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无法选择的天性。
这下阮萍都慌了神, 顾不上继续生气，暂停审问先把他送去医院。
毕竟平时来往再亲厚，终归不是亲生的孩子。万一真打坏了, 出个好歹她没法儿跟周远城交待。
到医院检查拍片，结果是熬夜太多了感冒发烧, 肺部还有点感染, 再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低血糖buff叠满才晕的。
幸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周承钰去便利店给他买吃的, 回来时药水加葡萄糖开了好几袋，没几个小时输不完。
周承玦脸还肿得很明显, 嘴角破皮往外渗血丝, 全程低眉顺眼的抬不起头来。
他好久没跟着大人来过医院了，关键跟的还是周承钰家的大人, 还是在这么糟糕的情形下, 压迫感倍增。
阮萍没提别的什么, 就事论事, 像带亲戚孩子一样带着他在医院窗口和诊室之间转。他也只能乖乖跟着, 让干嘛干嘛, 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不放心小女儿晚上独自在家，她安顿好周承玦就得先回去。只剩周承钰留下来陪他时, 他才终于松一口气, 用能活动的那只手大口吃加热的饭团。
“慢点吃。”周承钰拧开瓶盖, 把水递给他，“你还挺会找时候生病的。”
若非他忽然登场, 惊天动地一巴掌把对话打断, 事态还不知道要怎么发展。
周承玦饿惨了, 顾不上说话, 狼吞虎咽地吃完，就着他的手把水一口气喝光。
回来时还找护士要了个冰袋，周承钰给他按在脸上冰敷，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谁家好人一巴掌能把自己扇晕啊，真有你的。
输液厅里没多少人，从他们前面过去的都会放慢脚步瞄一眼。
周承玦自觉丢脸。
他平时挺扛揍的，今天这纯属意外。他本来也该挨这一下，要是他不挨，巴掌肯定就得落到周承钰身上。
可他到的还是晚了。周承钰脸上带着红印，肯定是给他打电话之前就已经挨了打。他都不敢多看，心头绞肉似的难受，“我听见她骂你了。”
他闷闷不乐道，“你是不是把事都揽自己身上了？不然她不会那样骂你。”
周承钰避而不答，“被骂两句又没什么。”
“你傻了啊？不能在你妈面前护着我。”周承玦低声说，“你想啊，你越是怪在自己，她越会觉得你被我哄得鬼迷心窍，那反而更觉得我是个坏东西。”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商量要如何统一口径。但他自己想过，“这种时候，你就应该把事儿都推我身上。”
“她打我几下骂我几句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坏呢。这样至少你们同仇敌忾，她也不会太生你的气。”
“这样她也会更讨厌你。”周承钰让他自己扶着冰袋，轻轻攥握快要冻僵的手指，“可是你不是坏东西。”
“……唉。”周承玦胸口滞闷，喉咙也仿佛被堵着，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有点急躁地看了眼吊瓶架。
一袋药水都没吊完，他就快坐不住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刚才医院门口，我妈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
周承钰却看着心态还不错，半开玩笑道，“明天我要是进不了家门，你就等着吧。”
周承玦立刻道，“那你就来我家，我爸明天就回来了。”
“那怎么可以，”他不假思索地拒绝，“要是我不回家，我妈只会更伤心。”
他也不是妈宝，就是心疼，亲眼看着她承受了那么多，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给她增添烦恼。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甚至还是以最糟糕的形式。
周承玦试图乐观，“她都允许你留下来陪我了，应该也没那么反对吧。”
“总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啊。”
阮萍很注重外面的名声，就算只是同事家的小孩也不会丢下不管。周承钰很清醒，“这跟反不反对我们没关系。”
“……”
沉默了几分钟，周承玦说，“你回家吧。”
他知道以周承钰的性格，是不会为任何事跟家人决裂的。情况不一样，他自己可以跟家里闹翻，但绝对不想逼着周承钰为了他跟阮萍对峙。
周承钰最听妈妈的话。别人的看法怎样都无所谓，唯独阮萍，如果坚决地反对他们，周承钰多半还是会听她的。
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坚定，也总有些事是插不上手的。
“我挂完水自己回去就行了，又不是不认识路。”
他说得其实很有道理，“你早点回去，还有时间能跟她好好聊聊，不然太晚了就得等明天。可是拖到明天，你就不好开口了。”
周承钰却摇头，“我陪你。待会儿一起回去。”
他勉强扯出个笑，“跟我还这么客气？”
“什么客气？”周承钰把他盖着的羽绒服往上拉了拉。“就是想陪你。”
周承玦嘴角撇了好几下，眼看就要忍不住，被他一句话堵回去，“不准哭。”
“……”
“周承玦。”他语气沉稳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周承玦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当然相信啊，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永远都相信你。”
