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笑尘从房间出来,越过颜星耀,一把将孙微言横抱起来。
“啊……”孙微言本就疼得发晕,双脚骤然腾空,失重感兜头而来,顷刻间将他吞没。
意识抽离的瞬间,孙微言如浮萍般随波逐流,他没了力气,也没了主意,慌乱地喊了一声,本能地寻找支点,随手一抓,刚好碰到宫笑尘的胸膛。
那里坚实有力,足够安放他的无助,他好像走丢的孩子,下意识将手收紧,急切地把掌下令人安心的炽热攥在手里。
宫笑尘以为他疼得厉害,用手臂把孙微言箍在怀里,希望能减轻他的痛楚。
大概是觉得这样做还不够,他微微俯身,下巴贴在孙微言的额头,像命令也像安慰:“坚持一下。”
“嗯。”孙微言疲惫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
他在做什么?
被疼痛折磨的身体轻微颠簸着,视线之内,宫笑尘近在咫尺,从未有过的角度让孙微言倍感新奇,也深觉不安。
也许是被疾病分走了大部分意志,孙微言忘了身份,没了规矩。
他像一朵散漫的云,在坚强与脆弱中摇摆,在沉沦与离开中游移,他依偎在宫笑尘身上,贪恋着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关怀,把罪责推给病痛,放纵地做了一回小人。
但这并不足以说服自己。
紧随而来的颜星耀问他怎么样了,孙微言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颜星耀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时,属于川菜的辛辣钻入鼻腔,刺得他鼻子发酸。
孙微言微微低头,把脸埋在衣服下面,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行,他不能这样。
孙微言挣扎了一下,自下而上注视着宫笑尘,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两个字,悉数淹没在宫笑尘更高一阶的声音里。
“我……”
宫笑尘看向他,眼中似有不解。
孙微言躲开了他的注视,固执道:“求、求你……”
他既坚定又犹豫,既坦荡又心虚,他向上苍祈祷,希望宫笑尘快点答应,他不知道再晚一秒,他会不会就此动摇。
颜星耀也忍不了了,见孙微言闹着要下来,他也气急败坏地说:“对啊,快放他下来。”
孙微言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酿成大错。
不过这一下也算是歪打正着,他的无心之举反而有力地推动了剧情——颜星耀吃醋了。
孙微言在心里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做了一回恶毒炮灰。
接下来,他可能会被读着骂心机狗,被颜星耀哭诉,“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却背叛了我。”
至于宫笑尘,为了向颜星耀表忠心,也为了让读者有“爽感”,宫笑尘会把他臭骂一顿,包括但不限于“不要脸”“自作多情”,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发配到别的岗位,或者直接开除。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孙微言安慰自己,他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暂时下线休息一阵。
你问为什么是“暂时”,那还用说?作为反派,孙微言绝不能轻易狗带,留着他还有用呢。
大概再往后十几章,差不多临近结局的时候,就这么结束会被读者骂烂尾,所以要来个大高那个潮。
别管俗套不俗套,场面够大就行,刺啦、砰、啊、呲、bangbangbang、biubiubiu……
懂的都懂。
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怀恨在心的孙微言。
等颜星耀落在他手里,他也不急着报仇,就和颜星耀聊天,说颜星耀有什么好,宫笑尘怎么会喜欢你,他怎么不看看我……
聊的差不多了再被宫笑尘一枪送走。
两个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和和美美迎来大结局,你以为这就完了?错!这是二流写手的做法,一流写手会再来个反转。
已经中枪的孙微言居然没死透,他在抬手的瞬间被宫笑尘注意到,宫笑尘来不及阻止,只能义无反顾地替颜星耀挡下子弹。
“啊!不!”绝望的喊声吵得孙微言耳朵疼。
等颜星耀将宫笑尘抱在怀里,孙微言也就可以安心地死去。
但那是结局时候的事情,现在的他疼得死去活来还要尽心尽力走剧情。
孙微言忍着疼,有气无力道:“颜先生说得对,您放我下来吧。”
“就是!”颜星耀自告奋勇,“我来背他!”
孙微言:???
这剧情不对啊,他不是恶毒炮灰吗?
