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风刮过驻地哨塔上的旌旗,旗帜被撑起一个弧度,在火光的映照下,四方旗子中央撒了金粉的一个端端正正的“却”字格外醒目。
作为却金的左膀右臂的端木信,营帐内仍然燃着烛火。
一滴水落入砚堂中,一只手握着墨锭在砚堂上缓慢地上下研磨。
待到墨汁浓郁,端木信才将墨锭置于墨床,提笔书写公文。
但显然,今天的端木信格外的不在状态,泛黄的草纸上不过写了两行字,他便叹气停下了。
他走起了神,目光渐渐地从草纸移动到了烛台下一枚泛着温润的光的玉佩上。
又思索了良久,最终他搁下笔,伸手拿起那枚玉佩,连同玉佩下压着的一个信封。
信封的封口早已被撕开,说明主人早已看过里头的东西,但端木信仍然探进信口,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取了出来。
他将信纸展开,又细细地读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来自他的表弟端木秀。
信是同南蛮王胜利的消息一同传来的。
信中,端木秀告诉他,他已经决定为南蛮王效力,从今以后他们表兄弟就为敌对的双方,如今天下之势已然倾向司运晟,就连高州城中的匈奴人也暗中与其有所联系,公孙冶是万万难以获胜。
顾念兄弟情谊,他特地暗中来信规劝端木信速速离开却金身边,虽说此举不守信义,但好歹不会做了那刀下的亡魂。
说实话,初次看到这封信时端木信是十分恼怒的。
难道在你端木秀心中,你表兄我就是个背信忘义之徒?
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只为苟且活着!
端木秀的劝告他是不会听的,不过他也不会去南蛮王那告发自己的表弟,毕竟表弟是为了他考虑,更何况他对他还有收留之恩。
冷静下来后,端木信又仔细挖掘信中的内容。
信中提到南蛮王与匈奴人有来往……
那便意味着……
端木信猛地抬头——
大王有危!
如今却金大军仍然在向着都昂城前进,大王下达的命令也是尽可能消耗司运晟的兵力,而此时高州城内空虚,若是匈奴人要动手那真是防不胜防!
不行,要立即告诉将军。
就在他起身迈步的前一刻,端木信又顿住了脚,低头犹疑地盯着手中的玉佩。
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
他摸着玉佩磨损严重的绳带,又仔细端详信上的字迹。
玉佩是真的,信上的字迹也是端木秀的字迹。
心中那一缕悄然冒出的疑惑很快便消弥了。
他举步出营帐。
去到却金所在的主帐时,他无意地瞟向军营大门外。
此时,军营大门外好像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乱。
紧皱眉头,他半路改了个方向去到军营大门。
只见大门外距离稍远的地方,大约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瞭望塔上士兵早已拉满了弓,锐利的箭头欲发不发。
“怎么回事?”端木信问巡逻的士兵。
“禀告大人,是流民。”
流民?
端木信顿时失去了兴趣。
汉元鸿死了之后,他所有的领地纷纷□□,虽说现在已经是司运晟的领土了,可是其才刚刚胜利不久,还没来得及治理底下的城池,因此这一带流民格外得多,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让将士自行处理,端木信继续往主帐去。
士兵进去禀报却金。
端木信在帐外等了等,里面的人便让他进去了。
一进去,案桌后满脸胡须的汉子便抬头将目光投向他。
“将军。”端木信微微一服身。
却金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端木信抿了抿嘴,尽量简洁扼要地将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却金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待端木信说完,他沉声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信发誓。”
却金抬眼看他,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营外突然传来巨大的骚动。
“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却金倏地起身,拔出了身侧的大弯刀。
身上始终未脱的铁甲折射出耀眼的光。
下一瞬,营中响起敌袭的鼓声。
营帐外士兵冲了进来,大喊道:“将军,东南边的帐篷起火了!”
却金神色一凛,立即准备防守。
所幸,司运晟那孙子夜袭的可能也考虑到了。
在最开始轻微的慌乱结束后,驻地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却金下意识地就要冲出营帐,进行反击。
然而下一刻,端木信便拉住了他,死死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将军,大王还在高州呢!”
却金骤然回神。
这是司运晟的诡计!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反击,消耗他的粮草兵力!
对,只要守住就行。
却金冷静下来,就要下令让将士们不要进攻。
可就在此刻,变故途生。
营外的示警的鼓声一便,伴随着绵长的号角。
这是进攻的号角!
却金惊恐地瞪大眼,血液上涌,满脸涨红,几近破音地咆哮。
“谁?是谁的指令?!!”
“快!快!让他们防守撤退!”
传令的士兵被他的声势吓到,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下一刻,营外又响起了另一道鼓声。
那是撤退防守的鼓声。
但奇怪的是,冲锋的号角并没有停止。
一时间,两道声响撞击交缠在一起。
营外,向前冲的士兵们一下便呆住了,不知道到底应该进攻还是撤退。
公孙冶多年精心培养的十分引以为傲的机关营正冲锋在前线。
本来装置已在弦上就要投出,却被不同的指令弄得晕头转向。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就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
敌人可不会心慈手软,下一刻敌人的刀剑就已刺破胸膛。
前方的士兵齐刷刷地倒下,血流千尺,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时进攻的号角倒是停下了,可是已经没有人有心思注意。
行军打仗靠的是气势,气没了,兵败也就注定了。
士兵们吓破了胆,已经没有勇气反击,只顾四散奔逃。
营帐中的端木信面无人色,浑身微微颤抖。
他来不及考虑太多,全凭一股气强撑着冲到案桌前,随意地撤下一张纸,在上面草草地写下几个字,绑上信鸽的腿。
猛地一推,架子晃了晃,信鸽惊得振翅,一下便飞了出去。
望着鸽子不太稳地飞远,端木信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
门外喧嚣不断,却金早已冲出去不见身影。
端木信狠狠地握紧手中的玉佩,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玉佩捏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帐外的敌军挥舞着武器冲了进来。
端木信看着试探地走近的士兵,松开了手,玉佩掉落在地上。
而他却忽的站起身子,冲向士兵,好像要发动攻击。
下意识地,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望着越来越近的刀口,端木信闭上了眼。
——
歪歪扭扭的鸽子堪堪飞出去不远,一道利箭便破空而来,精准地穿破鸽子的身子。
见半空中的信鸽坠落,高地上的司运晟才把弓收起来。
士兵把只剩一口气的鸽子捡回来。
司运晟将鸽腿上的字条解下来,看都没看,直接便丢进火里,烧成了灰。
至于鸽子……
第二天,送上来给陆默的午餐里多了一只香喷喷的烤全鸽。