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启乾元年。
德高及死，帝据高州，四月扫大小诸侯。
夏祭天地，即及位。定国号曰宁，建元启乾，开天辟地之主。
颁诏于天下，定都洪安。
以陆默、卜桑云为左、右丞相，丘鸣为辅国将军，共封九公爵。
另，帝亲封匈奴二王子狄忽为北连侯，天下哗然。
设三十六郡，其下置守、尉、监各一。
免赋税，促事农，凡垦荒地，皆奖。
促百家学，复科举制，大建学堂。
黄州迁城，筑水利。
边地设市，西域设司，与匈奴往来日益密切，汉胡同堂不见鲜。
……
百废俱兴，蒸蒸日上。
——
天色仍然深沉，院外已传来绵长的鸡鸣。
侍女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很轻，但陆默还是立即睁开了眼。
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盯着床帘圆形的穹顶，一动也不动。
侍女终于走近了，她轻轻敲了敲门，唤道：“陆公子，寅时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要不今天装病算了？
陆默麻木地从架上扯下长裳，脑子里不知道第几次浮现出这个念头。
衣服刚套进去，门外又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陆公子，昨夜宫里送来了您的补服（官服），顾大娘连夜浆洗了，用火烤干让我赶紧给您送过来。”
陆默整理长裳的手一顿，放弃继续打结，开口道：“帮我谢谢顾大娘，你进来吧。”
门外的侍女心里欢呼了一声，捧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到了长裳半穿不穿的陆默。
烛火下，陆公子身形削瘦，墨发及腰，花瓣般的薄唇微抿，眉头轻蹙，琉璃似的眼里漫着说不出的忧郁。
陆公子是仙人般的人物。
侍女情不自禁地呆住了。
直到那仙人疑惑地望向她，她才匆匆按下狂跳的心脏，小步上前递上了补服。
她试着开口：“陆公子，我帮您穿衣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
侍女头次踏进这丞相府时，满怀惴惴不安之情，告诫自己一言一行定要谨慎万分，生怕惹恼了主子。
然后她就见到了陆公子。
她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居然如此年轻，而且还生得如此俊美。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这偌大的丞相府，简陋异常也就算了，在她来之前居然没有奴才，只有一个烧饭的大厨和打扫洗衣的大娘。
哦，穿铁甲的护卫倒是很多。
但这些都是糙人，怎么能照顾得了陆公子呢！
虽说新皇登基，乱世初平，但好歹陆公子也是立下伟功的大功臣，怎么就这个待遇呢？！！
真不知道自己来之前陆公子都是怎么过的。
这么想着，侍女看向陆默的眼里有多了几分爱怜。
察觉到她的眼神的陆默：？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随即摇头道：“不用了，你放到桌上就行。”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答复，但侍女还是难掩失望。
不过看着陆公子认认真真穿衣服的样子，她又振作了起来。
再次感叹自己如此幸运，居然能遇到陆公子这样的主子。
初进府中，头次见到自己的主子，她怯生生地下跪，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老爷”时，陆公子当时的表情她现在还记得。
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自那以后她见到陆公子不能下跪，也不能喊“老爷”，就喊“陆公子”。
陆默将长裳褪下，拿起桌上的补服抖了抖，展开。
只见素色打底的官服上，金线秀出的花纹组成正方形的边框，内里一轮艳红的朝日，浮着朵朵祥云，正中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展翅欲飞。
他一件一件地套上。
待到穿戴齐整，终于轮到一直候在旁边的侍女出手。
她熟练地将墨发束起，绑紧，最后再将乌纱帽戴上，对着铜镜正了正。
梳完发，侍女又把铜盆端上给陆公子洗漱。
一边，厨子将烧完的早饭一一端上桌，这样方便自家主子洗漱完直接用餐。
陆默匆匆扒了几口饭，收拾妥当就出府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鞭一挥，马匹慢悠悠地“哒哒”向前。
陆默生无可恋地靠在马车车窗边，伸手掀开帘子。
外面还是漆黑，偶有灯笼的光照亮前路。
天知道，天知道，寅时，寅时……现在才凌晨四点啊！
凌晨四点……
这样的作息他已经忍受了快一个月了。
四点起床，五点上朝，但凡晚一点都要扣工资。
一天工作八小时，经常加班。
久违地，陆默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还没遇到司运晟的时候，还是个苦逼社畜的时候。
而且最重要的是，主公变成了皇帝，参谋变成了丞相，隔着个宫墙，一天之中，除了上朝和找皇上议事，他就再没机会见到自己老婆了。
不是，这叫什么事啊！
他都顾不得生气于某人做的那件不顾自身性命的事情了。
而且卜桑云这货真是隔一两天就明里暗里地劝谏自家皇上赶紧选秀，皇后不着急，但后宫总得有人才行。
这不，陆默刚下马车，原本拿着笏板望天的卜桑云眼前一亮，大步就向他这边来。
“缄之！”卜桑云招呼道。
“从木。”陆默笑着点点头。
“今日缄之怎么这么早？”卜桑云随口问道。
两人徐徐走上台阶。
“晨时惊醒，就不睡了。”
平时一般陆默到了，早朝也就开始了。
现在时候还早，还得在外面等一会儿。
卜桑云带着他到了个无人的角落。
一站定，卜桑云立即严肃起来，“缄之。”
陆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嗯？”
“今日早朝结束，你我一同去陛下……”
“谈论什么？”陆默明知故问道。
“后宫秀女大选之事。”卜桑云沉声道。
陆默也严肃地点点头，“好。”
随即卜桑云便一脸忧心忡忡地长叹道：“此事我已劝谏多时，一开始陛下总以事务繁忙无心风月为由把我打回来，可是现在一切步入正轨，陛下还是……”
他又叹了一声。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一变，凑近陆默，一副神神秘秘大不敬的表情。
他压低嗓音道：“缄之，你说陛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闻言，陆默扯了扯嘴角，看着更加忧虑的卜桑云，努力为某人正名。
“应该不是。”
“是吗？”卜桑云仍然有些犹疑不定。
“是。”陆默认真地点点头。
卜桑云长了长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后面插了进来。
“陆丞相，卜丞相！”
两人一转头，只见狄忽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北连侯。”两人一齐打了声招呼。
狄忽走近，看着陆默又轻轻喊了一声，“陆丞相。”
陆默冲他笑了笑。
狄忽迷失在这个笑容中，直往他那边靠。
一旁的卜桑云倒是没什么反应，狄忽看到他的表情，咧起的嘴角瞬间放下，方才的开心也消失不见。
他知道这些汉人其实并不怎么欢迎他，更何况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汉人皇帝封爵的匈奴人。
本来他以为这北连侯是他哥哥狄羌来做的，可惜父亲让哥哥回去做可汗，只能他来了。
陆默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狄忽短暂的失落瞬间无影无踪。
这时，铜钟敲响，候在殿外的大臣们开始入殿。
三人也不再多说，一同进去。
文左武右，排好队。
身着一袭金丝云纹龙袍，头戴束发琉球冕冠，脚踩龙纹双尖翘头朝靴，司运晟踩着台阶，坐上那王座。
众人一齐鞠躬作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陆默举着笏板起身，一道灼人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很快又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抬头望去。
王座孤高，哪怕他站在所有人之前，也看不清帝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