“那就别担心了，也别再冲动乱来。我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周承钰说，“你就赶快退烧，按时吃药，把感冒养好了就行。”
“……嗯。”他在羽绒服底下握周承钰的手，靠在周承钰肩上黏黏糊糊地说，“你对我真好。钰哥，我爱死你了。”
“真的？”
“真的，特别真。”他说，“我特别特别爱你。”
周承钰笑起来，蜷起的手指展开反握，嵌得严丝合缝。
输液厅晚上很冷。周承玦发着烧，手却比他还凉。
“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看着水。”
小时候他住院，家长都去工作，总是周承玦在他病床边陪着说话睡觉。
现在他只不过陪了一次而已，这家伙也太容易感动了。
“睡不着。”周承玦说，“没有不舒服，我只要跟你待在一起就特别开心。”
“因为你是周承钰我才这样的。”根本没人问他，他却自顾自道，“就因为你是周承钰。”
周承钰的手震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行了知道了，你安静会儿。”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
生病的缘故，周承玦比平时精神萎靡许多。他陪周承玦先回了家，才又坐电梯下来。
电梯里短暂的独处，他有一瞬间想永远待在这里。
他并没有在周承玦面前表现出的那么有底气，也没什么好办法让阮萍改变态度。唯一能做的，只是硬着头皮去面对。
客厅里还亮着灯。意料之中，阮萍并没有睡，坐在餐桌前背影单薄，摆在桌面上的双手交握着手机。
见周承钰回来，她起身进入厨房，“过来吃晚饭。”
“好。”周承钰换了鞋，过来想帮忙。她没让插手，把留下的晚饭热好端了出来。
精致的两菜一汤。周承钰在医院也吃了便利店买的饭团，但回到家，还是把留给他的晚饭吃得干干净净。
阮萍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也不说话，直到他吃完喝完，把用过的碗盘端进厨房洗干净出来，依然坐在那里。
周承钰先开口，“妈，我……”
“早点睡觉吧。”阮萍打断他，起身往主卧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已经冷静了一晚上，但心态并没有比周承钰更稳定。
关于无意间撞破的这桩事，她既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又糟心得不想提起。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发现，把这段记忆删掉。
“妈，我们还是再聊一下吧。”周承钰却拉住她。
“我跟周承玦没有乱来，我们是认真的。”
阮萍腿脚一软，顺势坐在了沙发上，脸色又难看起来，“真亏你还好意思说出口。”
她对周承钰的成绩寄予厚望，所以就一直防着早恋这事，甚至还想过如果他早恋了，周承玦会给他打掩护。
就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跟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做出这种事。
“你是在报复我吗？”她心累地说。“因为你爸爸，因为我们又生了小彤，没有时间关心你，所以你用这种方式抗议。”
“不是的妈，我是真的……我真的喜欢周承玦。”
周承钰在她身边坐下，认真地解释，“不是因为你们，也不是故意搞什么叛逆。”
“对不起，妈，我本来是想再等等，等准备好了再告诉你的。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不用再说了。”阮萍再次打断他，“我已经给你远叔打过电话了。他说明天就会回来，正好把周承玦带到新加坡去。”
周承钰一怔，听着她说，“现在还没有影响学习就是万幸，以后你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既然已经撞破了，阮萍自然而然地当成把事情了结的契机，语重心长道，“也怪我，是我没有早点发现，要是我能对你更上心点的话……”
“不怪你！妈，真的不怪你。”周承钰忽然语气激动起来，拉住她的胳膊，“也不怪周承玦，你别让他走！”
阮萍被他的反应惊到了，皱眉冷脸道，“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还想干什么？你以为我跟你远叔开口就很有脸吗？”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家青春期的小孩什么样。”她的声音严厉起来，“但是周承钰，你是我儿子，你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
“不管是周承玦撺掇你的，还是学校里的同学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件事到此为止。”
周承钰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像她说了很多，可他只听进去一句，要把周承玦送走。
“为什么到此为止？”他无意识地反问。“难道是我的人生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这下轮到阮萍怔住，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你是在威胁我？不答应你们俩在一起你就要去死是吗？周承钰！”
