在地的,此时仰面靠墙,喉结仿佛起伏的山峦,在他急促地喘气中迅速滑动。

  颜星耀的衣服破了,宫笑尘也差不多,平常一个褶皱都没有的衬衫被□□得没了形,款式也从最循规蹈矩的样式变成性那个感的深V,露出的胸肌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即便这样,那条有着蜜蜂刺绣的领带还挂在脖子上,它被极为粗暴地扯开,犹如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一开始,孙微言不太明白,陈燃说他们打起来了,怎么打架才能打成这样?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穴位了吗?

  等他看到桌子上的马赛克药时,瞬间懂了。

  呃,居然……不是打架……

  难怪他们两个汗如雨下,面红耳赤,喘气的声音也很……

  怎么说呢,孙微言确实幻想过这个场景。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主角,以为颜星耀和宫笑尘才是一对,他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让他们在一起,有时候,他也会自暴自弃地想,干脆给他们下个药算了。

  虽然这么做对自己并不友好。

  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为了突显一个主角对另一个主角浓浓的爱,在他们酱酱酿酿的时候,偏要让一个不开眼的助理去敲门,然后被霸总赶出去。

  以前,孙微言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不开眼的助理”,怎么他做了主角,还要当这个“不开眼的助理”。

  更让他生气的是宫笑尘。

  他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对那个人有过多的期待,然而当他听到宫笑尘说,他要找的人不是颜星耀,而是自己时,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相信他,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呵……

  孙微言低下头,等着霸总骂那句“滚出去”,出乎意料,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看到他后一起伸出手,同时喊道:“救我。”

  “……”孙微言抬眸,看看宫笑尘,又看看颜星耀。

  那么问题来了,他应该救谁?

  一个是他最在乎的朋友,一个是他……

  “唔……”孙微言还在纠结,有人替他做出选择,蛰伏已久的宫笑尘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吻上孙微言的双唇。

  也许是等了太久,也许是药物作祟,宫笑尘吻得凶狠,如暴风骤雨一般将孙微言裹挟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在急促的吻中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孙微言听得明白,那是自己的名字。

  他闭着眼睛,头脑昏沉。

  霸道至极的吻抢走了他的理智,掠夺了他的氧气,他从装出来的镇定变成装不出的慌乱。

  升腾的热浪毫不留情地将孙微言席卷,要不是孙微言还有点常识,他几乎要以为马赛克药会通过接吻传染,以至于他和宫笑尘一样,彻底沦为马赛克药的奴隶。

  “你……”孙微言推开一点,红着脸问,“你好了没有?”

  “没有。”宫笑尘否认,报复似的按着孙微言的后脑,吻得更凶。

  孙微言说了喜欢他,却又丢下他跑得无影无踪,害得他每天活在难以忍耐的思念里。

  那天,他跟着孙微言回到酒店,目送他回去,他也回了家。到家不久,宫笑尘意外接到孙微言的电话,接通后没有声音。

  他猜想是误触的,正要挂断,一个缥缈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喜欢宫笑尘?”

  宫笑尘的心被狠狠揪起来,他拿着手机,好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直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嗯。”

  宫笑尘来不及欣慰,又被孙微言那句“我不配”揉碎了心。

  他自以为可以主导一切,实际上从没有站在孙微言的角度为他考虑,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孙微言要的不是施舍,而是肯定。

  挂掉电话,宫笑尘立刻赶了回去,他想当面告诉孙微言,他喜欢他,没有任何前提,不需要有所回馈,不管孙微言喜不喜欢自己,他都喜欢他。

  在酒店楼下,他遇到了来取外卖的颜星耀,颜星耀劝他冷静,他说:“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变成最好的自己。”

  宫笑尘同意了,又后悔了,所以专程过来找他。

  “孙微言。”一个深吻解了渴,宫笑尘停下,他用双手捧着孙微言的脸。

  孙微言目光懵懂:“嗯?”

  宫笑尘俯身在他耳边,把分别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说了出来,几乎是在一瞬,眼泪从孙微言的眼中夺眶而出。

  宫笑尘微微一笑,用卷起的食指勾了他的鼻子,说:“你真笨,至少应该等年底再走,还能混个年终奖,对了,我还要授予你最佳员工,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助理,以后……”

  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宫笑尘笃定道:“以后也会是最好的演员。”

  孙微言不知道宫笑尘吃错了什么药,难道马赛克药还有这种功能?怎么突然间好像变了个人。

  孙微言问:“什么是最好的演员,能拿奖的那一种吗?”

  宫笑尘没有犹豫:“当然,你一定会得奖。”

  孙微言失笑:“要是没有呢?”