颜星耀确实不太高兴,刚刚一个不留神就被宫笑尘抢先了,再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
他早就想说,宫笑尘一向养尊处优,抱个人也不会,笨手笨脚的,姿势不好也不温柔。颜星耀带着十足的同情说:“也就是孙微言能忍,这么长时间才说。”
然而不管颜星耀说什么,宫笑尘就是不放手:“你背他?他是胃痛,那样能舒服吗?”
颜星耀不甘示弱:“那也比你这样好吧?”
电梯里,宫笑尘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颜星耀理直气壮,“当然是医者仁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孙微言越听越迷糊,不是,怎么吵起来了?吵架的原因好像是……自己?
他刚想说话,又一阵剧痛袭来,孙微言抽了抽气,闭上眼睛蜷起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晕了过去。
“孙微言……”
在陷入混沌之前,孙微言竟然有一丝的畅快,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宫笑尘的怀抱。
那天,孙微言做了一个梦。
宫笑尘不见了,颜星耀也不见了,电梯里只剩下他自己,电梯门打开,外面的情景既熟悉又陌生。
有人跑过来打招呼,姿态恭敬又谦卑:“孙老师,来试镜吗?这边这边,您可算来了,我们一大帮子人都等着,导演都快疯了……”
孙微言有点懵,怎么回事?他居然回到了穿书的那一天。
和那天不同的是,试镜结束,导演和副导演一起过来,他们握着孙微言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太好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所有角色都定了,就主角没定,来来回回试了几百人,不是形象不好就是气质不对,好多人都说真正符合的人根本没有出生,现在终于可以堵上他们的嘴。”
孙微言茫然地看着他们,问:“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导演揽上他的肩膀,生怕他跑了似的,“就是你已经通过的意思。”
“啊?”孙微言不敢相信。
他是主角了?
不可能。
孙微笑咧着嘴笑,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又想起了那天得知是整蛊后的绝望,指着导演,笑嘻嘻道:“别以为能再骗我一次,我早就知道了!”
他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孙微言撇下他们,到各个地方寻觅,找摄像头,找藏在暗处的综艺节目导演,他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又怕到头来是一场空。
所有人都瞧着他,大家不明就里:“孙老师,你在找什么?”
孙微言警惕道:“是整蛊节目,对不对?”
“什么整蛊节目?”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试镜。”
“对啊,你是主角,演霸总。”
“戏一播你就火了!以后全是本子,随便你挑。”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一声比一声高:“恭喜你啊,孙老师。”
主角?
孙微言黯然地想,他真的能成为主角吗?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打湿了额角,濡湿发梢,冰冰凉凉的。他又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说:“孙微言,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好像是颜星耀。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快哭了。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也说:“孙微言,我命令你马上醒来。”
不用问,肯定是宫笑尘。
孙维持嘲弄地想,呵,还真符合你的人设。
他很想告诉他们,他没事,可是孙微言的眼皮沉得厉害,双唇也像糊了胶水,动一动都无比困难。
后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汽笛声、叫喊声、仪器报警声,乱糟糟的混在一起,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又听到两个人在吵架。
“都是你干的好事!”宫笑尘责怪颜星耀。医生说,孙微言吃了刺激性的东西,让本就千疮百孔的胃粘膜彻底失去作用。
至于刺激性的东西是什么,他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那么多菜,全是红色的,一个比一个辣,没病的人吃了也受不了,更别说是有胃病的人。
“你凭什么怪我,你……”颜星耀拍案而起,想反驳又没办法开口,只能恨恨地将脸转向一边。
他一直记着孙微言的话,上次说要吃川菜,结果没有去成,他特意把他留下来,做给他吃。
孙微言确实说过“太辣了”,但颜星耀以为孙微言喜欢,没想那么多。
况且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认为全是自己的错。
嫉恨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宫笑尘,他正站在病床前,用指背小心拭去孙微言眼角的泪痕。
颜星耀冷哼一声,骂宫笑尘猫哭耗子假慈悲。
“胃病也不是一顿饭就能有的,医生也说了,孙微言会得病是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颜星耀敢肯定,这一定不是孙微言第一次发病,他不敢想象,在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孙微言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颜星耀的宫笑尘的憎恶又加深了几分。
孙微言是他的助理,一天24个小时,两个人有一半的时间在一起,宫笑尘是怎么做到无知无觉的?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也不至于……
颜星耀转向宫笑尘,咬牙切齿:“怎么?你一直不知道吗?”