“……不是，”周承钰被她吼得醒了神，“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就算我不喜欢周承玦，以后也没法假装喜欢别的女孩。”
不是什么青春期愚蠢的错误，也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蛊惑。
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坦白自己的性向，“是因为我自己，我就是……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
阮萍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你别再说了。”
她是观念非常传统的人，或许还受到了丈夫的影响，但这跟是否通情达理没关系。
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也可以宽容地说尊重个人意愿。但这是周承钰，是她亲生的，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接受不了。
“对不起，妈。”周承钰的眼眶红透了，“我也不希望自己是这样，可是我……就是这样。”
这是他无法选择的天性。他原本无需为此道歉，可面对阮萍震惊又失望的眼神，他自然而然地感到抱歉，为自己没能达成母亲期待的完美形象而感到羞愧。
他知道阮萍现在一定不想听这些话，甚至希望从没听过这些话。但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如索性狠下心，一口气说个清楚。
“我和周承玦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以后在外面工作生活彼此也会互相照顾。我们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没有人会比他对我更好。”
“与其将来担心我被别的男人骗，担心我会孤独终老，还不如就让我跟他在一起。起码他是周承玦啊，妈，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吧？他是，他……他是周承玦啊！”
扑通一声，周承钰双膝落地，跪在她脚边，两道眼泪同时掉下来，“我真的很想要他。”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鼓起勇气接受自己的天性，只能是周承玦。
“我不想那么孤独地活着……我也根本就，想象不出将来，生活里，没有他会是什么样子。就像，就像我没办法，想象，失去你和小彤。”
他把哽咽努力地吞下去，断断续续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准备好，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要……对不起。”
周承玦跟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阮萍解释，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体会。周承玦是他发小，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有些时候像他的亲弟弟，还有些时候甚至像是他的孩子。
周承玦早就是他人生中无法割舍的部分。
“求你了，妈妈。”他哭得几乎难以呼吸，“我真的很想要他。”
阮萍难忍地捂住脸，转过头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从指缝溢出来，顺着手肘往下滴。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周承钰说“想要”是在什么时候，更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这样跪在脚边哀求的模样。
怒火已经消散了，她现在心里只有悲哀和无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儿子。
“你们还小，很多道理根本就不懂。”
她抹掉眼泪，把周承钰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就算现在让你们在一起，以后生活里要遇到的事太多了，说不定也还是会闹掰的。那会把你们十几年的珍贵感情都毁掉，真的不值得，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想过。”周承钰抽泣着说，“有些事能想到，但肯定还，有些事是，我现在，想不到的。我都明白，可……可是周，周承玦都不怕，那我也不怕。”
他也希望能拿出些证据，证明自己有能力承担跟周承玦在一起的后果，证明自己有能力掌控以后的人生。
然而他现在有什么本事呢？除了放下自尊哀求痛哭，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所幸，他终于有勇气哀求痛哭。
“我想跟他一起，走到再也走不下去为止。”周承钰说。
【作者有话说】
来唠
被泪水浸透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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