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承钰今天第三次到办公室挨批, 整个人都麻木了,连温良恭俭的样子都装不出来,只听着训导中默默地点头。
周承玦认错的态度倒是挺诚恳, 但没有一点要改过自新的样子。班主任被他俩气笑了,“你们两个, 明天上午家长必须到学校来一趟!”
请家长已成定局, 也无所谓再多添一条罪名。
晚自习已经上课了。周承玦猫着腰回到教室拿布丁,两人站在楼道里一起吃。
周承钰这才有空问, “今天比赛怎么样?”
“还行。上午102-90,下午84-73。”周承玦说, “有录像, 我跟他们要了一份,等回家给你看。”
“嗯, ”周承钰说, “你知道照片的事了?”
“……对。”周承玦老实承认, “就上午打比赛的时候, 中场看手机就知道了, 夏宁给我发的微信。”
胡编乱造的离谱八卦, 他一眼鉴假,撂下手机没搭理, 没想到回校了发现周承钰竟然因此跟人动手。这才意识到, 事情应该并不是原以为的那样简单。
周承钰是听他揍人时的口风听出来的。
既然他知道了, 就应该问些什么的。可这个人好奇怪,只絮絮叨叨地说什么球场上对方队员有多傻逼, 庆功的餐馆里糖醋里脊做得怎么怎么好吃。
直到把巴掌大的布丁吃完, 勺子都舔干净了, 也没再提起一句照片的事。
周承钰食不知味, 想着自己是否该主动解释些什么。
可当年阮萍是没解释吗?解释得还少吗?再怎么恳求,都无法改变不被信任的事实。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想请求任何人的谅解。
更何况,在周承玦怀疑他的那个瞬间,在他竟然需要为自己辩解的那个瞬间——
他就已经感到失望。
“刮什么呢。”周承玦看他捏着小勺在空空的布丁盒子里挖空气,看乐了,“这么喜欢吃?下次还给你买。”
“不喜欢,太甜了。”周承钰把空盒丢到他手里,生硬地转身踏上楼梯,“回去上自习。”
“哦。”周承玦没能立刻领悟到他在想什么,但是先追上去再说。“等等我啊。”
课桌上堆着今天发的卷子,晚自习必须要做完。周承钰一张张理顺了给他。
“这是物理。”
“这是数学。”
“这是英语。”
“这是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给你送来的情书,让我转告祝你比赛顺利。”
“……”
就一天没在学校,这么多事。
周承玦把情书和用过的草稿纸叠在一起折了折,随手塞进后门的垃圾桶,抽一张卷子开始写。
事情再多,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地做,总能做完的。
他不想跟别人打听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谣言传来传去只会越发离谱。他只相信周承钰说的话。
要是周承钰暂时不愿意跟他倾诉,他也不会干涉太多。他们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真到了需要帮助的时候,周承钰一定会告诉他的。
……话虽如此。
一眼又一眼,周承玦忍不住偷瞄,看他握笔的手指骨节上结着血痂,心里骂骂咧咧应该再多揍几拳。
好在他爸妈已经分居了,阮萍也是讲理的人。不然今天回到家,让周孜知道了肯定会有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他很佩服周承钰。越是事态混乱时,周承钰越是能表现沉着,这样了都很坐得住,认真地上完了整晚的自习。
他也跟着静下心,做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
放学时夏宁跑来问,周承钰只说没事,等学校调查处理。
走到楼下,他忍不住说,“要不干脆就叫我爸代表我们俩的家长去吧。他这会儿就在家,上去说一声就行了。”
周承钰从小到大都没被请过家长,这一天闹出这么些事,肯定心里不好受,估计不知道怎么跟家里开口说。
“不用。”周承钰摇了摇头,“她迟早会知道的。”
早点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现在瞒着,以后被发现时更难交代。
“那行。”周承玦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上楼了。
晚上九点,阮萍哄睡了女儿,就在客厅等着周承钰放学回家。
她已经跟校方通过电话了,乍一听也很震惊,了解完情况就大约猜出是怎么回事,很快地捋清思绪,准备跟儿子好好谈谈。
处理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也多亏她在等,周
承钰回到家不必再酝酿如何开口,直接坦白交代就是了。
“你们学校的校风还可以,但哪里都会有爱生事的小人。”
阮萍仔细地询问了他平时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又叮嘱他,“在学校只专心学习,别的什么事都不要管。尽量少跟人起争执,更不要再跟人动手。”
那酒店离家不远。她便理所当然地想到,当天周承钰是跟同学见完面回家,路过进去躲雨正好碰到了英语老师,被闲着没事干的同学目睹后偷拍闹一通文章。
“嗯,我记住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周承钰放下心来,“我听班主任说,学校会去那家酒店调前台监控。看到录像就什么都清楚了。”