简短的字句,仿佛一把尖刀,猛然扎入宫笑尘的心里,刺得他鲜血淋漓。擦拭泪痕的手倏地收紧,宫笑尘神色一暗,根本没办法回答。
他竟然从来没有察觉。
颜星耀继续控诉:“胃病是情绪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忘不了第一次和孙微言吃饭时,孙微言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手机放在桌上,时不时要看一眼,而这些毫无疑问,都是拜宫笑尘所赐。
“好,是我的错。”宫笑尘直起身子,单手落入裤子口袋,大方承认。
他坦然的态度让准备了一堆话的颜星耀始料未及,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宫笑尘伸出手臂,指了指门的放向,说:“既然是我的错,那就请你离开,我来照顾他。”
“你?呵……”颜星耀才不上当,他死也不能把孙微言交到宫笑尘手上,“你要是会照顾人,也不会把人弄成这样。”
颜星耀一挥手,给了宫笑尘一个靠边站的手势:“我至少是医学院毕业的,你呢?”
宫笑尘知道他的底细,不客气地嘲讽:“你一个法医凑什么热闹。”
“那也比你强。”
唇枪舌战一触即发,所幸有人出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孙微言醒了,好不容易攒足力气开口,仍旧气若游丝。
两个人一起过来,争先恐后:“你醒了?”
颜星耀又有点想哭,孙微言脸色惨白,唇上也不见什么血色,他现在特别后悔。
“你不能吃辣为什么要吃?”
“还不是因为……”孙微言几乎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颜星耀喜欢。
这些话似曾相识,好像是……
他想起来了,那天在宫笑尘办公室,他提出去吃川菜,宫笑尘嫌弃太辣,孙微言脑补过一段剧情,就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一个主角不能吃辣还是要吃,生病后面对另一个主角的质问,疼得要死也要含着笑说:“因为你喜欢啊!”
多感人啊,绝对能一举赢得芳心,可惜孙微言不是主角,所以话就在嘴边,他却忍了又忍。
是的,他不能这么说。
在这个问题上,宫笑尘难得和颜星耀达成一致,他也问道:“对啊,你为什么要吃?”
“我……”孙微言欲言又止。
宫笑尘指了指颜星耀,问:“是不是他逼你的?”看那样子,只要孙微言一点头,他就能把颜星耀撕成碎片。
“不是不是。”孙微言否认。
两个人目光灼灼,都在等着他的答案,也随时准备因为他的答案赴汤蹈火。
孙微言没办法了,他把心一横,一本正经道:“完全是因为……我嘴馋,对,就是这样,你们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一只……猪,就是那个哼哼哼的猪。”孙微言把猪叫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我看见吃的就想吃,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
“……”
“嘶……”
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他们第一次见有人给自己定位为猪的。
颜星耀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一切正常。
宫笑尘摸了摸孙微言的额头,不烧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许久都想不明白。
其实孙微言会得胃病并不奇怪,他常年跑组,一年365天,有300天在剧组吃盒饭。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穷得中途解散的剧组,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只能吃米饭加榨菜。
也遇到过大方一点的剧组,到了饭点排着队拿餐盒打饭,肉是不怎么好的边角料,素是喂鸡的剩菜叶,全靠重油重盐提味,打好饭后也没地方吃,要么找个阴凉地站着,要么蹲在墙根,就这种地方,晚一点都被人抢了,只能去厕所门口待着。
有时候带妆或者吊威亚,那就更惨了,只能看着别人吃。
就算不在剧组,他一个人也懒得做饭,能凑活就凑活。
孙微言不想他们因为自己吵架,他实话实话:“都是我的错,和你们没有关系。”
“好吧。”宫笑尘暂时放过颜星耀,颜星耀也没再追究宫笑尘。
两个人转过身,各自去忙各自的,孙微言浑身一松,他正想休息一下,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宫笑尘和颜星耀同时将水杯送到他的面前,异口同声:“喝点水吧。”
“啊?”面对两个盛满水的杯子,孙微言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