  宫笑尘说:“我给你做一个。”

  “谁要你做……”

  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温情款款,含情脉脉,一旁的颜星耀受不了。

  “喂喂喂!”有没有人管一管,被下药已经很惨了,怎么还被迫吃上狗粮?

  颜星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能不能救救我?”

  “对对对 。”孙微言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别着急,我来了。”

  他抄起柜子上的瓶装水,打开盖子浇在颜星耀的头上。

  孙微言眨巴着眼睛,一脸担心地望着他:“好点了吗?”

  刚做好的发型被毁了,本就破败的衣服也被浇湿了,颜星耀狼狈地抹一把脸,说:“好多了。”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宫笑尘被下药就能获得孙微言的吻,他被下药只能获得一瓶水。

  颜星耀暗暗发誓,等下次……算了,还是没有下次的好。

  差一点就要改变全书走向的意外被彻底平息,一直守在外面的陈燃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打架,没事就好。”

  “谁说没事?”宫笑尘挑眉,锐利的目光扫过陈燃不自然的脸孔,他拿出手机,“喂,我要报警。”

  今天上午,送走孙微言,宫笑尘跟着颜星耀来到他的房间。

  助理陈燃送来两杯咖啡,喝完没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不管是宫笑尘还是颜星耀,都和烈焰焚身似的烧得难受。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空调坏了,后来才意识到可能是咖啡有问题。

  “肯定是你那个助理干的。”颜星耀警告宫笑尘,“你别碰我!”

  宫笑尘很早就躲在角落里,最难受的时候,他不断用头撞墙,希望借助疼痛保持清醒。

  颜星耀有一点说得很对,这件事大概率是他的助理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陈燃虽然是宫笑尘的助理,却也颇得郑为宣的赏识,没人知道,他其实是郑为宣安插在宫笑尘身边的眼线。

  郑为宣被抓后,陈燃一心想为他报仇,第一步就是要离得宫笑尘更近。

  他主动找到人事主管,希望可以成为宫笑尘的助理,当时的人事主管正在为助理人选发愁,很多人能躲就躲,只有陈燃自告奋勇,人事主管好像看到了救星,同意了他的请求。

  陈燃知道这个职位不好做,一有机会就向孙微言讨教,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留在宫笑尘身边,伺机报仇。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颜星耀主动送上门。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炮灰,即便宫笑尘权势滔天,以颜星耀的性格,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为了防止被宫笑尘私下解决,势必要找个人见证,陈燃巴不得是媒体之类的,最好拍下照片,让宫笑尘身败名裂。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陈燃知道宫笑尘喜欢孙微言,所以故意把孙微言叫来,眼看着宫笑尘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陈燃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宫笑尘让郑为宣锒铛入狱,他也要把宫笑尘送进去,可惜计划败露,去吃牢饭的变成了他自己。

  配合完警方办案,宫笑尘因为有工作安排,没能久留。

  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孙微言的戏份刚好会在除夕后结束,剧组统筹找过他,想帮他把戏份集中一下,提早放他回家。

  那时的孙微言婉拒了统筹的好意:“谢谢,不用麻烦了。”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放他回去,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儿,还不如留在剧组,人多也热闹一些。

  宫笑尘走后,孙微言拎着刚买的奶茶找到统筹,求他帮帮忙,“能不能让我提前一两天走?”

  统筹一脸莫名:“之前不是说不用吗?”

  “之前是之前……”孙微言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我有家了。”

  “哦……”统筹无比羡慕,“恭喜。”

  孙微言赶在除夕的前一天回了家,久未谋面的颜颜和尘尘看到他,没能立即认出来,它们在管家的带领下凑上来,围着他闻了又闻,接着争先恐后地扑在他身上,发出“嗷呜”的声音,好像在质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丢下它们。

  “这不是回来了?”孙微言蹲下,摸了摸两个狗狗的头,与此同时,他发现了一些不同。

  两只狗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铭牌,孙微言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言言”。

  孙微言笑道:“写错了,应该是‘颜色’的‘颜’。”

  管家说不可能:“宫先生说,就是这个‘言’,和‘尘’是一对的,你看……”他把铭牌翻过来,在铭牌的另一面,果然写着另一只狗狗的名字——尘尘。

  孙微言说:“确实错了。”他是狗主人,它们叫什么名字,他能不知道?

  可是管家坚称没有错:“这几个字是少爷亲手写的,字条我还留着,不可能有错。”

  怎么会这样?

  孙微言反复看着两个铭牌,若有所思,言言,孙微言的言。片刻后,孙微言发出一阵低笑。

  天哪!他们竟然从没有发现,宫笑尘口中的“言言”和自己口中的“颜颜”,完全不是一个“yanyan”。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孙微言正要把这件事和那个人说清楚,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喊声:“回来了?快来,我做了意大利面。”

  “来了。”孙微言站起身,大步向幸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