阮萍叹气,“有证据当然是好事。”
“那我们英语老师还会不会被停职?”他又问。“她也是无辜的。”
阮萍却没有回答,只说,“你顾好自己就行了,其他事别太往心里去。”
“可是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明天我还得去你们学校一趟。”
周承钰抿了一下嘴唇,点头没再说下去。
再说下去,难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其实他也明白。即便找到证据,澄清了真相,也无法抵消当事人受过的伤害,更无法完全切断他们今后将会受到的影响。
英语老师的去向还未定论。而落实在他身上的,是直到毕业之前,他恐怕都会活在这次事件的风言风语里。
深更半夜。周承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毫无困意,心里烦躁更觉得闷热,只好打开窗户透气。
窗外树影婆娑,金黄的桂花缀满枝叶,沉甸甸地压着。
家长很开明,他也并不太把风言风语放在心上,按理说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最郁结的一块还没有得到疏解。
在学校里动手,是他从没想过的事。今天太冲动了,他是应该被骂几句的。阮萍大概猜到,他是把眼前发生的事跟多年前的事联系在一起,才会情绪失控,所以没有多加责备。
他自己却知道,不止如此。
理智被冲垮的刹那,他想让所有人闭嘴,立刻,永远地闭嘴。一个字都不要提。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可在上头的刹那,他还是像个原始人一样,用暴力发泄即将崩溃的恐惧。
他无法反击所有人,但只要逮着一个叫嚣的家伙狠整,杀鸡儆猴,其他人就能懂得分寸,起码不会再像今天那样明目张胆地凑热闹,或添油加醋地在周承玦面前提起。
他是不想让周承玦知道,才庆幸当时周承玦不在学校里。
可他没想到的是,周承玦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问呢?
为什么提都不提一句。是怕听到的传闻是真的,所以不想面对吗?
周承玦已经相信那些话了吗?
他希望周承玦问,又希望不要问。既觉得还是应该亲自解释一番,又觉得自己何至于沦落到需要自证清白的地步,未免太可悲。
树梢攒动着窸窸窣窣的风声。他靠在窗台出神,视野边缘忽然冒出个狗狗祟祟的人影,迅速靠近。
“诶卧槽,吓我一跳。”
周承玦拎着吃的,被逮了个正着。以为他特意在这儿等着,还挺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心有灵犀。”
**
“今天吃那个布丁,我回去一查,他们家原来还能自选糖量呢,就又买了五分糖的,你尝尝。”
周承玦一身睡衣披着外套,把保温袋放在窗台上,“最后两份,时间太晚送过来都凉了,我就用烤箱热了一下。”
周承钰:“……”
他又抽出一支郁金香,笑眯眯地递进来,“还有花。”
他还是不太放心,幸亏住得近,来见面的理由也很好找。分开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又忍不住下来打探周承钰的心情怎么样。
周承钰的心情乱七八糟。
“我就不进去了,怕一会儿舍不得走。”
周承玦隔着窗关心道,“聊过了没,你妈有没有训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算了。我已经跟我爸说过了,他愿意代替你家长去学校。”
“不用。”周承钰低头抚摸粉色的花瓣,“她明天会去学校的,也没有训我。她挺理解我的。”
“那就好。”
周承玦又磨磨蹭蹭地在窗边待了一会儿,看着他吃完一只布丁都没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没事吧?”
周承钰摇头。
“真没事啊?”他试探着说,“那我回去了?你睡不着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那我真走了?你看好了,我可走了啊?”
“……”
周承钰绷不住笑了,“烦不烦。”
“就逗你开心嘛。”周承玦也笑,“别烦。”
对视间,枝头桂花被风吹落,掉了一小朵在他头发上。周承钰抬手捋下来,不作声地用指尖拨动,丝丝缕缕的香气。
他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消失。周承玦愣愣地看着,蓦地无师自通,领悟到古诗句中表达的婉转微妙的愁绪。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即使周承钰不说,他也明白了。
周承钰不想他离开。
小小的花朵从指缝中掉了出去。周承钰忽然抬头,看着他说,“周承玦,我只说一遍。”
“我没有跟别人出去开房。你不相信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接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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